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东关大队的工分值去年最高, 是八毛六分,因为他们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副业工厂。
今年也跌了, 只有八毛五分,不管怎么说二队都是铁打的第一!
张根发心里一阵激动, 感觉热血从胸口汩汩地往上涌,都要心脏病了,他得赶紧去公社汇报这个大好的消息。
一个好消息就可以掩盖一百个坏消息。
他甚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粮食生产可以放卫星,钢铁生产可以放卫星,那工分值是不是也可以放卫星?
他先锋大队要放第一颗工分值的卫星,工分值可是靠着收入实打实算出来的, 是交公粮完成农民光荣的义务, 是给社员们赚口粮赚福利,是实打实的为国为民。
这是万分光荣和自豪的卫星!
这方面张根发脑子转得够快,立刻就对张金焕道:“走,去公社!”
张金乐还没明白过来, “爹, 要吃晌饭了。”
张根发道:“吃什么晌饭,回去跟你娘说一声,我们去公社。”
他抓起二队的账本就要走。
周明阅一把夺回来,“书记你干什么,这是我们的账本要留底的,还得算社员工分呢。”
张金焕就道:“赶紧的,给书记抄一份最后的总结算。”
周明阅虽然不乐意, 却还是照办,抄下来递给张金焕。
张根发立刻手舞足蹈的,之前对三队四队的怒火已经无影无踪,乐颠颠的,“赶紧回大队里拿上开会的文件包,立刻出发。”
他感觉自己运气就是好,老天爷都照顾自己,才生气那俩队的工分值跌得亲爹亲祖宗都不认识,这边一队二队就给自己长脸,立这么一个大功劳。
全公社第一!
这绝对是一个大功劳,先锋大队的先进称号拿定了!
要是全县第一,哈哈哈,张根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美梦了,到时候自己要去县里露脸,这是怎么一种光荣和骄傲啊。
看着张根发风一样来风一样走,记分员王路笑道:“书记真是风一样的男人啊。”
周诚志冷笑,怎么那么想找个芭蕉扇给他扇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呢。
等张根发出了门,周诚志却又追出去,在生产队院门前给张根发喊住。
张根发的屁股一撅,他就知道要往哪边儿拉。
“书记,你可不要害俺们,今年这个工分值涨得厉害也是碰巧棉花丰收。不可能年年都这样,你要是把卫星放出去,以后收不回来,俺们可不配合你担责任。”
县东关大队今年才八毛五的工分值,全县都跌,他们生产队能涨已经很好,居然还涨这么多。
太打眼!
到时候免不了惹人注意,县委、公社派人下来核查,村里鸡毛蒜皮的收入都被查得清清楚楚,时刻被人盯着以后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周诚志当然不、乐、意!
张根发觉得自己心情好,不跟他一般见识,“周队长你就不要管那么多,汇报工作的事儿我来,你只要好好搞生产就行。”
周诚志不肯,“如果书记非得出这个风头,那上头下来人,可不要怪俺们不配合。”
张金乐怒道:“你干嘛?才涨了点工分值就抖擞起来,要骑在大队书记头上□□不成?”
周诚志讥讽道:“你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在老人面前野雀一样喳喳个啥?俺们是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张根发气结,说自己虚头巴脑是吧。
“我这可是为咱们大队好。”
这时候其他几个队长也都围过来,陈福海支持去放卫星,周明贵觉得还是听二队长的。
周明贵道:“书记,人家东关大队可是县大队,你比人家工分值还高,这合适吗?人家可有正儿八经的工厂,这么一定弄,万一到时候人家不给咱们开造纸厂咋整?”
这可都关系着大队书记和大队长的政绩呢。
张根发却不想妥协,“行了,我有数呢,还不如你们?要你们厉害你们早就当大队书记,不是还有公社书记把关吗?你们怕什么,真是穷皮子担不起一点大富贵。”
说完就领着张金焕去公社。
他走以后,其余人面面相觑。
周诚志道:“随便他吧,也没啥大事,咱们是实打实的工分值没弄虚作假。”
只不过怕被人家盯着而已,车到山前必有路,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也没辙,书记不是说了么,还有公社书记把关呢,乱不了。
算好工分值,会计和记分员等人还要继续忙活,要算各家的收入、口粮、结余等等。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算好的,起码要好几天。
好在之前每天上工的时候,当天就结算过一天的工分,之后十天半个月或者阴天下雨不上工的时候,队里也进行阶段统计工分,然后再进行每月核算、季度核算,这样的话年底核算就轻快很多。
只不过今年因为去大炼钢铁,会计没在家,有一些是莫茹和陈秀芳等人帮忙记录的,虽然也进行阶段核算,但是周明阅亲自算一遍才放心。
原本大队书记要带着大队长以及各生产队长在核算工分之前去公社开会,不过今年情况特殊,就先核算再去开会,等会上公社下达来年的农业生产安排、公购粮征收指标等以后,各队才能回来进行年终结算、红利分配等等。
本来明天才开会,结果张根发初十就带着结算大呼小叫地去公社报喜。
一进公社的大铁门,他就两手高举,十指挲着跟投降一样,嘴里大声喊着:“先锋大队给红旗公社报喜!”
