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二队的孩子们也都跑来嘲笑她们, 一群女孩子被嘲笑得哭哭啼啼的跑了。
有的就是没吃到饺子难受,有的回家却要挨打。
赵三儿一回家立刻被梁淑英扭着耳朵拖到旮旯里, 梁淑英骂道:“你个废物,要的kl呢?”
赵三儿疼得跳脚:“没要到, 她很小气,不给!”
“胡说,你明明要了四个都吃进肚里去,你当我眼瞎不知道呢?”
“娘,别打,别打,我……我饿得走不动, 吃了才能继续要。谁知道她那么小气, 一大盆吃不完都不舍的给,呜呜……”
梁淑英骂道:“真是个抠门短命鬼,自己吃不完也不舍的给孩子几个。”
骂完她又拧赵三儿,“叫你馋, 四个也得拿回来, 怎么都塞进你自己的嘴里,你那个破烂肚子吃了都白瞎,我让你吃,让你吃!”
她有心打发另外俩闺女去要,可那俩闺女都十多岁能挣工分,去要人家会说是要饭的叫花子,戳她脊梁骨。
她可丢不起那个人!
再说人名公社是天, 食堂是天堂,人人都有饱饭吃,是不允许要饭的,要饭就是污蔑人民公社和食堂,是要被判刑的!
她当然不能干这种犯法的事儿。
二队一群小子吃得肚圆,迈着步子挺着肚子,一边走一边摸,“哎呀,吃撑了,这饺子肉太多了。”
“就是啊,太肥了,我都享倒了!”
三队四队的猪本来就小,结果还两队分一头,那猪瘦肉多肥肉少,包饺子既不够吃,又不够香。
男人、小子都不能敞开肚皮吃,更何况老人妇女丫头们,自然很多人捞不着吃,只能饺子汤泡冷窝窝头或者剩黏粥。
结果吃的怨声载道,比不吃饺子矛盾更大。
三队四队的人都觉得二队怎么那么让人膈应呢!
猪养的那么肥,饺子包那么多!
不但男人小子吃,连丫头片子都吃水饺吃得饱饱的!
真是膈应人!
被膈应的他们水饺吃的都不香,更何况家里为了吃水饺家里鸡飞狗跳打破头!闺女捞不着吃哭啼啼的闹,兄弟几个为了分姊妹的水饺抢破头,你多吃了我少吃了,甚至有因为别人多喝两口饺子汤生气砸碗的!
这一顿水饺吃得别提多添堵,一点也没有二队那么香甜!
莫茹几个回家的时候,还能看到三队四队甚至一队的人在街上打架的,抢饺子的,还有人家传来哭闹声、砸碗声,闹得简直不像话。
傅臻也算是大开眼界。
莫茹道:“都是穷闹的。”
周明愈道:“太穷为吃饱肚子斗成乌眼鸡,太富为争家产打成乌眼鸡,所以说中产阶级是最幸福的。”
傅臻听得颇为意动,微微颔首,没想到一个乡下小伙子却有这般见识。
要知道这样的观点要么有人灌输,要么就是人生阅历丰富,要么就是有天分想到这样的人生哲理。
他一个乡下小伙子,没有名师也没有阅历,那只能说明天赋好。
她再一次惋惜,莫茹夫妻俩生在乡下,如果是城里起码能读书,考大学是肯定的。
如果能够考上大学,分配工作就在城里或者大厂里,那人生肯定不同的。
现在么,也许一辈子都在乡下挣工分填肚子了。
……
过了两天,张翠花帮莫茹看着孩子,莫茹就去医务室一起跟着傅臻学习。
天冷农闲,医务室就忙起来,有些老人有积年沉疴的,往年还忍得住,现在有医务室有赤脚医生,感觉忍不住一定要来拿点药吃才行。
总有人来看病,莫茹也能跟着辨认一些常见病症。
傅臻给何仙姑和陈秀芳讲课,莫茹在窗口看那本《常见病症大全》,从窗纸的小窗洞里看着有人过来。
