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姜清芬和新任的八队生产队队长阚光明, 还有李桂花的儿子阚大飞,由王玉芹领着进了屋。
阚光明五十来岁, 是姜清芬男人的本家达达,一听说要给劳模帮个忙, 当然不拒绝。尤其还是自己生产队的队员跑到人家先锋大队去丢人,他比姜清芬还急,催着赶紧过来把两人追回去。
进了屋,阚光明厉色道:“我说李桂花,你们说来先锋大队感谢劳模,怎么也不和大家伙儿一起回去?是不是恶意逃避劳动?是不是对人民公社有意见?”
李桂花赶紧摆手,“没的、没的, 大飞……”
她儿子阚大飞也赶紧解释:“队长, 俺娘和妹儿可忠于公社,没有任何意见。她们这就要走的。”
李桂花也赶紧道:“走的,这就要走的,原本就说好吃了这顿饭就走的。”
这时候李桂云也不再那么迷糊, 她抬起头来看看众人, “大姐姐,你不是崴了脚吗?”
李桂花脸色讪讪有些挂不住,立刻埋怨道:“要不是你天天留俺不让走,说再住天再住天,俺们早就回去的。”
李桂云见她还怨上自己,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不能当着阚家大队干部的面儿给自己的姐姐拆台下脸子。
她只能笑着道:“是我舍不得燕儿, 说多住天,冬天没有农活,不耽误上工吧。”
姜清芬看了她们一眼,正色道:“婶子,咱们庄户人家,冬天活儿也多得很,没有一个吃闲饭的。你这样留着她们,说起来是舍不得孩子,其实是害了她们。生产队别人都老大意见,说再不回去就要给她们销户,以后都没户口没口粮。我和队长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儿过来通知她们呢。”
李桂花就知道是她捣鬼,因为之前住在这里好好的,也没有干部来喊来赶的,怎么今儿突然来了。
只怕还是那个莫妮儿捣鬼呢!
要是真有事,儿子会来报信的,他没来就说明没事。
她一点都不想很可能她和闺女不回去,大队会不通知而直接给她销户,人家姜清芬好心来告诉她。
阚燕儿见必须要回去,就赶紧拿起地瓜啃,吃得太急一下子噎着,伸脖子瞪眼的,赶紧端起碗来喝一大口黏粥,结果烫得很,只得赶紧咽下去不但噎得眼泪哗哗的,烫得心口也火辣辣的疼。
李桂云道:“我们燕儿可受委屈,别哭了啊,回去好好的。”
阚光明道:“坏分子已经被清除出人民的队伍,现在的阚家大队清清白白,只要好好劳动不会再受什么委屈的。”
李桂花也赶紧吃地瓜喝黏粥。
俩人没有要给李桂云留的架势,李桂云却心疼她们没吃饭就要赶路,一个劲地让她们多吃口。
王玉芹看这俩人还在炕上大吃,一点都不害臊,撇撇嘴,喊道:“大姨,拿着路上吃吧,时候不早了,人家队长和主任还得回去忙活呢。”
阚光明又说要拜会大队书记等人。
王玉芹道:“俺们村干部都去炼钢铁,只有妇女主任在家。”
姜清芬道:“那就和妇女主任打个招呼,我去跟莫茹同志说一声。”
王玉芹笑道:“不用忙,我已经让人去叫了。”
很快莫茹和陈爱月两人都过来,几人寒暄一下。
阚光明少不得以家长的身份跟陈爱月道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来的匆忙没有带粮食,过几年就把她们的口粮给送过来。”
他扭头对一旁的阚大飞道:“记着点,吃了几天,去食堂称了口粮送过来。”
阚大飞忙答应着。
陈爱月就看莫茹,见莫茹没反应她就嘴上说不用不用,实际也算是答应下来。
那边李桂花听见要把她家的口粮送到先锋大队,又急了,“不用的,他三姨不用。”
李桂云也只好说不用。
阚光明吼道:“人家说不用是人家说,咱们做人做事要凭良心。”
莫茹留阚光明和姜清芬吃晚饭再走,阚光明却不肯,“不劳烦你们,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这就走,给你们添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莫茹笑道:“阚队长对社员真是好的没话说,还要亲自跑一趟。”
阚光明道:“党和人民信任俺,当着这个队长木办法的事儿,就尽心尽力。”
他吼了一嗓子就走,一秒钟也不多呆。
李桂花和阚燕儿只得互相搀扶着跟上,好像受尽委屈一样,抹泪抽泣的。
李桂云看着倒是真舍不得,想之前还巴不得她们快走,现在真要走,她又觉得难过。
王玉芹可是毫不掩饰的高兴,恨不得有一挂一万响的鞭炮放放庆祝一下呢。
张翠花也赶过来,见阚家大队的干部亲自来找,就知道是莫茹的主意,她也松了口气,人家来找总比自己人赶出去好,这样李桂云也不能说什么。
李桂云颤巍巍地送到门口,她是真饿得头晕眼花,脚下虚浮。
李桂花拉着她的手在大门口依依不舍的,抹了一把泪,小声道:“三妹妹啊,你可好好睁眼看看他们这些人啊,一个个都算计你呢。你可别再被他们哄了啊,这就是你们那个冷血劳模儿使坏呢。”
李桂云道:“大姐姐,不能,你们路上走好啊,以后再来。”
看着她们上演姐妹情深依依不舍的,张翠花等人忍着没翻白眼儿,阚光明可受不了,喊道:“走啦,磨磨蹭蹭的,真是娘们儿。”
姜清芬也只好和莫茹告辞。
等他们一走,王玉芹就高兴地回到家里,指挥着孩子打扫屋里、院子。
她看到李桂云靠在炕柜上抹泪,就劝道:“娘,她们家去是好事,难道真被人家销户你养一辈子你这还没吃饭,快吃口吧,别再饿晕过去。”
李桂云眼泪簌簌的,没吭声,和衣朝里躺下了。
王玉芹一看,哟呵,还真我糗气呢?
