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都是挤出来的!又没有让你白天去上课, 晚上总该有时间吧?”张根发认定她,只要把她弄到识字班去, 别人就好说。
这就是模范的带头作用。
莫茹一副自己要带孩子很为难的样子。
张根发很是来气,“你怎么回事, 劳模就是这个觉悟吗?不说识字班是为你们好,单说这是大队任务,你也应该带头完成!”
周明愈在棚顶道:“书记,那俺们去有什么好处?”
张根发一愣,要好处?这是劳模的态度?居然也想着要好处?觉悟呢?
“你想干嘛?”
周明愈甩甩手上的泥巴,“书记,我帮你出个主意, 你要是觉得行, 那你以后有什么决定也开个干部会议大家商量一下,别自己想一出是一出。”
张根发:!!你算老几!
“行,你说说看。”
周明愈就道:“书记不如先办个识字班让大家熟悉一下老师,然后想办法申请在咱们大队办个小学, 哪怕初小也可以的。这样咱们村里那些不能挣工分的孩子也能上学识几个字。”
莫茹道:“是啊, 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呢,比给大人们扫盲容易还见效。”
张根发想了想,“这个……要去公社申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莫茹和周明愈就知道有戏,“要是书记保证能在咱们村开个小学班,那我们就去上识字班。”
初小是一到四年级,村里也没几个孩子, 有两个老师估计就够,毕业后也大了可以去范木匠上高小。
张根发见他们松口去识字班,也答应会跟公社申请成立小学班。
“那就先开识字班,请老师来上课,你们可不能食言。”
莫茹道:“书记放心,俺们保管去。”
张根发突然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没想到自己忽悠好几天没有一个人答应,这个傻子反而是最想去识字班的!
他道:“要好好发动社员一起读书学习,提高咱们大队的总体水平。”
莫茹笑了笑,“书记安排的老师到位,俺们自然也立刻去上课。”
张根发速度不慢,先在大队腾一间屋子当识字班教室,就在医务室隔壁,用毛笔在木板上写了字,挂在各自门旁以示区别。
他还在识字班门旁挂上一块铁片子和一根铁钉子,都是钢铁厂捡回来的,把这个当上课铃,一敲就可以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为了表示公社对自己的重视,张根发还特意刷了一面两尺见方的黑板,拿来两盒粉笔,一个黑板擦,连教鞭和戒尺都准备了。
他还催着莫茹发动妇女们,又让陈爱月把三队四队他看好的几个妇女通知到,要求她们和劳模看齐,一定要上夜间识字班。
男人么就算了。
……
这日刚下工的时候张根发就让人满村吆喝老师到了,让妇女们踊跃去上识字班,去的越多越好,越多越先进。
莫茹之前上工的时候就跟妇女们宣传一下,号召她们尽可能地去上识字班,哪怕去纳鞋底也能听点什么。
当然也不强求的,毕竟大部分人回家还要洗洗涮涮、带孩子,是真的没有时间去学习。
反正学习这种事,乡下人难得用一次,看起来真的没用,可一旦真的需要用,你不会你吃亏,你若是会,那真的受益无穷。
强求不来的。
周跃红和周媛媛原本对这个不感兴趣,不过要跟莫茹学做衣服就必须掌握一些常用字以及符号,这会儿倒是愿意跟着去上课。
另外就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
金枝儿还通过莫应熠让莫茹帮忙,给陈爱月说一声,让她也识字班。
陈爱月现在还要莫茹帮忙画画,只要不是太为难的,基本都是有求必应。
金枝儿只要看好弟弟,白天尽可能地去挣工分,晚上陈爱月只要不是故意刁难,其实去上识字班也没什么。
莫茹并没有生硬地让陈爱月答应她,而是找了个借口,“金枝儿去识字班,也算是完成任务,要是识字班人太少,只怕老师呆不住。”
陈爱月就答应了,还一个劲地鼓励莫茹:“莫茹同志,要不是我实在太忙,我都想去好好学学呢。你也一定要好好学,这样咱们才能更好的为社会主义服务啊。”
莫茹笑笑,“陈主任你放心,只要我能做的,咱们就可以合作。”
她帮陈爱月画画,却从来没有跟人家承认是给陈爱月画的,不管别人怎么猜,反正从她嘴里拿不到肯定答案。
所以陈爱月对她那是相当信任的。
有她开口,金枝儿就可以一起去上课。
