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莫茹和莫应熠吃过早饭,就带着周七七回娘家。
路上莫茹摸出几块锅巴给周七七磨牙, 剩下的给莫应熠吃。
这些锅巴是张翠花专门给周七七做的,全是细面, 面粉里打鸡蛋和得硬硬的面,然后擀成指头厚的饼,再切成寸许宽的长条,干锅烙熟。
吃起来又香又甜。
莫应熠不肯要:“姐,这是我外甥的,我怎么能吃她的呢。”
“还有呢,你吃点, 路上累着呢。”
莫应熠没办法就塞了一块, 一边吃一边教周七七叫舅舅。
“叫舅舅!”
周七七:“爸爸!”
走了半路,她只喊爸爸。
莫应熠:……我认输了。
他们经过北洼子村的时候,发现他们还在种地,跟先锋大队一比, 这里的农民就跟难民一样, 简直不忍细看。
现在他们种春玉米,那牛瘦骨嶙峋的一头牛拉不动一张犁,于是左右还要两个同样枯瘦的男人拉纤。
莫茹忍不住就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犁出沟来,妇女在后面点种,点一下用脚踩一下,继续往前。
走着走着,她们还会趁人不注意往嘴里塞几个赶紧嚼嚼咽下去。
莫应熠小声道:“姐, 她吃了种子,那不是不够了吗?”
莫应熠也去帮着二队种玉米了,他听周明愈说过,这玉米是杂交植物,只能买种子,如果用自己家的种子种出来的玉米会疯长杆子不结棒子,所以必须要买种子。
二队种地的时候,那些妇女都点着个数一个都不舍的浪费呢。
这妇女怎么还偷吃种子呢?
他不理解,心里觉得很愤怒!
莫茹示意他小声点,指了指远处一个人高马大手里拿着鞭子的男人。
他似乎看到一个妇女偷吃,二话不说上去就一鞭子,“我让你偷吃!这是社员的希望和生命,你吃了让大家伙儿挨饿?”
那妇女抱头跪地,嘴里嚷嚷着,“我没吃,我没吃!”
男人也不是好糊弄的,立刻去舀一瓢水来,“漱口!”
女人虽然不乐意,还是漱口,想赶紧咽下去,却被逼着吐出来。
水面上自然是一层嚼破的玉米汁液。
“哗啦”男人直接把水瓢里的水泼在她脸上,“还说没偷吃,扣两工分!”
女人急了,“不能啊,不能啊,一天才五工分呢。”
男人冷哼,“再不去干活儿扣五分。”
女人没办法,只得赶紧去继续种玉米,可饥饿让她实在是有气无力,两眼发昏,虽然知道手里捧着的这一瓢种子是生产队的粮食,一粒玉米以后就结一个棒子。
可她等、不、到秋天!
现在就要饿死了!
要饿死的人捧着一瓢玉米粒,想让她不吃,简直是不可能的,哪怕是被鞭打也忍不住要偷摸塞一粒进嘴里的。
莫茹也没久站,这种事不是她能管的自然不会强出头,管得了一时不挨打,管不了所有人不挨饿。
路上莫应熠情绪有点低落,“姐,你说那女人为什么要偷吃种子啊?”
莫茹道:“小熠,你挨饿的时候会想什么?”
莫应熠小声道:“爹娘和大哥都没让我挨饿呢。”
就算家里口粮再少,只要饿不死,他起码都可以吃个半饱的,哪怕饿,忍一忍下一顿也有吃的。
莫茹摸摸他的头,“这是好事,你要记住。”
莫应熠点点头,“姐姐,我不会忘记的,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你和姐夫说的那个大学,让咱们家都过好日子。”
莫茹笑了笑,“小熠有志气,加油。”
周七七:“爸爸!”
