周诚信和周玉忠师兄弟俩, 下工就来干活儿,不吃饭不要钱, 有问题和周明愈沟通,就是不理睬周诚仁。
最后周诚仁只好当没看见, 有问题都让周明愈去说,张翠花也知道叫他们家去喝酒吃饭人家是不可能来的,不去碰那个没脸,就把买酒肉的钱都攒着等完工让周明愈和工钱一起给他们。
一切等完工再说,他们就不去两人面前找不自在,愿意干就干吧。
就这样,趁着相书记和宋乡长带干部下乡宣传新政策的时候, 周诚志白天领着二队们抓紧耕地起垄秧地瓜, 下了工老周家的男人们就帮周明愈盖房子。
他们花了三天的时候按照周培基画的施工图,把三间正房的木架支好,固定住,把檩子排好固定上, 只留着顶端的大梁不放, 要等待几日再祭神、上梁。
同时,这几天材料也准备齐全。
麻绳除了莫茹等人自己准备的,村里其他人家有存的也都送过来,还有秫秸,二队的存货给他顶工分,一队的借给他,秋天再还, 村里其他人家留着编席的也都先送过来,秋天再还。这一下子秫秸和麻绳都够了,村里一队和二队的女人们得空就帮忙绑笆子。乡下盖房子就是这样,男人女人齐上阵,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都是互相帮衬。
人多力量大,四个下工后的晚上,秫秸笆子和麦秸草都准备好了,足足两座小山一样高。
晚上张翠花挖了一勺腊月存的猪油炖了一锅茄子和瓠子,还拍了一个蒜泥黄瓜,煮了一个番茄蛋汤,让周明愈去叫大爷叔叔们来吃饭。周玉忠和周诚信是肯定不来的,然后周诚义、周诚志几个还有周明国、周诚礼来的。每次来张翠花家聚餐,大家都带点东西,也算习惯,毕竟谁也没多少好吃的,你带几个花生米,我带个咸鸡蛋的。
周诚志带着酒来的,他好这一口,不吃饭也得喝两盅。他也不买贵的,五分钱就够喝一顿的,每次打一壶,能够喝十天半个月的。
酒过三巡,他们就开始说些生产队以及镇上新政策的事儿。
这时候镇上的新命令也正式下达,规定了每个生产队的秋粮玉米的最低任务,在此基础上让技术员蹲点各村进行数据分析。
除了种玉米还传达了要求共产共食的精神,要求自留地交还集体,周诚志嘴上答应着,还是让各家自己管着自留地,等秋收的时候各家收了再集中耕地种小麦。
再就是各大队办大食堂的问题,周诚志以大队里还没拿出可行办法为由,能拖就拖。所有人一起吃饭,有点脑子都知道不好办,更何况他这种带着大家一起干活儿都嫌麻烦更不用说一起吃饭,那简直是要命。
“反正这个事儿我不管,整天上工下地就烦死个人,还管吃喝拉撒,真是要命。”
周诚仁道:“你要是不管,那……谁管?”
周诚礼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周诚义道:“张根发那大耳贼还能消停?肯定是他张罗这事儿。”
莫茹在堂屋听见他们聊天内容,心里着急,赶紧去找周明愈。
周明愈吃了饭就去后面归置那些土坯,晒干的收起来,还不是很干的就翻个面再晒晒。
她找了周明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小五哥,咱们不能不管大食堂的事儿,队长大爷要是撂挑子那张根发乐不得呢。到时候要是张根发张罗,那可就完蛋了。”
虽然她知道无力改变大局,甚至有些不愿意去正面碰触这些东西,可真要是来临了逃避不是办法。与其逃避,不如仔细想应对之道,不能解决,但是可以规避,如何以最小的伤害迎接这场风雨的洗礼。
周明愈这些天也一直在考虑这个事儿呢,听了她说的,就道:“走,咱们家去跟大爷们说说贾家沟的事儿。”
她放水给周明愈冲洗了手脚,两人回家去,老头儿们还在院子里喝小酒抽烟带聊天呢。
周明愈拿了个小板凳过去坐下,喝了口水,“队长大爷,我有个情况要跟你们汇报。”
周诚志瞧着他,笑道:“行啊,什么事儿,你汇报来听听。”
他们都以为周明愈说孩子气的话呢,没当真。
周明愈:“我和妮儿去拉瓦的路上经过好多村子,有个叫贾家沟的,已经在办大食堂。”然后他就把所见所闻告诉大家。
当他说搜粮队家家户户搜粮食,还把胆敢藏粮食的打得遍体鳞伤,甚至有人吓得把藏的粮食扔在沟里……这些都说来的时候,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周诚礼道:“明愈你是不是看差了,不可能这样,这都什么社会了,不是打土豪的时候。”
这些手段,分明就是打土豪的时候对付地主的,怎么现在还用来对付自己人?