莫茹就让莫应熠把泥蛋儿、菊花都带上,反正一个是听两个也是讲。她还去王月娥、李桂云家,让小彩霞和小云朵他们也去上。
不过这两家都没让女孩子去,只让男孩子上,理由也简单:丫头片子总归要嫁人的,读书不但要花费时间不能挣工分还得花钱,这等于不赚还得亏双倍呢。
就算上学有出息,嫁人以后也是给别人家拉犁,那自然不行。
所以,女孩子想都不用想,家里人就没让去。
“不用天天上,晚饭以后去上个识字班,学几个字,总归还有用的。”莫茹如是劝她们。
最后周诚志发话,“要是丫头们乐意去,就去识字班,不要钱学点东西也不吃亏。”
他发话,各家也就随意,结果男孩子都不爱去,宁愿出去疯玩儿也不想老实坐着识字。反而女孩子们比较积极,只要家人不管的都想去,毕竟呆在家里有活没活的也受指挥,去识字班难得可以放松一下。
所以,识字班大部分时间除了莫茹带着的俩男孩子,其他清一色全是妇女和女孩子们。
晚饭后,莫茹就带着莫应熠等人抱着周七七去大队。
她让莫应熠带弟弟妹妹去教室里熟悉一下,她则抱着周七七找陈秀芳、何仙姑探讨一些常见病症的问题,比如冬春季节交替免疫力下降,人也容易上火,不是生口疮就是鼻子里长疮的。
周七七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脸蛋这几天红扑扑的,但是没有别的毛病,所以她也没太在意。
何仙姑和陈秀芳很想念傅臻,她们毕竟学的时间还短,单独看病的时候手忙脚乱什么也不会,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除了开个常用药以及照方抓药,她们也看不了什么病。
更可恶的是张根发把去县医院学习的名额给了他俩儿子,她们俩就没捞着去。
所以,只能盼着傅臻下乡普及医学知识。
莫茹让她们不要着急,“去年听傅医生说年后还会下乡的,估计快了吧。”
她们说话,周七七就坐在莫茹怀里玩听诊器。
她小手抓着听诊器往自己耳朵上戴,戴了几次都戴不上,急得呀呀直叫。
莫茹就帮她戴上,她用肉嘟嘟的小手拿着听诊头往自己胸口放,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大眼一下子圆睁,随即咯咯大笑起来。
她又要听莫茹的心跳。
莫茹把听诊头放在自己胸口,周七七听得两眼放光,“噢噢噢噢”地叫着,一副这个声音久违了的模样。
何仙姑看着她欢喜道:“七七真是个特别的孩子,跟咱们乡下傻丫头笨小子一点都不像,倒像是那大门大户里出来的。”
陈秀芳也道:“就说这又白又干净,又俊又激灵的劲儿就不像咱们乡下孩子。”
周七七听她们说自己,就瞪着黑亮的大眼看着她们,听得很认真,“啊呜~~”
莫茹笑道:“这孩子懒起来也很懒的,半天不动一下。”
周七七又转着眼睛看她妈,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讲真的吗?你是亲妈吗?这样说我你觉得好吗?
看她那样一副伶俐的样子,莫茹笑起来,点点她的小鼻头,这时候外面传来叮叮叮的声音,张根发在敲铃上课。
莫茹便抱着周七七过去上课,她已经让莫应熠占好位置,就在第一排。
金枝儿、泥蛋儿、菊花三个人坐在莫应熠旁边。
周跃红和周媛媛坐在第二排,挨着莫茹他们。
来人都自备小板凳,自己找位置。
熟悉的人们就扎堆方便闲聊,女孩子们自然不肯和大人一起,难得自由,几个女孩子就聚在角落里小声嘀咕。
女人们少不得还是拿了鞋底、针线活之类的过来蹭灯光,她们原本还想和莫茹套近乎,可看她居然要坐第一排,她们就识趣地去最后面角落坐。
老师讲课,她们嗤啦嗤啦纳鞋底,当然不要意思在前面。
那不是拿针戳人家老师的眼珠子么。
除了周跃红、周媛媛,还有村里另外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也都过来,一个个穿上过年的衣裳,有的还把勉强能绑起来的头发扎一个小辫子,有的戴上过年才戴的发夹,把扎不着的红头绳捏成个蝴蝶结压在发夹底下。
反正都会想办法让自己有点不同。
周明愈也过来,顺手把闺女接过去哄她玩儿,为方便出去给闺女把尿,他们就坐在前面靠门口的地方。
周七七站在他怀里,东瞅瞅西望望,一脸好奇的模样,尤其那些女人们嗤啦嗤啦地纳鞋底,还把针不时地放在头上蹭蹭,她就觉得好奇,看个不停。
这时候张根发领着老师进来。
