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造挖掘机可不像徒手修机器人一样简单。
程鸢兰说完之后自己先沉默了下来, 倒是白银很轻松地点了点头，被调成了青年男声的翻译声说了一句好, 没有丝毫迟疑。
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浮上了心头，程鸢兰嚯地转头看他，第不知道多少次问了他那个问题。
“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记起来自己是谁了么？”
白银仍旧像从前一样摇头, 但这次给了她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不记得，但是想起了一些别的, 我似乎对机械很熟悉, 在一个地方学习过很久。”
“那么那个地方你记得是哪么？”如果是学校，可以根据学校找到他的信息。
其实她曾经试图在星网上查过, 但白银是基因战士，基因战士的一切都是机密, 网上能找到的信息少之又少，就算现在已经不再使用基因战士了，这些信息也没有被公布出来。
“对不起，我真不记得了，但是应该不是学校，我可能, 没上过学。”白银失落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程鸢兰知道不好再追问，拍拍他的肩膀：“没事, 慢慢来，现在不就已经能想起来一些事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都记起来了。”
白银点点头。
“造挖掘机还需要你帮忙, 垃圾太多了，徒手挖的效率很低。我们的时间不多。”
她跟特温加保证只要活着就会一直清理下去，但现在这颗星球就只有三年时间，太短了。
“好，先收集零件。”白银道。
“我到星网上找一下有没有详细构造图和工作原理。”
现在的挖掘机自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使用履带，那些损坏的飞行器可以拆来当基座。不少飞行器只是系统损坏了，驱动和能源还是好的。
这种事无法一蹴而就，确定好设计图之后还要找零配件。
白银去查看飞行器，程鸢兰就不停在星网上搜索，这里使用的几乎都是大型一体挖掘运输机，前方是个巨大的铲斗和吊臂，后方是个长长的车厢，一次能承载几十上百吨的量。她看的极为眼热。
这种器械的技术都保密，在如今这个版权意识如此强的时代，她很难找到太多东西。好在，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她意外看到了视频区不少挖掘运输机的儿童玩具，是的，就是儿童玩具，体形就像过去普通铲车大小，也能开启工作，有人拍视频拆了这种儿童玩具，然后又重新组装了回去。
程鸢兰付费将视频下载了下来，在评论区又不少人在讨论儿童玩具铲车的原理和需要的东西，言说很简单可以自己做。
等收集完一堆资料，天也差不多亮了。
白银已经拆开了一个飞行器，为避免声音打扰到动物们，他带着飞行器和工具到了沙滩上。海风很冷，但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
程鸢兰想着南极扔的到处都是的那些皮料，得找个机会多带回来一些做衣服。
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她在脑海中规划着，抬脚走到了昨天洒下种子的地方。
一夜过去，大部分种子都还没有动静，但是令她无比惊喜的是，莲子草竟然长出来了，叶片已经有小指大小了。嫩绿青葱如水洗过一般。
程鸢兰几乎是欣喜若狂地直接趴在地上数了起来，昨天种下的所有种子都成活了，没有一株死亡。
莲子草蔓延的非常快，一颗就能长出来一大片，它的根像竹节一样，每一节都能长出来一片根，根须非常长，如果□□，也会有根断在下面继续生长。因此她种下的时候，种子分开的有些远。
数完这里的，她又立即飞向河边。河水水位比昨天又低了一些，但下降的并不多，还在正常范围内。
河边也已经静静地长出一圈小苗苗。按照这种生长速度，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全部被绿色覆盖住了。
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她脸上挂着笑。这个笑容的弧度是这张脸能做到的极限了，看着有点可怕，但是她现在实在是太兴奋了。
虽然说的坚定，但她心里一直都没底，不知道种子挪过来后会不会无法生长，可事实证明它们确实长的非常好，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脸上的笑容一直持续了很久也没有消失，她时不时就要踱步到莲子草旁边看一眼它们的涨势，再测量一下高度，每一株草在哪个时刻叶片有多大多高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算是长高了一毫米她也能精准地看出来，然后为了这一毫米又开心很久。
