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三个字, 其实包含了琉星相当多的期待和愿景。
希望土地肥沃能种出好吃的食物,开出好看的花;希望房屋不要再破旧漏风而是温暖隔热,大方美观;希望所有的付丧神受伤都有手入,没有暗堕的风险;希望付丧神们不必再躲躲藏藏,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前。
然而不论哪一件,都是现阶段完全无法触及的目标。
琉星有些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靠在烛台切怀里慢慢闭上了眼。
今天手入的次数太多, 他有些累了。
不止身体, 精神上的疲惫也很折磨人。
付丧神们不信任, 带着防备和警惕的眼神,即便现在想起来, 琉星也还是觉得很难过,他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那个小小的, 不愿意和人交流, 只知道逃避和恐惧的自己。
……还好, 他遇见了烛台切。
但这群付丧神呢……他们, 还能依靠谁呢?
时政不会等待太久,一旦群狼的事情忙完,神隐组织就是下个目标。
就算神隐组织的规模很大,但也没办法躲过整个时政,甚至还有其他审神者的联合抓捕,就算提前得到了情报,侥幸从时政手中逃走,今后行动也只会越来越困难, 生活也会越来越艰辛……必须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做些什么。
但到底要怎么做,琉星半点没有头绪。
“别担心那么多,”烛台切轻声道:“三日月他们应该已经有办法了。”
琉星没睁眼,只是往烛台切怀里钻得更深一些,胡乱点点头。
就算能解决时政的围剿,可暗堕的事情又该怎么办?
哪怕是三日月也是无计可施吧。
……还是说,要让那些暗堕的付丧神们慢慢等死?可是……暗堕只是他们山穷水尽时再也无计可施的选择,如果不是人类的逼迫,付丧神怎么可能会暗堕?
明明不是神明的错误,到最后却要让神明来背负。
琉星一点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想到付丧神们随时可能沉溺杀戮,变成溯行军一般的存在,最后被同僚斩杀……琉星的小心脏就咯噔一声,油然升起了一股悲伤。
他不希望任何一位神明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生。
如果真像药研所说,只要意志力够足够坚强,就能够撑住不继续暗堕的的话……
——他的共感能力,或许会有些用处。
只要我将自己情绪灌输给付丧神,将他们心底的仇恨愤怒憎恨压制住。琉星想。或者……消除掉一部分糟糕记忆的话。
说不定,可以让付丧神的暗堕停止的。
但琉星并不是没有顾虑,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弊端很大。
控制对方的时候,会无法拒绝地也共享对方的些许情绪,而查看记忆的时候,甚至记忆和人格都有可能会紊乱,之前查看渡边陆一的记忆的时候,他险些真得以为自己是渡边陆一。
这是很危险的事,会迷失自我。
琉星无法去想象当自己不再是自己时,会是什么感受。
他曾听骨喰说过,记忆丧失这件事,最令人无奈的并非想不起过去……而是想不起自己。
所有的记忆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包括名字,年龄,性格,喜好,可那都是属于骨喰藤四郎的故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骨喰说。
这种没办法统一感知的分离性,让骨喰连照镜子也觉得陌生。
无法承认镜中的那个人是自己,但也无法否认镜中的人是自己。
尤其在听见别人谈起过去时,这种感受更加严重。
以至于骨喰心心念念地想着找回记忆,决定去修行,归来后才从这种状态解脱。
琉星想到骨喰,又想到自己,不由地更加不安起来。
他和骨喰的情况不太一样,骨喰是失去记忆,失去自我,而他……则是记忆过多,迷失自我。
琉星也说不清哪种情况会更糟糕。
但他知道,他是暗堕的付丧神们唯一的希望。
烛台切似乎察觉出了琉星的不对劲,轻轻地抚摸着琉星的发顶,低头吻了下,声音温柔:“怎么了?”