来人是王月娥,她不但心脏不大好,一到冬天还出虚汗无力,见风就咳嗽。家里人让她不要忍着,反正看病不要钱药钱还减半,她就让小闺女周媛媛陪她来抓点药吃。
莫茹迎出去把她招呼进来,又和周媛媛打招呼。
周媛媛今年十八,看起来很文静,见人就笑笑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
平时她很少跟已婚妇女或者老婆子们扎堆,毕竟她周围的已婚妇女扎堆不是聊婆婆男人就是打骂孩子,要么就是东家长李家短的,还没出嫁的大闺女总是瞧不上这些的。
她正在说亲,农闲的时候不上工要么在家里做针线,要么就和同龄女青年交往,所以莫茹跟她也不熟。
几人寒暄几句。
王月娥道:“媛媛,傅医生县里来的,你多接触接触,跟着长长见识也挺好。”
其实当时她挺想让女儿跟着傅臻学当赤脚医生的,只可惜她不识字而且要出嫁了,队里约定俗成的规定,有些事情不能让要出嫁的闺女担当,免得人走了撂挑子。
周媛媛就笑,对傅臻道:“傅医生,你要是有……针线活儿啥的,俺可以帮忙。”一句话没说完脸都有些红。
傅臻笑道:“那可多谢。”
她拿着听诊器继续给王月娥听听胸口,又问问既往病症等信息,最后道:“也没大毛病,就是慢性支气管炎,天冷容易发作。”
她给开了药,陈秀芳记在医疗档案上,何仙姑负责抓药。
她们做完,傅臻再检查一遍,笑道:“准确无误。”
周媛媛看莫茹也在这里,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好奇地看了几眼。
王月娥就道:“妮儿上了识字班都能看书写字,俺媛媛是被家里耽误了,整天上工赚工分没捞着去识字班。要搁以前,识字班都是你这年纪的大姑娘呢。”
前几年流行识字班,王月娥家大闺女和二闺女都上过识字班的,上学的都是扎大辫子的女青年,所以女青年也被人称呼识字班儿。
只是热闹两年就拉倒了,大识字班们出嫁以后小识字班没接上。
再后来的识字班基本都是一些妇女充任务去说闲话纳鞋底的,根本学不了多少字。
周媛媛低头捏着衣角,“其实我跟着姐姐也学了几个,就是认识不多。”
正闲聊着,就听见东边传来吵吵声,开始隐隐约约,后来越来越大。
莫茹和陈秀芳就出去瞅瞅。
陈秀芳道:“东边是不是四队那里?”
大队屋挨着一队,二队在西边,东边是四队。
果然,很快就看到一群人从东边涌出来,吵吵闹闹不说,甚至有人在打架。
乡下冬天也没什么娱乐,不是扎堆闲聊就是吃饭睡觉,一听说谁家拌嘴打架,那都是唱大戏一样热闹。
很快全村人都涌到村东南头去看热闹。
莫茹和傅臻几个也过去,正好周诚廉和周培基也跑过来,见到她们,周诚廉笑道:“妮儿,傅医生,你们也来看戏啊。”
傅臻笑而不语。
莫茹道:“我家小五哥呢?”
周培基道:“不是家去了吗?”
周诚廉也笑:“那俺们怎么知道啊,又不是俺们小五哥。”
莫茹:……
那边打得热火朝天的,几个男人扭打着抱成团,女人也扯头发挠脸,孩子都跟着丢石头……
莫茹看得很无语。
打架的是三队和四队的几户人家,有会计、保管员、食堂的甚至还有记分员等等。
莫茹虽然是劳模,但她不常在村里溜达,到现在也就认识有限的人,二队都没认全,更别说三队四队。
她问俩人,“怎么回事啊?”
周培基道:“kl惹得祸。”
吃水饺还惹祸?
莫茹和傅臻对视了一眼,傅臻道:“穷惹得?”