莫茹打量那老师一眼,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英俊帅气,气质儒雅文质彬彬,用时髦的话说就是有一种书卷气。他穿着一身板正的中山装,胸袋插着钢笔,头发梳得整齐,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胡茬。
看得出来,是特意打理过卫生才来的。
他这样认真,给大家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很多妇女都夸真是个俊小伙。
张根发大声道:“这是咱们识字班的老师,姓魏,名生金,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非常热烈。
第一排的莫茹和周明愈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几乎憋不住的笑。
这名字比起史珍香、杨伟等名字不遑多让,很让人听音生义啊。
魏生金走到讲桌前,从桌上粉笔盒里拿了一块粉笔头,转身在新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回头笑道:“这三个字念魏生金,是我的名字,请同学们记住。”
他扫了一眼,视线在莫茹和孩子身上停了停,然后又在纳鞋底的妇女身上顿了顿,最后笑道:“前几年识字班是大辫子女青年的代名词,现在识字班里不见大辫子啊,想必在座的诸位有识字班毕业的吧。”
正规的识字班当然不是莫茹和周明愈那样去两天就行的,而是上满三年才给发毕业证的。
果然有人就笑起来,“魏老师,俺出嫁前在娘家上过识字班。”
这个莫应熠和金枝儿不懂,莫应熠拽拽莫茹的袖子,小声问:“姐,说啥呢?”
莫茹摇头,“我问问你姐夫。”
周明愈就小声给她解释一下。
建国初期的时候,村里流行识字班,比现在可热闹。那时候以为刚解放建国,识字班都是十六七到二十左右的女青年们。她们对妇女解放充满了幻想,不但组织扭大秧歌、唱歌等文艺活动,同时也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追求自由爱情、批判封建恶婆婆和封建包办婚姻是她们最热衷的。
“扭呀扭呀扭呀扭,一扭扭到十八九,爹娘不给俺说婆家,俺就跟着个同志走呀,同志走!”
这就是她们扭秧歌时候唱的,大胆热辣,充满了叛逆。不过风光两三年以后,大识字班出嫁,小的女孩子们要么没长大,要么没得到家里允许上识字班,所以中间断了两年。
之后识字班再开始就失去了原来的风格,不见女青年,只听纳鞋底。
可其实,这些纳鞋底的妇女,很多就是曾经的识字班。
当年的女青年出嫁以前都留着大辫子,长的能到屁股以下,一般出嫁的时候就会剪掉或者盘起来,不再扎辫子。
去年大/炼钢铁都被动员捐头发扎风箱,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是女学生头,齐耳短发别个发夹,有的也看不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
单蝶琴一边嗑瓜子,“魏老师,俺们不扎大辫子,不代表就不是女青年,这里面没嫁人的女青年多着呢。”
魏生金就笑着四顾,“在哪里呢?”
有人举手道:“魏老师,俺们的头发都交给钢铁厂扎风箱啦,之前辫子长着呐。”
满屋子都笑起来。
魏生金便连呼可惜。
他又盯着莫茹看,笑道:“这个看着倒是女青年,不过孩子都这么大,所以我今日眼拙,还真是看不清。”
有人喊道:“魏老师你看得没错,这是我们劳模儿,今年才十七呢。”
魏生金又连呼可惜。
那边周明愈已经开始不爽,这老师是不是有毛病,你是来教学的还是来撩妹的?
别人反而觉得这老师挺有意思,不严肃,上来先活跃气氛,并没有直接从东方红大救星开始教。
魏生金看过莫茹又看莫应熠,这孩子真漂亮,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又开始说别的。
很快魏生金就说到大/跃进、农业放卫星、工业大炼钢铁以及食堂等,又问:“一开始说敞开肚皮随便吃,现在还有几个队的食堂这样?”
屋子里有人惨淡说饿着肚子来上课,有人说吃了个半饱。
三队有妇女道:“二队还能随便吃,大年三十吃饺子,一个个撑的不能走道!”
魏生金颇感兴趣地问:“真的?现在还这样吗?”
周明愈就道:“魏老师,我们队从大食堂一开始就限量吃的,一年也只有这么两三次改善伙食,平时都是限量的。”
魏生金就问:“下一顿什么时候?”