“报喜!”
“今年工分值大涨!”
他和张金焕这么一喊,公社各部门的人都跑出来问怎么回事。
这时候柳红旗、相玉亭、宋子杰等人正开公社总结大会呢。
总结大炼钢铁,总结秋收,总结食堂,……
说白了就是分析今年工分值普遍大跌的原因,以及来年的对策,怎么才能及时止损。
这时候就听见张根发大呼小叫地报喜。
柳红旗眉头一皱,扭头往外看,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张根发在这里手舞足蹈的样子。
宋子杰恨不得不认识这货,简直是辣眼睛,你就不能给长点脸,真是的,一次次提拔一次次护着你,你也不给长点好儿。
相玉亭笑道:“报喜呢,快请他进来。”
于是,张根发就被请进了公社干部会议现场,给他激动得同手同脚地走进去,语无伦次地鞠躬、敬礼、问好,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红旗道:“张根发同志,你说报喜,喜从何来?”
张根发咧着大嘴一个劲地笑:“同喜,同喜!”一边说一边拱手。
宋子杰脸一沉,“张根发,严肃点。”
张根发被宋子杰一瞪,一个激灵,立刻魂魄附体,忙严肃道:“柳书记、相书记、宋书记,各位领导,先锋大队书记张根发要汇报工作。”
相玉亭摆摆手让他讲。
张根发又开始笑:“俺们大队一队的工分值涨了。”
“涨了?多少?”众人问道。
“一毛三!”张根发得意地举高右手,挲着五个手指头。
众人也不理会他到底比划什么收拾,纷纷感兴趣道:“果真?”
张根发一拍胸脯:“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绝不弄虚作假!”
他把一队的核算单递上去。
宋子杰亲自接过去,交给柳红旗。
柳红旗拿过去跟相玉亭看,一看之下,顿时喜上眉梢,是真的!
大家争相传看,纷纷啧啧称奇,“是真的呢!”
张根发很满意自己制造的这波小混乱,嘿嘿笑着,等下老子放个大卫星给你们,给你们送到火星上去。
宋子杰看他在一边偷笑的猥琐样,只觉得辣眼睛,喝道:“张根发,还有什么一次说来。”
他也是了解张根发的。
张根发又拿出一张来,“汇报,俺们二队工分值也涨了,涨幅很喜人。”
一队涨一毛三你们高兴成那样,二队五毛九,还不得高兴傻了啊,哈哈。
老子就是牛逼!
果然,那核算单一递上去,在场一边倒抽冷气的声音。
大部分人是不信,纷纷说:“是不是算错了?有没有具体的账本?”
“对啊,这里只有总数没有具体的明细,会计,让会计和出纳来看。”
很快会计和出纳过来,看了看那张核算单,虽然没有明细,但是收入支出各种名目是全的。
“书记,看起来没有问题。”
柳红旗道:“立刻成立研究小组,下连队去当面核实,一旦是真的,立刻上报县委,咱们公社也要大力表彰。”
相玉亭笑道:“今年更热闹了。”
原本就要开表彰大会的,今年的劳模、妇女模范、炼钢模范、先进生产队、先进大队,年底都要开表彰大会。
有书记下令,宋子杰当组长,带着会计组下乡核查。
会计肩负着书记的重托,自然不敢大意。
一行人晌午吃饭以后,也不休息,当天就去二队。
二队吃了饭还在紧张地进行队员收入核算,一屋子的账本、记分单,周明阅不紧不慢,王路却是心急火燎,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张根发带队冲进去的时候,想大喊让他们出来迎接,宋子杰却摆摆手,让他不要那么大呼小叫的。
宋子杰示意谁都不要打扰,他就带人进去,走到周明阅旁边看他打算盘。
屋里本来就黑,冬天又糊窗纸,光线就更加暗淡,因为到处都是纸,也不敢随便点灯。
他们一进来,屋子里光线一下子又黑一层。
周明阅头也不抬,喊道:“没事儿的都出去啊,算好了就公布,一个不落,别过来挡明添乱的。”
张根发刚要发作,却被宋子杰瞪了一眼。
这时候周诚志闻讯赶来,笑道:“宋社长前来指导工作,真是欢迎欢迎。”
宋子杰伸手和他握手。
周明阅等人才明白情况,赶紧起来问好。
宋子杰摆摆手,“大家随意,继续忙啊,我就来看看。”
张根发立刻就把来意说明白。
周诚志一听,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他让周明阅和王路配合公社会计查账。
公社会计和出纳那也是身经百战的,上手一瞅就能看个大概,毕竟粮管所、棉站、供销社的单子都齐全,数量价格清清楚楚,算盘噼里啪啦一打,最后跟宋子杰点点头,“社长,是真的。”
宋子杰很惊讶,“到底哪里赚了那么多钱?”