我嫁过来整天伺候里外,给你生孙女孙子,干活儿挣工分,照顾得里里外外,你还跟我糗气呢,难道我还比不上你一个把你饿晕的黑心姊妹?
她一来气,不稀罕管了,自己出去管自己的。
李桂花和阚燕儿走后,家里又恢复了正常,只有李桂云闷闷不乐,王月娥还劝劝她,结果她就会说燕儿多可怜多可怜的,王月娥也懒得多说什么。
……
下了一场小雪天气越来越冷,地里没收的地瓜已经冻坏,莫茹也不稀罕再去收。
她把姜清芬给她那两斤多生瓜子拿出想挑选一些来年当种子,发现每一粒都非常实诚,便都留在空间里等来年春天种在绿篱底下。
另外那些土豆也都挑过把芽窝多的存在空间,来年切块栽土豆。
因为她是棉花劳模、妇女楷模,农闲以后总有妇女主任、妇女们来看她,给她带了不少零嘴。
最多的就是山楂、枣儿,另外还有一些石榴、苹果、梨、柿子。
莫茹拒绝不得只得收下,也尽可能地送点回礼,都是从柳秀娥那里买的草盒、小笸箩之类的。
她都存在空间里慢慢吃,也能当学习和好行为的奖励分给几个孩子们。
随着温度越低,晚上窗户透风厉害,没有玻璃窗莫茹很不习惯。
好在林纾并不食言,果然帮她送来八块切割好的玻璃,每一块都不大,还附送一包小钉子,一包油泥。
周明愈拿到玻璃,立刻就张罗着做窗户。
因为土坯墙墙壁有一尺多厚,如果安装成左右开的窗户打开的时候会被墙壁挡住,还容易把玻璃磕破。
周明愈就和莫茹商量做个支摘窗。
可以把底下两片玻璃固定,上面那一扇窗户向上开,用带丫的木棍支住就可以打开通风。
莫茹也喜欢这样的,就说做两面窗户,把张翠花房间的也换下来。
张翠花却不舍的自己刚糊好的窗纸,“别给我拆坏白瞎了,一个窗户花了一毛六分钱呢,我们这样习惯了,你们先装东间吧。”
莫茹就想以后再弄玻璃慢慢地把家里窗户都换上。
周培基和周诚廉都来帮忙做木框,周培基做木匠,周诚廉做泥瓦匠。
既要把新的窗扇做好,还要把之前的窗棂拿下来。
做好窗户扇以后,先用小钉子把玻璃装上,再用油泥封住,这样就不会透风也增加玻璃的抗震能力。
做好以后周诚廉帮忙装上,既要用楔子固定住,还要用泥把边框封牢固,结实还不透风。
花了两天多时间把窗户弄好,装上玻璃的窗户,屋里亮堂很多。
剩下那块邱磊帮她买的玻璃,周明愈做了一个相框,把相片放进去保护住不会变质发黄。
现在家里有七张照片,三张荆站长带人来照的,四张是吕书记带人来照的,后来林纾都给捎过来。
窗户上有玻璃,莫茹之前的那幅画就不需要糊上。
周明愈舍不得弄坏,宣纸的可以重复张贴,他就用刷子沾着水洇湿把画揭下来,再做个木框,烘干以后就把这副两面画给框起来挂在墙上。
有画框和相框的点缀,原本简陋的土黑色墙壁顿时亮丽起来。
周明愈拍拍手,搞定。
莫茹看了看,笑道:“小五哥,框子做的真板正。”
周明愈笑道:“是你画的好。”
“喂,你们不要那么肉麻了,整天两口子夸来夸去的也不害臊。”窗外传来周培基的声音。
他手里端着饭缸子,一边啃着窝窝头,从窗户往里看,感觉这玻璃真好,屋子里亮堂堂的,他也想弄两块。
莫茹问道:“叔的手好些了吗?”
周培基道:“恢复得不错,不过以后估计干不了木匠。”
周明愈:“不是有你吗?”