周明愈:“中秋吧。”
魏生金就笑了笑,又开始聊别的话题,然后把聊过的这些话题用粉笔写出来,教着大家念。
很快班上就认识大/跃进、食堂、公社等许多词汇,他这样边聊边教,社员们都非常积极,学得效果不错。
中间休息,莫茹带着菊花几个出去方便。
魏生金下来和社员们聊天,见周明愈抱着孩子,就笑着问孩子多大叫什么。
周明愈都告诉他。
听说孩子大名叫周夕,魏生金微微颔首,“找人起的吧?”
周明愈点点头。
魏生金又道:“这个字不错,但是当名字不好,起名字这个人要么不上心要么就故意的。”
周明愈道:“魏老师,我闺女七月初七晚上生的。”
小名七七,大名周夕,没有任何问题。
魏生金却道:“你不懂,我给你讲啊,夕这个字,有几个意思,一是日落傍晚,咱们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已经是衰败之色。二是晚上,这个不去说。”
周明愈:我们就是晚上,你为什么不去说!!
魏生金继续道:“第三,这个夕还有年兽的意思,是一种凶恶之兽,更不适合女孩子用,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他弯腰去逗周七七,用抽烟熏得发黄的手指点周七七的鼻子。
周七七瞪大了眼睛啊呜啊呜地吹他的手指,要他拿开,周明愈就赶紧抱着女儿躲开他的手指。
不要动手动脚!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从外面进来,笑声清脆,“魏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魏生金扭头看过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的女子从外面进来,她穿着与众不同的衣裳,不像大家这样灰突突一抹色,而是几个颜色拼接起来的。因为拼接得好看,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美感,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款式!
而且这女子长得眉目姣好,眼波温婉欲流,让魏生金忍不住赞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下面的周明愈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哪里来的老师,这么不靠谱。
周跃红瞥了阚燕儿一眼,撇撇嘴,跟周媛媛交换一个眼神。
阚燕儿这身衣裳莫茹拿来当例子教她们很多,直趟儿还是她们帮忙踩的呢,今日晌午才做完,还得钉扣子、锁边。
阚燕儿下午还去上工呢,这会儿就穿出来,手脚倒是快得很。
阚燕儿虽然听不懂魏老师说什么,不过芙蓉、眼波之类的,她却是知道的。
她嫣然一笑,“魏老师,你说什么呢?”
下面嘘声四起。
魏生金一副坦荡无私的样子,“夸你长得漂亮,请问这位学生芳名。”
阚燕儿掩唇轻笑,“魏老师说话真好听,俺们还有什么芳名?俺叫菲菲。”
“菲菲?”周媛媛都惊讶了,你咋不上天呢?
有些知道阚燕儿的事儿就在下面嗤嗤地笑,不过却也没人敢拿出来直接嚼舌头,毕竟还是要给周明愈和莫茹面子嘛,人家是一家的。
阚燕儿却不管他们,一转身就拎着小板凳去周跃红旁边坐下。
周跃红瘪着嘴一言不发。
因为阚燕儿的加入,尤其还是未婚,魏老师的口才更加伶俐起来,简直是妙语连珠,逗得一屋子妇女笑声不断。
莫茹瞅着这位魏老师,要是当一个脱口秀主持人不错,只是有些笑话未免粗俗一些,估计是笑话大全上看来的,什么烂婆娘、馋婆娘、傻女婿、闹洞房之类的。
这里还有小孩子呢,你这样讲合适么?好几次莫应熠都听不懂,一个劲地问找不到门儿是什么意思!!!
原本晚上就两堂课,七点半上到九点,结果因为魏生金不断地说笑话,直到九点半才下课。
好在他也没忘记正事,一边讲笑话一边写下来,让学生们学几个字。
“今天咱们主要学这十个字,同学们下课以后回去复习一下,明天咱们要抽查认字。谁要是认不对,就要上讲台来表演个节目,唱歌扭秧歌都行啊,老师期待你们的表演。”
大家都笑起来。
魏生金看看向莫应熠,“小同学,你几岁,能不能记住?”