最后还是因为要出去寻找材料，才停止了这一诡异又狂热的行为。
将一晚上找到的挖掘机图纸和视频都发给了白银，两人研究了一早上，白银在图纸上改了改，将目前已有的部分给勾上。
飞行器的空间与从前的轿车差不多，一般可以坐四个人，后面有一个小空间，空间里能放置一个可供躺下的小床跟小柜子。现在是要改造成挖掘机，只需要留下两人座，后面的空间全部空出来，尾部墙壁打开，向后焊接车厢，计算过飞船驱动引擎承受力，车厢可以装两吨垃圾。
这样一次可运输的垃圾效率比动物们跑三趟都要快。
现在运垃圾的主力是恐龙，恐龙速度快，运输能力强，耐力强，但是它的前爪形同虚设，装垃圾的速度慢到令人发指。
不过先前它们就分工明确找到各自的位置。一般是不善奔跑的几只蹲在垃圾山上帮它的筐里装垃圾，恐龙黑鸟蓝鸟这些提着筐运输，这样效率有所提升，但一天下来能拉走的垃圾依旧有限，至少在程鸢兰看来很慢。
需要寻找的替代零件比较多，旋转头，吊臂部分的连杆摇杆斗杆还有动臂和铲斗。
他们居住附近的这座垃圾山上的金属碎片都很零碎，找不出太多完整可用的东西，因此还需要到别处去。
程鸢兰登上飞船后有一点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这次的目标不像先前一样明确。也许哪一片垃圾山下会有完整的挖掘运输车，但是想要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闪电，将所有拥有金属垃圾的地方都标注出来。”她说道。
屏幕亮了起来，很快整个星球的地图都出现在大屏幕上，一个个红点被标注了出来。密密麻麻，虽然大致分了类，但是混杂堆放的垃圾更多。
“按照金属堆放点重新规划路线。”
“好的，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闪电说道，然后飞船启动，速度并不算快，屏幕上有一角一直显示着下方的情况，程鸢兰盯着垃圾山仔细看，如果有可能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跳下去翻找一阵。
结果一天下来，需要的东西没找到几样，不需要的倒是搬回来一堆。走走停停，地图上显示的点也没走几个。她调转方向直接回了家。
程竹对她单独外出很久已经不再像先前一样生气了，见到她下来，走过来看了一眼说了句你回来了，就乖乖巧巧地拉住了她的手。
他仿佛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从前那种蹦蹦跳跳的飞扬样子突然就不见了。
程鸢兰总觉得有点心疼，程竹太聪明了，慧极必伤，她有点担心。
她将人抱起来，一起去看莲子草。
不过是出去一天，莲子草又长大了许多，现在已经快有手掌高了，白蛇在几株植物之间穿梭，舌头轻轻触碰叶尖。
其他动物也对这长势如此迅速的植物感到好奇。
“好好爱护它们，千万不要踩到了。”程鸢兰叮嘱道。
动物们点点头，白蛇缩回脑袋不敢再触碰。
她回来的时间很巧，差不多到今天传送的时间。
白银已经将盒子抱回了山上，现在正守在不远处看着。
不知道今天送过来的是什么，应该还是种子。
这次程鸢兰没有上前，就抱着程竹站在一侧，数着时间看向盒子，果然，太阳落下去，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又从盒子中传来同样的颤动，那种空间震动的感觉相当奇妙，就仿佛周围的空气突然变成了水，所有人都站在水中。
震动消失后，白银迅速上前从中取出来一个小包，还是一包植物种子。
这一包种子不再是她先前提到的那些，挨个扫描之后发现，它们也全都有吸收各种污染的作用。
程鸢兰感激地给实验室方道了谢，又将刚长出来的莲子草拍照发给了对方，表示适应良好。
而就在她要给特温加发消息时，他的消息先一步跳了出来。
“我想了很久你们的情况，觉得如果你不想暴露程竹的特殊，可以让程竹挂在某人名下，拥有一个正式身份，然后你的信息登记在程竹那里。开智机器人想要拥有身份可以，但是现在的环境比较难，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
程鸢兰将程竹放下，看着这条消息想了一会，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现在机器人处境很艰难，做独立机器人更加困难，所以大部分机器人都会寻找一个可靠的伙伴，将自己挂名在对方身份下，但这样一来还要承担更多风险。
程鸢兰并不想被人钳制，但如果那个人是程竹，那就另当别论。
特温加接着道：“如果你能接受这个提议，我有个老朋友或许能帮得上忙。”
作为被帮助的一方，她没有什么意见，这确实对他们都好，也完全考虑了他们的现状。
“谢谢，可以的，麻烦你了。”
“没事，这件事出力的也不是我。我这个朋友就是已经退休的帝国前将军，拉曼克莱夫将军。”也就是前两天隔壁军校前来做演讲参加活动的退休老将军，他迷上围棋之后一直没离开，待在了特温加这里，最近兴致勃勃地要参加围棋大赛，还每天都泡在围棋社里不走。