会计指着账本道:“社长请看,他们今年棉花卖给棉站七千斤,比去年多卖将近五千斤。”
宋子杰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这么多,了不起啊。”
张根发把胸脯挺得老高。
周明贵又羡慕又失落,自己队虽然涨得不少,可被人家一比不够看的。
周诚志道:“多谢社长夸奖,谁让咱们有棉花劳模呢,拿虫子厉害,拾棉花厉害,一棵棉花没糟蹋。”
大家纷纷称奇,都说要见见棉花劳模。
张根发让人去叫,结果被告知劳模小夫妻俩没在家,拉着地排车不知道干嘛去了。
宋子杰倒是不在意,笑道:“劳模总是异于常人的勤快,大家都不上工,他们还在忙活。”
张根发就问:“有没有在造纸厂?”
这帮子犟驴,都要过年造纸厂也不停,真是瞎折腾。
周诚志道:“不用找了,他们去钢铁厂了。”
宋子杰惊讶道:“去那里干嘛?”
周诚志犹豫了一下,“社长不会怪罪俺们吗?钢铁厂已经不炼铁,那土高炉也没用,留在那里占地方,俺们就想把村里捐的砖再拉回来。”
周明愈跟他商量,说既然钢铁厂已经没用,那土高炉就可以拆掉,在大家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先到先得。
所以他和莫茹去拉砖去了。
张根发一听,心里冷笑,他们这是去拉砖要给自己盖房子讨好自己?
哼,勉强接受!
宋子杰倒是不管,反正也不是个人投机倒把,不算违规。
见不到棉花劳模还是略有遗憾的,但是总归核实了工分值的正确性,宋子杰立刻回去汇报。
一时间公社沸腾起来!
在绝大部分生产队工分值都跌的情况下,二队居然还能异军突出,翻一倍,简直是太能干了,值得表扬,需要大力表扬!
要树立先进典型!
赶紧准备给县委上报,准备第二天召开公社生产队指导大会。
……
且说莫茹和周明愈这几天也没闲着,越是人家清闲没活儿,他俩越忙碌。因为外面没人,他们干点什么也没人看见,简直是顺顺利利的。
拉砖是莫茹想起来的,因为冯如说到处都搞什么千鸡场、养猪场,不许社员们自己养猪,她就觉得先锋大队估计也会如此。
其实不是上头不让社员养,是社员家里没有粮食养不起猪。要是社员帮队里养,数量太多,且容易被偷饲料,很多生产队不放心。但是又不能不养,因为要完成公社交代的饲养任务,所以只能以大队或者生产队为单位进行饲养。
既然到时候必须要搞,与其抱怨抵抗,不如未雨绸缪。
他们先去拉砖回来,到时候生产队盖新的养殖场、队屋也有材料。
这么合计,俩人就趁着所有人都忙着关注年底结算没人出去溜达的时候,套上马车,赶着去钢铁厂了。
不过生怕周诚廉和周培基发现端倪,周明愈就忽悠他俩继续在造纸厂帮忙,他陪着莫茹出去忙活,小夫妻俩搭档最合拍的。
现在牲口都在家,不用驴车,直接套马车走路更快。
到了废弃的钢铁厂,现场真是满目荒凉,东倒西歪的土高炉、脚手架,成堆的铁矿石、煤堆等,都未清理干净。
地上还有山一样的烧结铁,这些暂时不知道干什么用,都不去管,只收有用的。
偌大的钢铁厂,如今成了野雀们的集散地,两人穿行其间,回音阵阵。
莫茹先把那些散落各处的煤炭堆给收进去,再收砖头。
周明愈往马车上装煤炭、砖头,还有撤走时候没带走的一些木头。
莫茹道:“小五哥,咱们多装点”先来先到,估计很快别人也要来抢的。
周明愈深以为然。
两人也没用多少时间,装满车就回家。
金乌西坠,落日余晖把半边天都染红,大炼钢铁结束后蓝天白云依旧,空气都好得出奇,冷冽清爽,带着雪后的清冷芬芳。
到家以后,两人把收回来的材料归拢放置,然后把马车交还生产队,顺便送半车砖给队里。
保管员周诚凯见状,立刻道:“哎呀,一队的劳力闲在家里抓虱子呢,赶紧的啊,告诉队长明天全员出动。”
周诚凯当保管员那是尽职尽责的,连自己牛马路上拉一泡屎,都要求捡回来,怎么能放着那么多砖不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