莫应熠道:“九岁,能。”
魏生金笑了笑,“下课。”
虽然听笑话很有滋味,但是一下课妇女们走得就很快,家里还有男人孩子要伺候呢。
莫茹领着几个孩子,菊花已经困得直磕头,看来以后不要让她上识字班,还是让莫应熠教她。
周七七在大家的笑声里已经睡醒一觉,这会儿精神呢,骑着周明愈的脖子抓着他的耳朵笑得咯咯的。
出去的时候,莫茹小声道:“小五哥,我们再去挑土吧。”
周明愈:“先送他们回去。”
他们因为带着孩子,所以动作慢一些,走得时候已经没几个人,就这样还有人落在他们后面呢。
莫茹看了一眼,是阚燕儿,她也没说什么就和周明愈带着孩子们离去。
就这样,他们白天上工挖沟,晚上去识字班。
而魏生金白天去范木匠上课,晚上来先锋大队办识字班。
………………
转眼过了二十天左右,进入了生产队暂停挖沟,把劳动力都拉回来忙春种。
气温稳定在十度出头已经没有霜冻的危险就可以开始春种,节气一般就是清明左右到谷雨后。
春种是一年中最忙最密集的种植阶段,夏天只需要收小麦种玉米秧地瓜,秋天收完庄稼种小麦,可春天却要种各种各样的庄稼和蔬菜。
俗话说“枣芽发,种棉花”,清明左右枣树陆续发出油亮嫩绿的枣芽,这时候就可以准备种棉花。
因为之前耕地耙地盘粪都讲究,地里土壤细碎没有一个大坷垃,所以这会儿种地就轻松很多。把地再根据种植需要进行整理即可。选种、浸种这些工作,老婆子们已经领着人早就准备好,现在只需要运到地里去种。
春种最大的困难是水。
这时候往往春旱,说起来还真是十年有九年干,几乎都要靠去年存的河水来浇地。
一旦春旱不下雨,种地就要挑水浇地,毕竟种地都是讲究节气的,有时候耽误几天就耽误很大收成。
俗话说“清明花,大车拉;谷雨花,大把抓;小满花,不归家。”讲的就是种棉花时间的重要性。
他们传统种棉花的方式如果地湿不用浇水,那就直接犁沟,点种,包埯儿即可。一旦春旱就需要人工刨坑、浇水、点种,包埯儿。
除了孩子们点种浇水,其他没有一样轻快活儿。
有人一直挑水、还有抡大镢头刨坑,还有人一直蹲地下包埯儿,从早到晚,晌饭都在地里吃,不说累死个人也得脱层皮。
其中挑水是最终最艰难的!
因为很多棉花地离水源很远,要甚至要走二三里路去挑水!
周明愈观察了一阵子以后,心里有了计较,他就和周诚志商量,“大爷,咱们不如直接用牲口拉着犁开沟,然后集中浇水,等渗下去再点种,这样还省事一些。”
周诚志不同意,“种棒子的办法种棉花不行,种棒子深一点不怕,棉花不中,太深了出芽慢,不是捂坏就是让虫子咬死。”
周明愈道:“那咱们不用犁,找个小一些的……对了,生产队仓库里不是有个个耠子吗”
这样犁出一条沟就行。
周诚志摇头:“犁成沟浇水就淌了,浪费。”
种玉米可以犁沟点种,是因为夏天多雨,一般等雨后再种。
可春天当地少雨,哪怕清明也经常不下雨,种棉花都要浇水,犁沟的话得需要不少水呢。
周明愈道:“队长,你先带人把地犁好,再把这个工包给俺,晚上俺们带人拼命浇水,第二天你们直接种棉花,都省了挑水浇堆,你觉得如何?”
周诚志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晚上你们来浇地?你要是能晚上浇地白天够种的,要多少工分给多少。”
周明愈嘿嘿一笑,“队长,俺们绝对不狮子大开口,一亩地给三十五工分就行。”和割麦子一样的工分,却不比割麦子轻快的。
周诚志狐疑地看着他,“那试试?”