这是特温加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拉曼将军是认识怀特的，当初怀特服务的基因战士研究项目，那些基因战士有一半都在拉曼将军麾下。
基因战士的弊端很大，拉曼将军一直都是反对的那一个，他很痛恨用人来做试验，因此怀特被通缉时，他甚至还想亲自率兵去追，可惜碍于身份和职责无法行动。
拉曼将军的身份和地位非同一般，听到程鸢兰请求的第一时间特温加就想到了此人，也只有他有那么大的能量做到这件事。
除了要帮程鸢兰，他也有要帮帮这位老朋友的意思。
拉曼克莱夫是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他一辈子都扑在保家卫国行军打仗上，是个无愧于国的人，但是却有愧于家。
他结婚很晚，也只结过一次婚，当时新婚没多久隔壁星系来犯，他匆匆率兵离开，妻子从怀孕到生下第一个孩子他都不在场。
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后来两人又有了第二个孩子，是男孩，这次生下来时他也只匆匆看了眼就又离开了，儿女自小与他聚少离多，后来儿子长大后也入伍参军，当时整个帝国的形势都很不好，四处动荡，不少星球都一度被占领。
拉曼将军的女儿怨恨父亲，成年后便搬出去住，几乎与这个父亲完全断了联系。后来结婚生子也都没有通知他，拉曼只看到了几张照片，但没想到一年后，女儿所在的星球就被攻陷，女儿一家包括孩子全都不知死活，经过他后来多方查找得到的消息都是已经死了。可怜孙子当时还那么小，也跟着丧命。
妻子受不了这打击，没多久便去世了。
亲人一夜之间走了大半，拉曼将军想把儿子带在身边，但儿子也对他怨气颇深，一直不愿意调动，只想离他越远越好。僵持了很久，直到某场战役开始，两方军队协作，父子关系才慢慢化解开。
然后好景不长，还没几年，儿子便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他甚至还没有结婚，没有留下子女就这么匆匆走了。
所有亲人都离开了自己，拉曼将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想不开要寻死，战斗时也不要命地往上冲。
到帝国局势安稳下来之后，念及他年纪大又没有亲人，就让他退了下来，并给予了各种优待。但他心中的伤痛终究难以抚平。
最近拉曼将军迷上围棋，特温加觉得很欣慰，也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他虽然跟程鸢兰相识不久，但他看人很准，能看出来程鸢兰每句话都不是作假，他过后也查了不少关于垃圾星的情况，和她说的关于怀特的实验和他背后的组织，这些事情都有记录，没有对外公开，如果不是亲历了这些事情，一般人是接触不到的。
也许是年纪大了心软了，仔细想想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卖力的帮忙，可能是被她的真诚打动了，一个机器人，却能做到人类无法做到的事，能投注比人类更深的感情，那么这个机器人无论如何都不是坏人。帮一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不知道自己的帮忙对程鸢兰来说有多么重要，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快要渴死又绝望的行人，突然见到了绿洲一样。
“拉曼将军想要跟你谈一下，还有小程竹。”特温加道。
程鸢兰惊诧片刻：“我们？”
“对。别担心，只是随便聊聊。”特温加安抚道。
没多久，她就收到了视频请求。
程鸢兰一把将程竹抱在了怀中，对他道：“有个爷爷想跟我们说说话可以么？”
程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他还没有接触过多人，平日也是跟动物们在一起，不过程竹现在说话利索，头脑清晰还有条有理。所以程鸢兰并不太担心他跟外人交往会不顺畅，只是出于老母亲心态，难免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按下了确定，两人面前很快就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是特温加，他旁边是个站姿笔挺的老人，老人非常瘦，眉间有着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很严肃不好亲近。他虽然看着老态，但一双眼睛依旧凌厉无比。
看到两位老人，程鸢兰还没来得及说话，程竹就自发地扬起了一个可爱的笑脸，喊起了爷爷：“两位爷爷好，我叫程竹。”
他脸上的笑容相当可爱，虽然天天在外面跑，但早睡早起营养充足，现在白白胖胖玉雪可爱，谁见到都要夸一句，何况是失去了儿子孙子所有亲人的拉曼老将军。