周培基笑起来,“那是,你看这窗户,我做的多好,是吧,比你做的好。”
周明愈:“这个是我做的,东间那个是你做的,有点变形差点没安上。”
周培基立刻转身就走,什么?我没听见。
他走了,吴美英的闺女芸儿跑过来,手里拿着几个红色的窗花,“劳模婶子,俺敖懈闼痛盎岳础!
莫茹走出去接着,笑道:“这么好啊,真是多谢,真好看。”
何仙姑之前托她买了一些红纸,说过年的时候剪窗花贴。
莫茹看那窗花上有多子多福、春/色满园等主题,剪得非常好看,连声道谢,又从门后饭橱的瓦盆里抓了一把山楂给她。
芸儿不肯要。
莫茹笑道:“人家送我的,酸酸甜甜可好吃了,拿回去和弟弟吃。”
芸儿这才捧着,道完谢就跑了。
莫茹又和周明愈把窗花贴在玻璃窗上,红艳艳的真喜庆。
周明愈笑道:“哎呀,这可是新房配置,再弄两根蜡烛来正好洞房花烛夜。”
他看莫茹白净的脸被窗花映的红扑扑的,心下一动,就凑过去亲她,亲得莫茹咯咯直笑。
周七七瞪着黑亮的大眼看得很好奇,噢噢噢地伸着小手要。
莫茹就把手上的红颜色在她脑门点了个红点,摸了小镜子来逗周七七笑:“哎呀,谁家这么俊的孩子啊。”
周七七看着镜子里的大脸,乐得哈哈大笑。
忙活完,周明愈也赶紧去打午饭,吃过以后去造纸厂,莫茹就在家里看着周七七,顺便给陈爱月作画。
陈爱月现在忙得很,几幅画作都受到好评,还在地委的大/跃进文化宣传中评先进获了一等奖。
奖状陈爱月自己拿回去贴着,奖品她给了莫茹,三支毛笔,一盒上好的水彩颜料。
窗户上装了玻璃,她坐在窗下就亮堂堂的不需要点灯。
不知不觉地周七七已经睡着,她也画完半幅钢铁厂的宣传画,舒展一下手臂腰肢,就听见外面传来周明愈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周明愈:“莫茹,你快看谁来了!”
莫茹立刻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女子,穿着酡色的羊绒大衣,围着大红色的羊绒围巾,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高帮粗跟棉皮鞋,越发显得她身材高挑。
女子扭头朝她过去,但是西晒的阳光照在窗户上明晃晃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抬手遮着额头眯着眼看过去。
莫茹朝她挥手,欢喜道:“小傅医生!”
她忙下地穿上蒲袜跑出来,“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啦?”
傅臻上前进了堂屋,握住莫茹的手,高兴道:“我们医院接到医疗下乡的任务,我想来看看你,特意选你们公社呢。”
莫茹笑道:“快屋里坐。”她又问邱云和夫人好,问邱磊好。
傅臻道:“都好着呢,邱磊那个混蛋,你们不是比我熟嘛,我和他可不熟。”
莫茹就笑,又问周明愈:“小五哥,你还去造纸厂吗?”
周明愈道:“有批货赶紧收拾一下,明天送去供销社,你们先聊。”
傅臻让他只管去忙,“我起码要住到腊月呢,咱们有的是时间,只怕要叨扰你们啦。”
莫茹道:“我们欢迎得很呢,东间空着你住那屋,哦,对了,小傅医生,你带铺盖了吗?”
乡下有地方住,可没多余的棉被。
不过如果傅臻不带她也有办法,赶紧缝一床就是,棉花还有的是呢。
傅臻笑道:“带了呢,在你们大队,等会都拿过来,我还给七七带了礼物呢。”
她进屋看周七七。
这会儿周七七睡得正香,两只小手攒着拳头放在头上,不许莫茹给她放在睡袋里束缚住。
傅臻夸道:“这丫头长得真俊,随你。”
莫茹笑道:“鼻子像她爸爸。”
傅臻从自己的手包里掏出一块红绸子,里面包着两只小银镯子,上面还戴着几个雕刻了莲花纹的小铃铛,“这是我给七七的。”
莫茹忙道:“小傅医生,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可不能收。”
傅臻蹙眉,“哪里贵重了?我跟你说,买不来两斤棉花呢。”
莫茹听她语气似乎有故事,就更不能要。
傅臻道:“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呢,怎么也这么俗气?这金子银子的,又不能当饭吃,我和你说,饿的时候一条小黄鱼也换不到一个玉米饼子呢,你就别当回事了。”
莫茹只好收下,给周七七戴上。
老银镯子,看起来就有年头,她问道:“这不是你小时候的吧?”
傅臻笑道:“你怎么知道,还真是我戴过的呢,给七七正好。我和你说,这镯子戴着养人,越长越俊,不信你看我。”
莫茹就笑。
傅臻道:“你别不信,我小时候很难看的。”
莫茹当然不信她小时候会难看,“这么有纪念意义的镯子,应该留给你以后的孩子。”
傅臻耸耸肩,撇嘴道:“我又不想嫁人,哪里会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