莫茹:“……”
自从周七七昨晚会叫爸爸,今早睁开眼就爸爸个不停,给周明愈乐得晕乎乎地去上工,逢人就显摆自己闺女会叫爸爸。
真是自带女儿奴滤镜的亲爹啊。
背着个大胖娃娃,路上少不得要歇两歇,到莫家沟也太阳老高。
莫家沟现在停了挖河沟和淤泥,也在忙春种。
两人一路过去也没看到自己家人,就直接回村,一进村里,就听见有人喊道:“小熠!”
胖丫冲过来,高兴地看着莫应熠,“你回来了?”
莫应熠见她那么夸张地要抓自己的胳膊,赶紧躲开,“你不要动手动脚啊。”
胖丫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你不在的这些天,我都可想你了呢。”
莫应熠:“你想我干嘛,我可不想你!”
胖丫:“没事,你不用想我,我想你就行。”
莫应熠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丢给她,“别跟着我啊!”
胖丫捧着糖,欣喜若狂,过年的时候家里也有糖的,但是只有哥哥和弟弟们能吃,女孩子是没的。
“小熠,你有几块啊?”
莫应熠回头瞪她,“你怎么那么贪心,我就这一块!”说着还把口袋翻出来,“不信你看!”
这还是张翠花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呢,她居然还嫌少!
胖丫用力点点头,“嗯嗯,我看到了。”
小熠只有一块糖,都给她了呢,好幸福哦。
……
莫茹到了家,见篱笆门重新修过,幛子夹泥墙也还好好的,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上头还盖着一些参差不齐的石片,估计是家里人捡回来的。
小院南墙根堆着一些石头,西边堆着一些柴火,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房门上的锁头只挂着并没锁上,他们就直接进了屋里。
屋里还是她走的时候那样,只是少了几个盆盆罐罐,西间多了一个破木箱子
被褥都是她走的时候那些,并没有少。
角落的小缸里倒是还有一点地瓜干,面粉是没了的,另外咸菜还有一些。
莫茹就让莫应熠在西间炕上看着七七玩儿,她去东间把自己带的东西归置一下。
一小捆蒸过的海带,几包火柴,另外还有一些她自己晒的地瓜枣,这个放着几年不坏,慢慢吃就是。
她看看太阳觉得差不多就用自己带来的菜蔬做个饭,把海带切条和带来的腊肉一起上过炖。
另外还有半只半风干的老母鸡放在箅子上馏着,再把家里带来的地瓜、窝窝头也热上。
这老母鸡是前些天队里杀的给她一只,她给孩子们分了半只,剩下的存在空间里。还怕爹娘会怀疑,特意风干一下,也不过是半风干装个样子而已。
烧开锅以后,就转细火慢慢地烧着,她则出去看看。
一出门她就看到草垛那边有个女人探头探脑的,仔细一看是孙建娥。
她笑了笑,招呼一声,“婶子。”
孙建娥见她主动打招呼立刻笑着走出来,热络道:“妮儿啊,回娘家啊?”
她心里却为莫茹不叫娘娘而叫生分的婶子有些不高兴,完全忘记是自己为了划清界限特意不让莫应熠等人叫她娘娘而自称婶子的。
莫茹跟她寒暄两句,打探一下莫家沟最近干什么。
孙建娥道:“挖沟、种地呗,整天就是瞎忙,妮儿你们生产队都忙完啦?”
莫茹点点头,“刚种完地,现在还挖沟、种菜呢。”
“那你不用上工啊?”孙建娥有些诧异,这当劳模就是自由,说回娘家就回娘家,莫家沟的女人可没这么随便。
可以说莫家沟就没有一个人是能够不经过大队干部同意就可以请假不上工的。
就算你不想要工分而不去上工,那也不行!
除非你永远不吃食堂的饭,否则就得听大队安排。
就算生病,也得动弹不了才能请假休息。
孙建娥站在篱笆门口往里张望,笑道:“妮儿啊,你做什么好吃的呢?这还能自己开火呢?”
