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望总结了一下那天早晨突然脾气暴躁的原因,就是,徐少谦同志的魔爪居然伸到学校里来了!
这使她觉得十分不安。
她这么卖命的干活,兜里四十五个银g还没捂热呢,不想就这么快丢掉饭碗。
不过她的担心是不无多余的。
隔了两周的周三,上完网球课回来,就看见楼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白衬衫灰外套的男人。辨别出那个身形后,她正想掉头就跑,徐少谦却不偏不倚的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招招手:“正好,来,同你说两句话。”
她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站在这里,实在扎眼得很,好几个高年级的女孩都从窗户探头往下看。
林楚望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徐少谦便靠坐在花坛上,笑问道,“你姐姐有说什么吗?”
“关于什么,帮忙,还是鲜花?”
徐少谦眯着眼睛想了会儿,说,“两个问题,一起。”
“关于帮忙:我姐姐说,让我替她谢谢徐教授。但是这件事别人帮不了,她有她自己的打算。”
“能听听详情吗?”
“她说她也没什么很好的打算,就走一步是一步。”
“嗯,”徐少谦点点头,倒也没什么不开心,“那花怎么说?”
“她说:谢谢。”
“就这样?”
“就这样。”还能咋样?
“下课之后去哪里?”徐少谦突然问。
“回家呀。”莫名其妙。
“油麻地?”
“是啊。”
“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和同学一起坐电车过去,谢谢徐教授。还有啊,就是……”
“什么?”
“下次找我请换个地方好吗?”林楚望抬头看着那群学姐的虎视眈眈,“我压力很大。”
徐少谦失笑:“你才几岁?”
“即使两岁小屁孩儿也是有尊严的。”
“真是辛苦你了,”徐少谦被逗乐了,无奈妥协道:“好的,下次换个地方。替我问候你姐姐,然后,好好用功。”
林楚望微笑着同他摆摆手,心里想着:最好别再见!
又隔了一周,她在油麻地收到一封港大出版社的来信,里面厚厚一沓论文,都是天文物理方面的。她翻看了一下,论文题目是《关于罗伯特?哈金斯?戈达德中假设上的几点质疑》(querythe hypothesisa methodreaching extreme altitudes publishedrobert hutchings goddard1919)作者那一栏全写着徐来的名字拼音和姓氏缩写:lai, x.
要求:译作中文。
格式:上海天文物理期刊论文发表格式。
薪酬:每5页一银元。
时限;2周。
林楚望拿到资料时眼里都是放光的:一百页,整整二十银元呐!
自己的著作自己译不是会更容易且贴合原文一些吗?这位徐教授真是吃饱了撑的。
楚望还是为二十银元折腰了。整整两周没日没夜的,上课打瞌睡,下课浑浑噩噩。直至交稿截止日那天,林楚望半条命都要没了,总觉得自己要像上一世一样,再度过劳死。
一早起来去出版社信箱投了稿件,坐在前往学校的电车上,她几乎困死在那里。来这个世界后,生活规律了近两年,这两周又再度破功,还不是为了钱这个万恶之源。从前赶论文熬了夜,第二天便能翘课翘班昏睡一整天。现在倒好,翘个课姑妈恐怕就要写信给她爹,她爹恐怕会让她写一封冗长的文言文回信作检讨。
权衡再三,她决定熬过今天的课再回家睡大觉。
无奈威尔逊神父的男低音着实十分催眠,好容易她精神振作起来了,他念了两段圣经旧约,林楚望脑袋便一点点垂下去做起起梦来,梦里全是英文和中文。一会儿这一行用语不够学术,一会儿那一行一不小心写成了简体字。突然便听到谢弥雅小声提醒:“快醒醒”。
她一个激灵坐直起来,迷茫的往近在咫尺的威尔逊神父看去。神父正|念道“……下了整整四十个日夜的雨……”一边冲她怒目而视。林楚望无力回瞪过去,双眼皮也塌成了单眼皮,低头在桌上乱翻了一气,才终于将那本被她睡得皱巴巴的旧约翻出来。
好容易挨到下课,林楚望困顿的收拾书包出门,却见威尔逊神父黑着一张脸守在门口,堵住她的去路,非常言简意赅道:“跟我过来。”
跟在神父身后,一路上林楚望无不绝望的想,完蛋了,我因为上课睡觉要被退学了吗?
林楚望耷拉着脑袋跟着神父穿过教学楼和教堂,绕过花圃到达神学院图书馆。神父在门外敲了敲门,里面便应了一声。神父冲林楚望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林楚望一脸狐疑的进到图书馆,神父便将图书室的门稍稍合拢。她探头往里看去,只见徐来戴着一只金丝边眼镜,坐在一张巨大的方桌旁,朝她招招手,“过来。”
林楚望茫然的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那张椅子上。
徐来笑问:“怎么就困成这样了?”
林楚望还有一点力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呀?”
“上次你建议的,所以这次换个地方。”
“不是……”林楚望竟无语凝噎,“你好好一个物理学教授,为什么会在神学院图书馆?”
徐来笑道:“你不知道香港女塾是港大的财产?”
“我孤陋寡闻了,徐教授今天有何指教呀?”
徐来双手合十,微笑着看她:“先来说说看,你为什么会这么困?”
“因为……看书到太晚。”
“什么样的书?”
“历史书。”1926年的著作,确实是历史书哇。
“嗯,十分勤奋,不错,不过也要注意休息。”
“谢谢徐教授关心,那我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还不行。”
“呃?徐教授您还有何指教?”
徐来微微眯起眼来看她,“关心一下你的学业。”
“哇,这样是不是委屈徐教授了,我就是个小小中学生。”
“你姐姐最近帮了我一个大忙,因见不到她人,所以不知如何感谢她好,便只好来多关心关心你。”
“替我姐姐谢谢您。还有什么事么?”
“有。”
“什么?”
“你成绩并不算得十分好,在我看来却十分聪明。”
“嗯?谢谢教授,您谬赞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徐来将一沓试卷展开,递给楚望:“统共三个学期,所有学科平均分数都在八十到八十五之间,在别人看来,你在学校里勉强只能算个中上游。”
楚望心虚道:“那就是说我还需多多努力。”
“我说你聪明,是因为,三个学期分数,通过加权计算,最后得分,不多不少,永远是八十五。” 镜片后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来。
“那很巧啊。”
“巧吗?我觉得计算得刚刚好,非常巧妙。欧洲许多大学收取优等生的分数线,不就是加权分数八十五以上为最佳一档?”
“是这样的吗!那我运气太好了。”
徐来慢慢笑了,食指按住试卷中央,将它转了个方向正对楚望。他轻轻点着试卷上方那个名字,嘴里慢悠悠的念道:“真的是巧合吗,linzy。或者说,林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