他脸上的严肃几乎是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莫名的喜欢上了，总觉得非常亲切，就像是见到了儿子小时候一样。
“哎，真乖。叫程竹么，几岁了？”
程竹低头看看程鸢兰，程鸢兰也不知道程竹到底几岁，只大概推测是五岁，于是便替程竹回答了这个问题。
拉曼又笑了笑，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蔼一些，但长久以来习惯居于上位发号施令，依旧给人莫大的压迫感。
程竹却并不怕他，他朝着屏幕伸出手，手指在拉曼眉心位置碰了一下，手指自然是穿了过去什么都没碰到。
拉曼愣了一下，就听程竹问道：“爷爷你不开心么？你的脸色很难看哦，爷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或许我能帮忙。”说着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站在拉曼身边的特温加明显看到自己的老朋友放在下面的手掌攥成了一个拳头，他的眼中似有泪花闪动。特温加知道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子女和那刚出生不久的孙子。
拉曼笑了笑，这次笑容柔和了很多：“好，爷爷知道了，谢谢你。”
“没关系，爷爷不用跟我说谢谢。”程竹相当懂事地道。
看得出来拉曼非常喜欢程竹，他又拉着程竹说了两句话才将目光转向程鸢兰。
“特温加跟我说了你的事，我可以帮你们。但我身后的所有财产和所有荣耀都属于帝国，除了一个身份，我不能提供你们更多东西，这点你们要想清楚。”他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道。
“只要有正式身份就够了。程竹要上小学了，需要登记，只要可以上学就够了。”
拉曼的目光又转向了程竹。程竹自豪地弯起眼睛：“启蒙班的课我都上完了，我还上了好多兴趣班。”
“真厉害。”
几人又说了一句，气氛很融洽，程鸢兰一转头，看到一直站在他们身后黑暗中的白银。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早上在山上看到他时一样沉默又没有存在感。他的目光看向了这里，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他什么都没做。
程鸢兰这才想起来，白银的身份也是个问题。
特温加说拉曼是将军，而白银曾经又是基因战士，也许拉曼认识他也说不定。
她立即将白银拉了过来，歉意地打断了拉曼和程竹的谈话。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人我忘记说了，他曾经是基因战士，被怀特带到这里做了实验母体，但是他因为意外失忆了，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自己是谁。不知道拉曼将军对他有没有印象。”
白银脚步挪动站在她身边，顺手接过了她怀里的程竹，程竹也顺势揽住了他的脖子。
程竹慢慢有些长开了，长开之后一大一小就更像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亲父子无误。
拉曼盯着白银的脸半响，缓缓摇了摇头：“没见过，没有印象。我当时只接了前几批基因战士，有些被分派到其他小队中，我没有见到。后来项目被叫停时据说也还有一批并没有上战场，不知道他是哪一批？”
这个程鸢兰也不知道。
“那您能查到他的身份么？”
拉曼再次摇头：“他们的档案不属于军部，我无法查看，抱歉。”
程鸢兰不由得有些失望，白银的身份成了个迷。
“即然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那就一同登记了吧。他们两个是父子吧，就对外说是我认的孙子和重孙好了。”
特温加没想到他这么草率，有些震惊地转头看他。
拉曼拍了拍老友的手，斩钉截铁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把你们的信息都告诉我，我明天会找人去处理。”
程鸢兰摇摇头，谈妥后又跟程竹说了再见，双方就挂掉了通讯。
通讯刚一挂断，特温加就不解地看向拉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的态度有点奇怪。”
拉曼也没有解释，直接转头就走：“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说完就直接走了。
特温加在原地愣了半响才目瞪口呆地回屋。
突然就解决了最困难的身份问题，程鸢兰也看着被挂断的通讯呆愣半响。
总觉得有点太顺利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