她躲在草垛后面偷看的时候就闻到腊肉味儿和老母鸡的味道,这会儿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炊烟袅袅,老远都看得见,要是别人家大白天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开火,大队干部立刻来人给砸锅掀灶。
可她瞅着傻妮儿忙活半天,居然也没个人来管。
看来是真的要翻身了啊。
自从莫茹和周明愈走后,莫树杰一家低调得很,除了晚上烧点水喝,其他时间是绝对不开火的,坚决不碰触大队的规定。
而大队也一直没再找他家的麻烦,上工、打饭,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还让莫树杰出去给别的大队帮忙驯牲口看病呢。
村里很多人都觉得可能以后就这样了。
莫茹道:“也没什么,我们生产队前儿吃鸡呢,我给爹娘弟弟留一口尝尝。”
孙建娥咕咚咽了一大口唾沫,眼巴巴地瞅着莫茹,等着莫茹开口邀请她说“婶子进来尝尝吧”之类的话。
结果莫茹根本没那么意思,只是手搭凉棚看了看日头,“也晌天了,怎么还不回家呢?”
孙建娥盯着灶台的方向,一个劲地吞咽口水:“在东边种地没那么快,那里没水车得挑水泼地呢。”
莫茹嗯了一声,随口道:“婶子那我先家去忙哈。”转身就家去。
孙建娥馋的忍不住就抬脚跟着进去,结果莫茹并没有邀请她也没提防她会跟着进来,随手就把篱笆门带上,“啪”一声正好拍在孙建娥脸上。
“哎呀!”孙建娥呼痛。
莫茹吃了一惊,惊讶道:“婶子,你怎么撞门上啊?”
孙建娥:……明明是你撞的老娘!
看看也没啥事,莫茹就家去。
孙建娥:……你撞了老娘也不赔不是,也不叫我家去吃块肉?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真是傻子好了也傻,一辈子不待转弯儿的。
“妮儿,我有个事儿要和你说。”
莫茹已经走进院子里,只得回头问什么事儿。
孙建娥如同受到邀请一样,麻溜地进了院子,抬脚就往屋里走,“屋里说,哎呀,我听着丫头的动静啊,这么些日子不见怪想孩子的,我先进去看看啊。”
她进了屋里,看莫应熠在哄周七七,上去就摸周七七的脸蛋,嘴里笑着:“哎呀,这么胖乎的大姑子,吃什么好东西胖的这样啊,你看这脸,跟个大发面馒头似的,光溜溜的啊。”
看她要摸女儿的脸,莫茹直接就变了脸色,大喊一声:“别动!”
她一直都轻声细语的,冷不丁这么一声吼,吓得孙建娥一哆嗦,“哎呀娘嘞,妮儿你这是干什么?”
莫应熠自然更了解孙建娥,刚才他也吓坏了,现在趁着孙建娥一愣的时候赶紧把周七七给抱到一边去。
可不能让她那个随时都擤鼻涕的手摸孩子。
他道:“婶子,七七还得叫你姥娘……是吧?”
孙建娥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叫我三姥娘,干什么?”
莫应熠笑得有点奸诈,“婶子,叫你三姥娘,那你这个当姥娘的不给磕头钱啊?”
孙建娥立刻炸毛:“过年都半年了,什么磕头钱啊。”
“过年就来过,你也没给啊。”就打发小贫农来要肉吃,也好意思的。
孙建娥脸色一变,扭头看莫茹,发现她居然也笑吟吟地大有要不到闺女的磕头钱就不罢休的架势,吓得她寻思是不是赶紧走得好。
周七七看她脸色变来变去,觉得好玩,“唔~~嗯~~”她一下子爬过来,“k~k~”
孩子无意识地发音,在孙建娥听来就是在要磕头钱一样,她赶紧道:“哎呀,我家里还有事儿呢,先走了。”
莫应熠赶紧道:“婶子,俺姐姐带了老母鸡来,你不吃块鸡皮?”