莫茹点点头。
周诚廉讥讽道:“跟穷有什么关系啊,我看是不公平,咱们也穷,也没见吃水饺打破头。”
周培基道:“咱们是多,要是有人捞不着吃你看看打不不打。”
周诚廉道:“就算少,咱们队长也会分的公平,不至于有人捞不着吃。”
听他们说了一下,莫茹真的很无语,先锋大队吃了一顿水饺,对二队一队来说就是改善伙食,吃得喷喷香,三队四队却相当于激化矛盾。
不但家庭矛盾激化,社员之间矛盾也有激化,甚至干群矛盾更加激化。
因为他们分水饺并不公平。
以前还按工分来分,现在完全一大二公,大人孩子男女老少都一样,可大人孩子干活是不一样的。
那些孩子少劳力多的就不爽,觉得劳力少孩子多的人家占尽便宜。
孩子多的觉得这是政府给的福利应该如此,孩子少的觉得自己家干活儿多吃的少是给别人养孩子吃大亏。
自然而然的能干活儿不出力、磨洋工,要像=向那些弱劳力看齐。
食堂初办的时候,都敞开肚皮随便吃,无非就是能干的不肯出力干活儿的问题,可现在他们水饺包的不够吃!
不够吃他们也没按照工分来分,还是按照人口、户数以及先进与否分,结果就是乱糟糟闹腾。
谁先进谁落后,又没有像劳模那样的奖状,还不是队里说说?
所以他们的分配导致一场混乱,先是家里闺女造反,接着队里所谓落后和先进闹起来。
今日终于爆发了最大的冲突――三队四队打起来了!
之前都是局部闹腾,莫茹等人没留意,只听说谁家谁家因为吃水饺打起来。
现在是俩队闹,动静太大,全村都围观。
直接导/火索是那头猪,原本说一队一半,但是猪心猪肠子这些下水却只有一份。
四队发现自己队没有分到猪心,猪肝也少了一大块,他们立刻就不高兴,嚷嚷着说是不是被谁偷吃了。
食堂自然不承认,就说本来就分这些,于是社员们就闹腾要求干部给说法。
然后四队的会计和记分员、保管员被逼的没法,说三队杀的猪,就给这些,不信就找三队的会计队长。
这么一对账,三队也不承认,说是大队安排的,要找就找大队书记和大队会计。
大队书记是张根发,大队会计是张墨轩。
张墨轩是张根发的叔儿,读过几年私塾。
他喜欢喝点小酒儿,为人非常古怪,一会儿沉默少语,一会儿口若悬河,一会儿慷慨大方,一会儿斤斤计较,说过的话回头就不认账,晚上送出手的东西睡一宿第二天一早就非要回来。
所以得了一个外号叫“拉屎往回抽”,因为这个名字太重口,又改叫张歪嘴,因为他一说话嘴就歪。
除了一些年纪大的对他印象还不错,年轻的几乎都不喜欢他。
至于少了的猪肝猪心之类的,原本就是被他拿走了,三队会计不敢直接说他,当然让四队找他问。
结果张歪嘴不承认,自然就是一笔糊涂账。
有人拱火有人架秧子,一下子就吵起来,吵几句就动手打起来。
张墨轩还在一边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张根发去公社开大/跃进会议不在家,张金焕带着张金乐几个跑过来,他喊道:“都住手住手,别打了!书记不在家你们就开始胡闹腾,真是欠收拾!”
“凭什么两个队杀的猪,俺们少吃十斤肉?”四队为饺子打架的人家不满。
三队的自然也不甘示弱,“就半块猪肝怎么就十斤了?不说你舌头有十斤!就会胡咧咧!”
张金焕问清楚就拉着张墨轩,“五爷爷,你要了猪肝猪心去干嘛?”
张墨轩歪着嘴顾左右而言他:“我可没要……”
张金焕急了,威胁他:“你是不是不想当会计了?”
