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里可供种植的地都用篱笆圈起来订上木牌,申请以后, 挂上姓名牌便可以在里头随便种东西。她也抽空去认领了一小块地, 在两片玫瑰花圃中间种植起了蔬菜,最近都长势喜人。下午四点米歇尔太太送来了一袋排骨, 于是她在回家路上顺便去地里拔了两只萝卜, 挖了一篮子通菜回家, 清洗萝卜同排骨一道切块烧水……虾酱是葛太太寄来的,摘了通菜等谢择益回来再下锅。
这两菜最好做不过, 至于好不好吃……就另当别论了。
棚屋另一侧原本是一片小树林, 些许稀稀落落的健壮桉树就生在棚屋外头, 在他们家阳台外正好杵着两棵以供遮荫。于是谢择益寻来麻绳作结,编了只绳床绑在两棵树之间。她有一次看见他结那绳结——五次绳结穿过鱼目环, 五次再绕过先前的铜钱结,步骤非常复杂, 结绳过程看得她眼晕, 结出的绳床当然扎实又好看,因此她当即嚷着让他教, 不过很快又忘记了。
绳床外头是篱笆,再往外是一条路,驾车回到棚屋区一定会经过这里。于是她坐在绳床上正对道路琢磨《疏穴学》。前数十页全是密密麻麻的各式男体穴位图解。书很老了,古早的人们似乎不介意在书本上直白的画裸体男|性部位,传到这一年代倒害起羞,拿一小块纸将某个部位贴了起来,又用钢笔重新注解了穴位及功能, 真是越活越回去。
越不想让她越想看。本着这种逆反心理,她所剩无多的精力全用来琢磨六个视图上被遮挡部分的穴道,几分钟便背得滚瓜烂熟。
再一阵,太阳西晒,书摊开搁在脸上,险些盹过去时,篱笆传来年轻女孩儿的笑声。
他们的屋子在棚屋区一侧尽头,边缘一块空地因为通风良好,又有稀稀落落许多树木,于是有人在树与树之间系上绳子晾晒衣服。后来人们争相效仿,渐渐那一片便辟作晾衣场。
昨晚新来了许多人,所以晾衣服的绳子似乎不大够用了,于是女孩们去向士兵要来长长的麻绳;可是合适的树干又太粗,女孩子们力气小,没法将绳子系得太紧。听她们叽叽喳喳商量了好一阵,她决定去看看,若是约翰回来了,便可以邀他去英雄救美。
正打算起身,便听一个女孩用英文说:“过来了!”
“谁?”
“那个黑色衬衫的!”女孩子想要描述清楚一点,又补充一句:“他很高!你们怎么会没看见?”
“嗯,很高,是不是的,乔?”
女孩说:“你们想什么?叫好心过路人过来帮忙而已!”
几个女孩大笑:“请人来帮忙,你脸红成这样做什么?”
其中一人高声说:“不止高——还——很——英俊——”
乔抓狂嘀咕:“我的天,请你们闭嘴!我真希望他英文很差!”
楚望透过栅栏缝隙斜看出去,正好瞥见自家男人胳膊下夹着个篮球大小圆形不明物在横穿晾衣场。
谢择益亦十分配合的装作听不懂英文,很体贴的从女孩子们身后走过,径直朝家里走来。
过了一阵,他脚步顿住,立刻折返。
见他掉转身,几个女孩子们突然起哄,将乔打趣得面红耳赤。他走过去,讲着一口不知上哪里学来的娴熟洋泾浜式英文,以讨要绳子为由,顺带替众人将绳子绑牢,立时将姑娘们逗得直乐,乔的尴尬窘境很快也全无踪影。
女孩子们晾过衣服,也很快散去。
她躺绳床上装睡,偷偷从书页边缘拿眼往外看。
有徐徐风吹过,一根根绳子上五颜六色的床单乱舞着,唰唰的响。他身上穿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将黑风衣亲手改的夏天穿的黑色衬衫,本着凉爽为主,加上一点色胆包天的私心,衬衫缺了最上头三粒扣子,如今穿在他身上她才发现:就一条浅v,显出一点锁骨和胸肌的影子。
裁缝手艺不错,男人也确实帅,真不赖。
等走近,她才瞥见他拿胳膊夹住的是个又大又圆的西瓜。
他隔着栅栏在她面前站定,一动不动,也不讲话。
她只能看见他的裤子,不知他在身旁做什么,心头莫名惶恐。
他突然弯下腰来……
她一个趔趄,险些从绳床掉下来。
“你做什么?”
“谁?”
“你。”
“闲杂人等都遣走了,还不能看一看我太太睡觉?”
她不知他中途突然改变主意原来是看见她在院子里睡觉,于是嫌那群人太吵。
谢择益一手夹着瓜与讨来的绳子,嘴里衔着一支烟,盯着她微笑。
她所有注意力都被那支烟吸引过去,问道, “什么时候又开始吸烟了?”