孙建娥气道:“你这个抠门,管我要磕头钱,就给我块鸡皮吃?”
莫应熠笑得有点无赖,“婶子,你这不是还没给磕头钱吗?一块不嫌多,一毛不嫌少啊。”
孙建娥气得腮帮子都直哆嗦,真是这辈子还没碰到这么无赖的人呢!
她气得夺门飞奔而去。
莫茹笑起来,指着莫应熠道:“你这个小鬼头,这么点个孩子,怎么那么多心眼子。”
莫应熠得意道:“姐,你不知道啊,咱们家有点好东西他们就来拿,要是不给就甩脸子闲言碎语可难听,咱爹娘脸皮薄弄不过他们。以前他们只怕大哥,大哥在家他们就不敢,大哥不在家他们就来抖擞。我得让他们也怕我,哼,不要以为我们都好欺负呢!”
莫茹点点头,“不错,估计她以后见了你都打哆嗦。”
眼瞅着快中午,莫茹就让莫应熠出去食堂看看,等着和爹娘一起回来。
莫应熠虽然小,但是会察言观色,而因为他是个小孩子,大人们一般不会对他设防,他就可以观察到真实的环境,看看爹娘的处境如何。
莫应熠心领神会,端着家里的两个瓦盆就去食堂排队。
食堂里现在还是壮男人们负责做饭,一个个依然肥头大耳的,不过却不见崔公会,他们见到莫应熠眼睛里立刻露出厌恶敌视的眼神儿,但是也没有敢刁难他。
其实莫茹和莫应熠刚进村的时候就有人看到,火速去找大队长汇报,很快大队几个关键部门就都收到消息,知道傻子劳模回娘家。
有老人孩子提前来排队打饭的看到莫应熠都和他打招呼,问问先锋大队的新鲜事儿。
莫应熠口才伶俐,这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连比划带表演,把先锋大队的所见所闻讲一些,听得众人连敲铃开饭都没听见。
“他们还这样呢?二队队长比大队书记还厉害呢?”
“二队领着四个队挖沟种地?真是稀奇事,哈哈,从来没听见过。”
“你连莫家沟都没出去过,你去哪里见过?”
“这个先锋大队了不起啊,他们书记是谁啊?”
“哎,都是别人的大队啊……”一个老婆子唏嘘一声,转身去打饭了。
很快莫应熠等到沈淑君和二哥,立刻迎上去,“娘,二哥!”
沈淑君和莫应斐乍见到他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小熠,你自己回来的还是和姐姐一起?”
莫应熠笑道:“跟姐姐和七七回来的,俺姐夫忙着挖沟呢,脱不开身。”
简单说两句寒暄一下,先去打饭,然后赶紧家去。
干部家属先打饭,然后村里的先进,再轮到普通社员。
他们就属于普通社员,起码不是被强迫最后打刷锅水的富/农分子。
打了饭,他们也顾不得和别人说什么,赶紧家去。
莫茹已经把饭菜盛出来摆在桌上,见他们回来,欢喜地迎出去,进了屋里细细叙别情。
莫树杰自从被先锋大队请了去驯牲口以后,名声不胫而走,很多人都请他去驯练牲口或者给牲口看病。
虽然崔发忠不乐意,但是那么多人来找,他又不能撕破脸也只好答应,所以莫树杰现在非常吃香,经常被人找去。
今天去了五里外的大队,晚上就能回来。
莫应棠则跟着莫应龙带队的水渠队去参加公社修水渠的任务。
实际莫家沟根本用不到马旺水库的水,修水渠也引不到这里来,因为他们自己有一条大南沟,且往东通往蛟龙河去。
不过既然是公社任务,那每个大队都要参加的。
听说爹那么厉害,莫茹很高兴,“娘,我爹好厉害的,以前真是埋没了他,不如跟公社申请让我爹去公社做个兽医啊。”
不可能一个村一个兽医,但是公社还是要有的。
现在公社只有一个兽医,要么他闲得无聊,要么就牲口扎堆生病忙不过来,所以应该再添几个兽医。