留下来的都是贫下中农啊,又不是地主土豪。
周诚义道:“我听着倒不像是假的,贾家沟我以前也听过,他们大队那个大队书记和大队长比张根发可能耐。”
周诚志也听镇上干部说过贾家沟这一次粮食卫星放的可很大,一下子成为双沟乡最先进大队,只可惜比望仙镇晚了几天。
周明愈道:“咱们村可要把握好分寸,千万不能变成这样。这个公共食堂,一定要咱们自己人掌管,不能落在张根发那种野狗手里。”
一旦落入他的手里,就是第二个贾沟村。
众人点点头。
周诚礼道:“不能吧,他每次见了都笑呵呵的,不会那么坏。”
周明国道:“四达达,这坏人表面上都笑呵呵的,典型的笑面虎啊。”
众人就议论纷纷,商量怎么办才好,有的人说要么就直接不办,还是各家吃各家的。
周明愈道:“不办也不行,要是上头有文件下来,公共食堂就必须办不能搞特殊,否则容易被当典型处理掉。”这也有前车之鉴,大家都是过来人,在村里见多识广,心里也有数。
就说那时候让走高级社,有些人家不想入社,还搞特殊,后来是镇上点名的,直接把牲口没收土地入社。之前入社的牲口都是队里用差不多的价格买去的,后来强制入社的牲口是没有钱的,因为他们是处罚不是自愿合作。
所以办食堂这件事也没有办法硬抗,因为这不是张根发自己心血来潮搞事儿,而是一个普遍的政策。
但是怎么办一定要他们自己说了算,绝不能把主动权交给张根发那样的混蛋。
“张根发在咱们二队没有根基和威信,他说话不好使。到时候先想办法把他震住,让他按照我们的办法来。”周明愈指出关键处。
周诚志点点头,红鲤子有见识,让他非常意外。
周明光道:“小五,咱们是啥办法?”
众人都看向周明愈。
周明愈侃侃而谈,“办食堂可以,但是要定量吃饭,交多少吃多少,不能谁都随便吃。寅吃卯粮,来年那不是要饿死?”
按照上头共产的意思,是粮食集中起来办食堂,大家都一起吃饭,随便吃不限量。因为粮食大丰收,亩产几万斤、十几万斤,有这样的大丰收何必省吃俭用?当然要敞开肚皮大吃特吃才能显示共产主义的富有和发达。
据说三队四队有些人听了这个消息以后,现在就开始敞开肚皮大吃特吃,要把家里的存粮都吃光到时候去食堂吃集体的。
这种人一是相信粮食高产,二是占便宜,把自己家的吃光去吃别人的。
他们二队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粮食亩产多少一个个都看在眼里,所谓的高产是怎么来的,大家也都看到张根发的伎俩,所以谁信谁就是混蛋,自寻死路。
“队长大爷,咱们要双管齐下,一边安抚二队一边给张根发压力,让他交出二队的食堂管理权,不能搞一刀切。”他们的目的要以生产队为单位办食堂,而不是以大队,同时还得以各家的每日口粮数为标准,绝对不能超支随便吃。各家可以每天把口粮拿过来有人给做,也可以都收起来记好什么粮食多少斤,然后统计好,在每家的粮本上记好总数,五天一小结,吃掉多少就减掉多少,如果超额吃总数不够那就不能再来食堂吃饭。
周诚义笑道:“红鲤子现在说话真有水平,这是搁哪儿学的?我听着可比张根发更像个干部嘞。”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是。
周明愈笑了笑,“估计是听大队长摆活多了,我自己就学会了。”
他又说了一通公共食堂不可怕,可怕的是大家放松警惕,以为有很多粮食胡吃海塞起来。一定要让队员们谨记自己有多少粮食,有多少就吃多少,不要想着集体吃食堂就能随便多吃。
“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不办就不办,尽量各家自己在家吃,不要出来折腾。”
只是这个办法只能应付前期的检查,等大炼钢铁开始,只怕就没得应付,因为那时候所有铁器就都收走炼钢铁去,家家户户也没有办法开伙,只能集体吃食堂。
几个老头儿听完以后竟然觉得周明愈看问题想办法比自己更准,他们一听说吃食堂想的就是不能让人家吃自己家粮食,要么就是吃食堂是不是就能随便吃等等,根本没想到周明愈说的那些,更不知道要怎么办。
周诚志点着头,他是得多想想,想透了他才好跟张根发斗智斗勇,也才能应付上头的检查和询问。
周明愈看他们已经听进去,就道:“我还听到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但是不保证准确,是在窑厂那里听来的。”
大家问什么事儿。
周明愈就道:“我听说过阵子可能要大炼钢铁,工农业都要赶英超美,今年炼铁量要比去年翻番。”
他说这个,其他人都不懂,纷纷问这是啥,炼钢跟他们有啥关系?