他偏偏头,话讲不大清楚:“过过嘴瘾。”
嘴上那支烟没有点着,确实只是过过瘾而已。他眼睛低垂着,躁郁写在脸上,讲话声却温柔到近乎违和。
她看的又好笑又心疼。这年头过滤嘴在欧洲以外都没普及,妄想在远东买到过滤嘴香烟简直痴人说梦。她是过来人,后世的香烟肺癌广告已经看得她胆战心惊。她不止想跟他一同活到到二十一世纪去,到了二十一世纪还能去周游世界呢,现在才二十世纪初页,可不敢不先将烟戒了。
但凡她不则声,谢择益便知道她那颗小脑瓜一定又操心着什么事,于是若无其事问道:“今晚有汤?”
她回神来,“还要等一阵才能喝。”
他嗯一声,往屋里走去。
她立在门口,见将瓜一刀切两半,两半瓜上各插了一只勺子,回头冲她招招手,她立刻一溜进屋在他身边乖乖坐下。
贵族气全无的标准二十一世纪吃法,谢择益这殖民时代殖民地男子几乎被她同化成半个现代人。
太阳眨眨眼就落山了。高地气候干燥,西瓜皮薄多汁,一人半个西瓜下肚,清甜解暑又满足。
汤快煲足三小时,盛汤出锅,回头一看,他已躺在沙发上睡着。衣扣解开大半,还未及脱掉就已经累得睡过去。露出的一侧光洁胸膛微微起伏,卷起袖口下手臂筋骨毕现。
将晚餐端上桌,见他睡得安静,突然不忍将他吵醒。
又凑近一些,认真端详他的睡容。
钨丝灯底下,睫毛小手似的搭在脸上,竟然无比无辜,使她觉得现在偷亲他一口都是在造次或者犯罪。
她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被他伸手一拉,整个人重重栽在他身上。谢择益动了动,抱着她换了个姿势,舒服到叹息。
“吵醒你了?”
“正好。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到什么?”
“母亲在世时从未告诉我阿正的‘正’是哪个意思。六岁那年她去世后,回到香港过一次,有人以为我不懂中文,当面指点‘他父亲是个糠摆渡,是个发国难财的卖国贼,所以这个正字是改邪归正的正’。”
“你不许旁人叫你阿正,原来因为这个?”
“嗯。”他一笑,“六岁以前以为父亲冷落母亲是我的错,因此只要懂事乖巧,也许某日父亲便会回心转意;后来我是prador的儿子,我罪大恶极,可我该做什么才能改邪归正?”
她不由想起小时候不论何时追问父母“致”的意思,永远会得到不同版本的答案。“君子以致命遂志”只是个梦而已,但她选择相信这个意思。
她轻声喊道,“阿正。”
他低声答应,“嗯。”
“有时候取名字的人都不知自己为何取这个名字。阿正就是阿正,正就是一直都很正,绝对不会长歪的正,没有什么邪要改……”
看她讲的一本正经,谢择益笑着揉揉她头发,抱她坐起来。
她看到他身旁沙发上放着绳结,才知原来他睡着前在结绳结。
一圈又一圈,解连环似一环扣一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结?”
“十全。”
“像是个铜钱。”
“寓意十全十美。”
听他这么解释,她突然明白了,不由得跃跃欲试。
不过她在手工上显然没什么天赋。
谢择益颇为耐心指导:“先结五个双线,然后这样……”
她一开始听得颇为认真,渐渐看他青筋纤毫毕现的修长手指在绳索间灵活游走,不由走神。
一旦她开始走神必定在动什么鬼念头。
她按捺住微笑:“啊——是这样啊,我试一试。”
手指立刻抓着绳子,假装十分认真,将绳结一圈一圈往他手上毫无章法的绕。
谢择益盯着牢牢缚住自己双手的一圈又一圈死结,慢慢笑问:“你在做什么?”
她膝盖跪在他身侧,躬身扯了扯绳子两头,确认他无论如何解不开以后,这才心满意足,居高临下的龇牙一笑:“不做什么。饭前活动一下。”
谢择益仰头看她,一脸任人宰割的期待微笑。半敞的凌乱衣衫,不甚美观的五花大绑,配合这个神情,仿佛已经被她恶意凌|辱过。
她决定先试试手,将他一只脚放在膝上,曲起食指关节,寻着位置,摸索着戳上涌泉穴。
他没有动静。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试探着重重摁了上去。
谢择益眉头微微抖动,猝不及防被她刺激到发出一声短暂低沉的闷哼。
她微笑着问道:“舒服吗?”
谢择益笑望着她。
她跳下沙发,将那本书翻出来,无比认真的翻看着,嘴里念念有词:“中庭,神阙,会阳,股门……”然后抬头看着他,微笑着背诵:“承扶,督脉,足五里,人脉……”
谢择益问道:“都是哪里?”
她俯身下来:“想知道吗?”
他点头,“嗯。”
她接着说,“隔音不太好。”
“不想让人听见?”
“嗯。”
“那怎么办。”他神情委屈,脸上带笑,故意问道,“轻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得啰嗦两句,是的忍不住啰嗦。
这就是这两人普通的一天。昨天在群里讨论了一下,决定在隔壁开个坑,将这两人普通的别的日常慢慢放上去,以后想到啥就写一点。
下一篇开啥坑还没决定好,决定了会在微博说。
有画手大大画了两张阿正与旺仔的彩图,成图以后会po微博上,应该是下个月。
还有一堆废话,想看就去微博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