如果能让爹去公社里任职,那崔发忠就更加不能随便对付莫家。
沈淑君抱着周七七,给她擦擦口水,“怕是没那么容易呢。”
莫茹道:“不会吧,你看他都让我爹去各大队驯练牲口。”
沈淑君摇头,轻声道:“没有那么容易,去各大队转悠,那是书记的面子,去公社可不是人人随便能去的,除非公社干部发话否则可去不了。”
莫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娘,回头让小五哥试试,看看有没有机会。我爹去当兽医是为公社做贡献出力,又不是去享福的。”
不怕没有路子,就怕没有本事,既然爹有这个本事,那一定可以找到路子。
其实如果不是斗/地主,强行用成分打压,不管是地主还是富农家的孩子根本就不难谋差事。他们基本都读书识字,见过一些世面,有一些普通人没有的技能,只要自己能吃苦,不管什么时候其实都可以过得比普通人好。
所以莫茹倒是不担心娘家会过得不好,只是担心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这时候不在于出头,不在于报仇,最关键的一点,就在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当然如果能够在坚持的过程中舒服一些,不必经历那些苦难挣扎,自然更好。
“娘,二弟,快来吃饭。”
刚才一进屋他们就看到桌子上的海带炖腊肉,那醇香的气息能把鼻子给迷住。
之前说话来着没顾上,这会儿坐在桌旁只觉得被肉香味熏得直晕乎呢。
沈淑君:“妮儿,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这肉、鸡,你们不是吃食堂吗?”
莫应熠抢着道:“娘,俺爹回来没和你拉呱吗?俺姐姐在先锋大队那可了不得呢,真的是头一份儿。前阵子不是种棉花嘛,书记大爷直接就让人宰了两只老母鸡,一只直接就给我姐补身子,说让我姐姐好养着,等以后指望我姐姐拿虫子呢!”
他连说带比划的,给莫应斐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听得直入迷。
沈淑君也惊讶道:“妮儿,真这样呢?”
莫茹笑道:“俺们队长人好。”
沈淑君道:“也是你和明愈能干。”随即她又感慨道:“这不管女人还是男人啊,要是找个登对的,这一辈子就过得有奔头。”
莫应斐好奇道:“娘,啥叫登对啊?”
莫应熠道:“二哥,这个我知道,登对就是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飞鸟对鸣虫,草房对泥墙,城门对皇宫,才子对佳人,老妪配老翁,黑妞对麻……”
“浑说,还不快住嘴!”沈淑君蹙眉,瞪了小儿子一眼。
莫应熠哈哈笑得直打跌,“二哥,关键是后面!”
莫应斐一脸茫然,“黑妞对麻雀吗?”
沈淑君扶额,柔声道:“应斐啊,别听弟弟胡说啊。”她又瞪了莫应熠一眼,“姐姐在家呢,就敢这么乱说嘴,回头让你姐夫揍你。”
莫应熠嘻嘻一笑,对莫茹道:“我姐夫对我可好了,不会打我的。”
莫茹给沈淑君盛了一碗腊肉加海带汤,微微一笑,“那是你没犯错,你要是犯错看你姐夫打不打呢。”
莫应熠吐吐舌头,“那我还是赶紧吃饭吧。”
这时候外面传来弱弱的声音,“大娘,我想吃肉肉。”
……
几人扭头看过去,就见小贫农从外面进来,嘬着嘴直咽唾沫,眼睛却锁着莫应熠,生怕被他打。
莫应熠一瞪眼,蹭得站起来,“吃肉找你娘去!”