琉星沉默了会,还是没有告诉烛台切实话,只是撒娇道:“烛台切,我好累,想睡觉了。”
“靠我身上睡会儿,等三日月的谈话结束就该回去了。”
琉星闷闷地“嗯”了一声。
用共感能力,也许能拯救他们。琉星想。但我为什么踌躇了呢?
我为什么……会为一件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感到害怕呢?
琉星闭着眼靠在烛台切怀里,即便身体和精神上再怎么疲惫,也依旧没有睡着。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存放着无数的想法,小天使和小恶魔在吵架。
小天使说:“我想救救即将暗堕的付丧神。”
小恶魔说:“我不想忘记烛台切。”
小天使说:“我可以帮助这个身陷绝境的本丸。”
小恶魔说:“我不想忘记烛台切。”
小天使说:“我虽然不是救世主,但这是我想去做,也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小恶魔说:“……可我不想忘记烛台切呀。”
琉星想。
我不害怕迷失自我。
我害怕忘记烛台切。
傍晚,夕阳西下,琉星将带来的手信全部留给了宗近后,三日月和烛台切带着琉星回了se64号本丸。
吃完晚饭又是一次会议。
琉星听得晕晕乎乎,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暗堕的刀剑要被舍弃吗?”琉星抓住了三日月的衣袖,紧张地问,“他们会被当成诱饵吗?”
“……这是他们最后能为同僚做的贡献了。”三日月苦笑,“比起被同伴斩杀,或许还是来自时政的攻击……会让他们更好受一些吧。”
“……不……可是……”他想起大俱利身边的那振太鼓钟贞宗,有些慌张地道,“他们还没有完全暗堕,他们的同伴还没放弃……”
“……都是迟早的事。”只有烛台切知道琉星在说什么,揉了揉太阳穴接过话头,“再怎么挣扎,也只是让那一天来临得晚一些……与其忍受暗堕的折磨苟延残喘,倒不如为伙伴献出最后的力量,让他们在还有彻底堕落前……碎刀。”
烛台切的确是这么想的。
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他一定也会这么做。
琉星知道烛台切说的是实话,所以更加难过起来。
“可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如果我使用共感给他们灌注些正面的情绪,把他们那些糟糕的记忆给删除掉——一定可以压制住他们的暗堕,就算不会变得更好,但也不会变得更坏了!”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付丧神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不是说过你的那份能力不能滥用?”烛台切脸色铁青,“你的能力能不能压制住暗堕还是未知,但带来的后遗症却很明显,何况付丧神的记忆长达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你确定你不会被漫长的记忆淹没迷失自我?”
琉星下意识握住了拳头。
“这件事不许再提。”烛台切深吸一口气,“会议也差不多结束了,你洗洗去睡觉。”
琉星不答应,小声哀求:“……求求你……至少让我试试看,我记得的,他们本丸里有一把暗堕的一期一振,他的记忆基本都被烧光了,如果是一期一振,我可以做到的,一定能把他救回来——”
“所以呢?”烛台切声音干涩地问道,“万一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
琉星语塞,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自己不会出事,不会迷失,但看着烛台切难过受伤的神情,却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琉星慢慢地垂下脸。
“……对不起,”琉星的语气里带了些茫然,盯着手心有些愣,“……是我太固执了吗?还是……太天真了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道:“在我绝望的时候,是你们救了我。”
“明明遇到了那么多糟糕的事,对人类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可你们还是拯救了那个性格孤僻古怪,胆小懦弱的我。”
“……这一定就是只属于神明大人的温柔吧。”琉星喃喃地道,“这份温柔,拯救了我多少次,我已经数不清了。”
“我的确很同情暗堕的付丧神,甚至看到他们……就会想起曾经的自己。”
“我……我不知道我的使命感是从哪儿来的,我只是……只是觉得……”
“这一次,轮到我了。”
“我想像你们当初对我伸出手一样,对他们伸出手。”
“我想变得像你们一样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本身是个很现实的人,现实到几乎有点冷漠。
所以,我反而更希望琉星这样的人多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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