周明愈也不指望他们明白,更没有办法和他们仔细说,他笑道:“大爷,达达,我就是听人家在那里说,我也不懂,能学舌就不错了。”
大炼钢铁是免不了的,他不想说太多,免得惹人怀疑。他先打个预防针,也就是想大家心里有个数,“我就听说要把家里的铁家什儿还有能烧火的煤炭木头啥的交上去?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就炸了锅似的,“铁家什儿,木头?咱们也没有什么大家什儿啊,家里也就是锄头铲子的,有什么用?”
周诚礼道:“我看没什么事儿,估计就是有人瞎说造谣吧,炼钢铁也用不着咱们,人家有挖矿的,还有煤炭,咱们这里没有煤矿没有铁矿的,不可能让咱们炼。”
大家说也是。
周明愈知道说大食堂的事儿还行,这件事没用,因为距离太大。虽然时间已经逼近,可毕竟农民信息闭塞滞后,以前也没有先例,现在说起来也不可信。
他笑道:“我就是听人家这么一说,还寻思我可是赚了,到时候真砍树去炼钢铁,咱们家的都被我砍了。哈哈。”
他这么一说别人也笑起来,周诚礼脸色一变有点尴尬,寻思他是不是不乐意自己没给他砍树特意编排自己呢?
在坐的就他没有砍树给周明愈使,别人或多或少都给了。
周明愈却根本没这样想,他不过是提个醒,谁能往心里去当回事谁就有准备,没准备的也没办法,毕竟这事儿真的没有办法避开。
喝完酒散了聚会以后,周诚义和周诚志一起走,嘀咕道:“这事儿真假?”
他们不会怀疑周明愈造谣,相信是他听来的,就是不知道窑厂说话那个人说的真假。
周诚义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看过来……我就觉得吧,什么也有可能。”日本人说来就来了,原来以为暗无天日,天可怜见的,八路军来了成立敌后抗日根据地……新中国成立,打土豪分田地,大家又有饭吃……吃着吃着又开始整这个那个,地又收回去了。
所以,砍树收锅炼钢铁,还真不一定不会发生。
他道:“菜园里长成了的树,这会儿杀了也不白瞎,留着打个家什儿。”
周明国也少不得家去把会议内容跟周诚信通报一下。
周诚信道:“咱们家里和菜园这几棵也都成材,砍了给明军预备着打家什儿挺好。”
周明国也说是,又道:“俺四达达家好几棵树呢。”
周诚信冷笑,“他有关咱们什么事儿?你看他什么时候舍得给咱们家使?”
周诚礼却还觉得委屈呢,回去和老婆子说。
赵连英道:“你不知道那个小五真是长大了,现在可有心眼儿呢,上一次就忽悠着我把树杀了我没听他的,今天又找借口忽悠你呢。还炼钢铁,他还真当自己是块材料,这么大个国/家,还用的着咱们来炼钢铁?”
周明愈这么一说,有人往心里去自然也有人不当回事。
当回事的,寻思着分了地还以为有地了,结果还不是说收就收回来?现在自留地都收回去,更何况几棵树?
第二天就有人抓紧开始杀树,杀了留着修理自己家的家什儿或者留着盖房子。外人都以为他们是砍树给周明愈盖房子,自然不会多想。
周明愈自然也和周培基透露了一下,还是用窑厂听说那一套。
周培基就回去跟他爹讲。
晚上周玉忠就召集了亲兄弟和堂兄弟们开家庭会议。他们也都觉得风向有点不大对,前面张根发除四害、粮食造卫星他们就觉得瞎折腾,现在又开始要把自留地收回去,还要办大队食堂,全大队的人一起吃饭。而且还要把家家户户的口粮收上去,以后的口粮也不发下来,他们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
现在听周明愈这么说,周玉忠道:“我瞅着这孩子现在有点不一样。”
周培基用力点头,“我也看出来了,还有他那个媳妇,一点都不傻。”
他把自己怀疑莫茹能请大仙的事儿给说出来,“要不是能请大仙,他们怎么眼瞅着就把房子盖起来?去拉石头,那么多人也没有一晚上能拉三趟儿的。还有去拉瓦,就咱家去,你去一趟也拉不回那一大车瓦来。”
本来大家都没往深里想,看到房子要盖起来,也都是说一声老周家儿子真能干,羡慕嫉妒一下,从没这么想过。
现在被他说一说,再结合蛛丝马迹,真觉得不一般。
周玉忠道:“这个事儿就咱们自己说,出去谁也不要嘀咕,都给我记住了哈。”
众人道:“知道的,不敢乱说。”要是后头知道他们出去乱说,谁知道周明愈那二愣子会不会发疯打人,可不能乱说。
他们又商量了一下后面怎么办,让各家把粮食都好好归拢着,各自想办法能藏就藏一些,不能傻乎乎都拿出来,谁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
他对大儿子周培霖道:“我和你娘的寿坟也得打起来了,这两天去休整休整。”
几个老头儿都说自己的寿坟也得修修预备着。
把粮食藏在寿坟里,这是他们家的秘密,全村没有第二个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