小贫农立刻瘪嘴开始掉眼泪。
沈淑君看了莫应熠眼,柔声道:“小贫农啊,快过来,大娘给你吃肉。”
莫茹看着这孩子就想起铁妹小时候,不过现在铁妹壮实得有些吓人,小贫农却一看就营养不良。
不过小贫农营养不良不是捞不着吃,而是身体不好,吃了不吸收。
孙建娥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好不容易生个儿子出来,结果身子骨太弱。
小贫农今年6岁,孙建娥怀他的时候就七灾八难的,生下来又得黄疸差点死掉。
当初幸亏沈淑君年轻时候从公爹那里听来一个土方子,用蓬蒿煎黄酒服用可治疗小儿黄疸,但这个法子也不保险,有管用必然也有不管用的。
兴许是小贫农命不该绝,误打误撞地居然治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娘胎里受太多委屈,加上黄疸治疗的有些慢,小贫农长得黄黄瘦瘦的,脸上一直蒙着一层黄粉似的,常年掉黄皮。
与黄皮一起常年陪伴的,还有小贫农的大鼻涕。
天一凉就开始拖着,直到现在也不见消失,大有要拖到麦收的架势。
莫应熠因为孙建娥是个占便宜没够只吃不吐的主儿,他讨厌孙建娥就连带讨厌小贫农。
也算是恨乌及屋。
尤其厌恶这个名字,他总觉得的小贫农这个名字真是一点水平也没有,赤/裸/裸地土,冒着傻气,还不如石头坷垃泥蛋儿狗剩磨盘之类的好听呢。
其实小贫农本来不叫小贫农,当初孙建娥觉得莫树杰读书识字,悄悄让他帮忙给宝贝儿子起名字,莫树杰起的是莫应愫,小名叫小满。
因为当时孙建娥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有一种志得意满有些忘形的感觉,莫树杰希望她能收敛一点,小满即可,不必大满。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只说小满节气出生,叫这个小名挺好。
后来孙建娥带着孩子回娘家,有个本家大娘说莫树杰不怀好意,起这种名字估摸着想让孩子给他挡煞的,说了一通神叨叨的东西以后,孙建娥深信不疑。后来她就去求“高人”帮儿子改个名字,大名叫莫应贫,小名就叫小贫农,绝对不是地主富农,中农都不是,比莫树杰的中农成分不知道好多少呢!
她这种隐秘的心理,沈淑君能感觉出一二,跟莫树杰提起来,他只是觉得可笑,却也没有当回事。
不过就算沈淑君了解孙建娥的小心思,并没有计较,反而对小贫农也诸多照顾,毕竟是自己曾经帮忙救助的孩子,总会多一些关心,希望他好起来而不是坏下去。
所以家里有点好吃的,只要小贫农来,沈淑君从来不吝啬。
她常对儿子说的是“只要不是救命的饭菜,哪怕再好吃,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并没有什么关系。”
救命的粮食,丁点不给人动,其他的都好商量。
只不过她身边很多诸如孙建娥这种本家妯娌,领会不到她这种境界,总以为她好欺负好说话,所以坏事不沾边,好事抢着凑。
当然,没踏破沈淑君的底限,她是懒得计较这些的,经历过崔家的地狱式摧残,这些对她来说就是毛毛雨。
自家吃不饱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来要她的救命粮的,有好吃的时候,让小贫农来,也不过是嘴馋,能吃多少?
所以,她向来不对孩子吝啬,哪怕孩子是被大人挑唆来的。
小贫农就拖着两条大鼻涕走进来,吸溜吸溜的让莫应熠一下子就没有食欲,大声道:“这么大了还那么脏!”
沈淑君让他不要那么大声,她领着小贫农去灶间拿了个玉米皮帮他把鼻涕擦干净,又洗了洗嘴巴。
小贫农一天到晚的不洗脸,有鼻涕就用袄袖子蹭,蹭得脸上滑溜溜全是鼻涕,袄袖子更是黑亮油光跟打铁的似的。
沈淑君拿了一个碗,盛两块肉给他,让他在灶间吃,免得吸溜大鼻涕膈应莫茹和莫应熠。
小贫农早就得了孙建娥的唆使,一定要在饭桌吃,“大娘,你不让我进去吃,是不是怕我多吃?”