要是别的事儿肯定向着他,惹起公愤当然要先平息众怒才行。
张墨轩挠挠寥寥无几的头发,“那个……你孙大娘……”
“你可真中!”张金焕立刻知道怎么回事,这个五爷爷别看人老,心可不老,在村里还有好几个老相好呢,一个孙婆子一个赵婆子。
尤其孙婆子,嘴馋,每次都要张墨轩带点吃的。
这一次是张墨轩想要孙婆子一块擤鼻涕的手帕子说留着当纪念,孙婆子就说杀了猪也没捞着吃块猪心猪肝的,张墨轩就打包票说给弄。
张墨轩虽然有时候抠得一毛不拔,可这时候还是很大方的,果然就给送去。他寻思以前也没少弄,都没出事也就不在意,谁知道这一次捅了马蜂窝,三队四队为这个打起来!
他还觉得自己冤屈呢。
张金焕好不容易软硬兼施把两个队的人给摁下去,借口就是那猪肝和猪心大队书记带去公社送礼。
“不送礼,怎么去公社办事?就为这么点东西,你们值当打破头?你们可真行!”
三队四队那些人也不是单纯为这点东西打,谁知道肚子里积累了多少怨气?都不想自己哪里不对,总觉得是别人对不起自己,反正自己少吃了kl,比人家二队少吃一大些!
当然就不爽!
“要是再这么不分轻重的,就打成落后分子,从人民群众的队伍里滚出去!”张金焕撂下狠话才把那些人给压回去。
毕竟他们真的很怕张根发,如果有问题公社只会向着张根发,不会理睬他们的。
再说谁要是闹事,张根发随便都可以找借口克扣口粮,不给吃饭还逼着干重活儿,有点好事就给搅黄了,需要大队签字的申请一律不给批,这些都足够让人闭嘴的。
再说也就几户人家闹,主要为分猪肉不均,也没人敢真的大张旗鼓反对张根发,毕竟他们不是周诚志,所以很快就消停下去。
晚上周明愈被周诚廉叫去帮老头子们打下手编席,莫茹领着傅臻去体验生活,长长见识。
冬天农闲的时候,很多老头子都在家里起地窝子,挖一个宽一米半长两米左右的坑,上头用木棍子搭起棚子,盖上藁秸、棒子秸等,顶上打上苫子挡雨雪。
周诚志和周功德家院子宽敞些,每年都在他们家挖地窝子,老头子们就扎堆一起编席。
地窝子里不透风,热乎乎的,人就在里面编席。
以前都是几家一起处理秫秸,再各自编席,周功德是周诚廉的爹,他和周玉忠的一个叔编席手艺在附近村里最有名,会编红喜字的篾席,以前有人结婚都请他去编双喜席。
现在都给生产队编席,一个普通的席十二工分,红双喜的十六工分。
编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收了秫秸要削掉梢子,用斧子砍掉根子,再把秫秸的外皮用小剜刀刮下来,用破篾刀把秫秸破成两半或者三瓣。破好以后捆起来,放到河里去泡一天或者一宿,第二天捞回来摆在地上用碌碡来回碾压,压得跟绳子一样软和就可以用锓刀把秫秸瓤子刮下来。之后再把篾子浸在水里半天,就可以用来编席。
编席其实很累,圪蹴在地上,也就是深蹲着,一蹲就是好半天,直到编席停下来。
他们找周明愈来帮忙就是拉碌碡、刮瓤子的,因为他年轻力气大眼神儿好使,顺便也让他们这些年轻人跟着学学。
莫茹原本以为编席就是织布那样编起来呢,现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人家是从一个角开始编的。
篾子有两种,红的和黄的,搭配好了根据经纬编织。湿润润的篾子在十根粗黑的手指间灵活地跳跃着,很快就有红黄搭配的花纹席被编出来。
傅臻看得惊呼连连,“莫茹,他们真的好厉害,劳动人民的双手就像变魔术一样。”
莫茹笑道:“等你结婚我送你一张双喜字的。”
傅臻立刻来挠她,“开我玩笑是吧,又不是你自己编的。”
就在这时张够匆匆地跑来,进了院子拉着莫茹气喘吁吁地道:“妮儿,我可找算是到你了。”
莫茹纳闷道:“三嫂发生什么事儿了?”
张够立刻拉着她到黑影处,小声道:“妮儿,了不得,发生大事了。”
“三嫂,你倒是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