周明愈点点头,“试试。”
“先去看看那耠子能用不。”周诚志让他负责改装农具。
周明愈就去请了周玉忠和周诚信等人改装耠子,提出要求,然后集思广益,让大家想办法各出奇招。
周玉忠和周明愈想法一样,弄一个像耧车那样的耠子,可以三个耠子头,木身,在已经整理好的田里一头驴或者两个人都拉得动。周诚信和周培基觉得还不如直接两到三张大镢绑在架子上,让牲口拉着,一个人站在上面,就可以直接犁出沟来。
经过实验发现还是周明愈的办法好,但是没有那么多合用的耠子头。
周明愈又赶紧跑一趟供销社,去挑几个合用的耠子头,因为没有现货,还得去供销社下面的铸铁社加急做几个新的出来。
有陈刚帮忙,铸铁社直接找出模具,用坩埚炉里的铁水现浇十二个耠子头给他。
一个生产队一次只能买三个,周明愈不得不打着张根发这个大队书记的旗号要求买四个生产队的。
按规定这样是不行的,可他现在是炼钢铁模范,且是最先进生产队的模范,还有陈刚帮忙说情,铸铁社一点都没有为难,反而非常配合。
很快,周明愈带着十二个耠子头回大队,让周玉忠和周诚信带人加紧改装耠子,改装以后的耠子就是几年后才出来的耘锄。
为了能够省时省力,一个耘锄上安装两个耠子头,如果不是棉花垄间距大,他都想多装几个。
他对周玉忠道:“叔,咱们把锄头片这里装成活动的,种完棉花就可以改装一下用来锄地。”
把三个锄头一前两后小间距放在一起,赶着牲口在垄间锄地比人用锄头省力快速有效。
大家都说这个改装的耠子好用,跟他们耘地的锄头一样好用。
人多力量大,改装完毕,第二天就全部换上新式农具,白天套上所有牲口犁沟。
晌午吃饭的时候周诚志宣布:“生产队浇地包工了啊,一亩地三十五工分,几个人合伙也中,白天工分另算,有能力的尽快来认领。”
社员们一听都来了劲头,尤其家里劳力多的,巴不得总有这样的好事儿呢,家里男劳力不多的也可以和别人搭伙儿。
好在今年棉花地多,有五十亩呢,足够自己队员认领的。大部分都是壮男人,女人和老人可以白天犁地、点种包埯儿,也能赚工分的。
去年别的生产队种四五十亩棉花,二队只有三十亩,还是周诚志勉为其难种的。
依着他对棉花的了解,二十亩都不乐意种,要不是为了完成政府强制的征购任务,他只想种十亩社员们自己发的棉花织布纺线用。
但是去年棉花大丰收,棉花劳模拿虫子、拾棉花,卖棉花任务赚了大钱,这给了周诚志很大的信心。
他是个有自知之明又拎得清的,从小到大很少有膨胀得意头脑发热得意忘形的时候,他一直认定自己当队长是几个老兄弟支持的,棉花大丰收是劳模的功劳。
他觉得只要有棉花劳模在,他们队的棉花就少虫害,多结棉桃、丰产又丰收!
所以今年他决定种五十亩,也算是响应政府的号召。
去年粮食大/跃进,到处都高产,直接导致粮食征购指标翻了番。
这可把很多大队、生产队干部给愁得不轻,那些主动放卫星的还不冤枉,可很多实事求是的干部,并没有虚报也被逼着多交一倍公购粮,简直比窦娥还冤,他们就想少种棉花多种粮食好凑任务。
结果后来棉花征购指标也翻倍,这一下子可把干部们给推进沟里,总觉得要揭不开锅。
不只是队干部,公社干部也是有苦难言,绞尽脑汁要鼓励、刺激、奖励他们多种棉花,召开了好几次棉花种植会议。
每个队干部都要去公社棉花会议上表决心多种棉花多交棉花任务,当时周诚志直接表态要种五十亩!
比去年增加二十亩。
他这么配合,书记们别提多高兴,柳红旗直截了当地说如果今年再超额完成棉花任务,还要奖励生产队和棉花劳模更大的奖品!
周诚志想着心心念念的挂钟,自然更想把棉花种好的,丝毫不管别的生产队在公社会议上为邀功争相表态种五十亩六十亩,回到家却悄悄降到三十、二十亩。
他觉得自己队有棉花劳模拿虫子、拾棉花,他们怎么好比?
自己也不和他们比,反正棉花卖了钱是自己队员们分,也不给别人。
能让自己的队员们有饭吃有衣服穿,对他来说这是自己当队长的责任。
首先,他得把棉花劳模供好!
周诚志背着手,心里盘算着,那谁家的老母鸡好像不下蛋了。公鸡还能配种,老母鸡留着没用,不如杀了炖炖给劳模补补身子,让她养精蓄锐专心拿虫子。
这棉花种上出苗以后长得风快,那虫子来的也更快呢。
今年八龙治水,干旱之年,虫子更多,所以还得多靠护棉英雄出力啊!
“单蝶琴、管春香!你们家是不是有老母鸡不下蛋了?赶紧送到食堂去杀了炖炖。一只给棉花劳模补补身子攒力气拿虫子,咱们也跟着劳模沾光,喝鸡汤补补力气种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