莫应熠在屋里忍不住,骂道:“滚出去!”
小贫农委屈地嚼着肉,“俺娘教我这么说的。”
莫应熠:“快滚!”
沈淑君:“你差不多就行了啊,跟一个小孩子能耐什么?你是不是长本事了?”
莫应熠哼了一声,嘟着嘴赌气。
莫茹捏了捏他的脸颊,笑了笑,“吃你的肉肉吧。”
莫应熠撇嘴,“给他们吃了,比喂狗还不如,干嘛不留着给爹吃。”
大哥不回来,可爹晚上要回来呢。
沈淑君在外间对小贫农道:“你小孩子吃不得这么肥腻的肉,吃两块就行,多了要拉肚子的。”
小贫农哪里肯,一个劲地哀求要吃肉,问大娘是不是抠门不舍的给他吃。
“大娘,你们那么多,干嘛不给我吃,我也要吃!”
莫应熠因为他娘说他对小孩子厉害,他不骂小贫农了,他嗖得就冲出去跑到街口,一眼就看到躲在草垛后面探头探脑的孙建娥。
他两手叉腰破口大骂:“爹娘都死了还是变成王八蛋,怎么把一个彪呼呼的脏孩子送到俺们家来吃饭!俺们家吃不到饭要饿死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长虫还快,怎么俺家有点好吃的,就会打发孩子来耍赖要吃喝?一个个比俺爹娘还壮实胖墩,也好意思干这样的事儿!谁家的死孩子赶紧领走,再拖着个大鼻涕来埋汰人我一脚踹到南沟里去!”
“哼!”
他瞪了一眼草垛那里,然后昂首挺胸地家去,你来吃也行,你干净点,你说点好听话,就会说是不是抠门不舍的给你吃算什么东西?
俺们家难道就吃不了的扔?
俺们自己还舍不得吃呢!
被他这么一骂,附近的人都探头探脑看怎么回事。
孙建娥更是一张脸臊得恨不得夹到裤裆里。
她有心要骂回去,要打进去,可她不敢。
莫茹打吴婆子那几个老婆子时候的战斗力她也是有目共睹的,劳模在上,她怎么敢正面撒野啊。
她只得在草垛后面离远点,然后装作刚从家里出来找孩子的样子,大喊道:“小贫农,小贫农,回家吃饭了,你跑哪里去啦?你说这个熊孩子,让你去洗手洗脸进屋吃饭,一眨眼就跑不见了。”
听见她喊,小贫农这才不缠着沈淑君继续要肉吃转身跑出去了。
孙建娥一把把儿子的小手拉住,恨声道:“你这个熊孩子,怎么跑出来来了,让我好一顿找,真是欠打。”
她的恨是对沈淑君和莫应熠,自然不是对自己儿子,可小贫农不懂。
小贫农看她黑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立刻就发脾气,尖叫起来,“你打我,你坏!你坏,没有娘才好呢!你个死老婆子!”
他虽然瘦弱,在沈淑君面前向来都是怯弱可怜的样子,可在自己家里,那也是被惯出来的宝贝疙瘩,三个姐姐给他当丫头,爹娘把他当命根子,没底线地宠爱让他在亲娘面前立刻恢复本性。
见他哭闹起来,孙建娥自然不舍的打,赶紧连哄带骗地把儿子抱回去。
屋里莫茹听见小贫农在外面那副暴躁的样子,惊讶道;“我还以为他是个受气包呢。”
沈淑君微微挑了挑眉,“这惯坏的孩子可受不得一点气。”
“那他在娘面前那么乖。”莫茹真的很佩服。
莫应熠道:“刚开始也不乖的,被咱娘教训两回老实了。”
莫茹越发好奇,“娘,你咋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