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
夜凉如水,皎皎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在水面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银光。
白日里喧闹的府邸,此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浓墨的夜色中,一盏盏精致的宫灯轻轻地摇曳,似梦似幻。
墨瑶坐在将军府的新房里,只觉得一切是那般的不真实。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一切。
身上,火红的嫁衣灼灼的烫人,让她沉沉的透不过气来。
可是这嫁衣上,还遗留着宝儿背她上轿时的温度。
从冷香苑到山庄门口,那样长长的距离,墨洵一步步走得十分缓慢,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那一路上,他出奇的安静。
将她抱进轿门时,她能感觉到墨洵僵硬的手臂将她抱得很紧,很紧。
即使隔着红红的面纱,遮住了他的面容,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眼底闪烁的水光。
那一刻,她无法忍住自己的泪水,任其一滴滴濡湿了鲜红的嫁衣,也烫灼了墨洵的掌心。
原来,做了那么久的挣扎,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无法潇洒,去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新郎,没有亲自来迎亲,原因,身体不便。
取而代之的,是威仪整齐的裴家军,和墨家丰厚的陪嫁。
这样的婚礼,该是裴夫人和墨非凡精心准备的吧?
那一路隆重的锣鼓喧闹,艳羡叹息,却始终贴熨不了她内心的冰凉。
花轿里,她闭上眼睛止住泪水,紧紧地揪紧了衣裳,从今天开始,一切将会是另一个开始。
――――
幽深的院落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喜房外,裴府的几个丫头似乎早已歇下,没有半点动静。
如墨瑶所料,直至子时,新郎也没有进洞房。
“小姐,姑爷估计今儿不来了。”青花细细的声音有些不平,也有些心疼。
“那就不管他了。”墨瑶扬手掀开喜帕,揉了揉早已麻木的腿,挪到梳妆台边坐下,“帮我把这些东西卸了,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还得去见裴……娘亲。”
突然要叫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娘亲……还真是不习惯。
宝儿……西o山庄,离她已越来越遥远。
也许,有的人,注定了就是平行线,即使靠得再近,也永远不会有交集。
墨瑶偎在被子里,静静地凝着一房的明红,红的喜被,红的幔帐,红的烛台,那般的张扬,明艳。
桌上,那个精致的碧玉壶,应该就是所谓的合卺酒了。
大婚之夜不入洞房,算是对新娘子最大的羞辱了吧?
原本她以为裴煜至少会顾忌着裴夫人的面子,把洞房的戏给唱了,却不料,他根本就是等着看她的好戏。
所有的丫环,仆从,都将知道少将军新婚之夜没进夫人的房。
他是想看着她明天怎么在府里出丑吗?
想到这里,她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其实,这未尝不是她所盼呢?
比起与他同床共枕,她宁愿承受那些冷眼闲语。
一整天繁文礼节的折腾下,墨瑶早已是疲累不堪,抱着被褥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依稀觉得软软嚅湿的感觉在脸颊游走,那熟悉的感觉……她习惯性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宝儿,别闹!”
猛地,颌下一阵刺痛将她彻底惊醒,睁眼便对上了一双阴鹜的双眸,那眸底的熊熊怒火恨不能将她淹没。
这是?墨瑶意识渐渐回拢,顿觉浑身上下冷汗涔涔,那飞扬的剑眉,深如冷潭的眼眸,紧抿的薄唇,还有那醒目的明红衣袍无一不说明,眼前此人,正是她今日刚拜过洞房的新婚夫君――裴煜。
“你在叫谁?”裴煜眯起眼眸,声音冰冷而讥诮,几撂乌黑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肆意的泻下,带着几分张狂和凛然。
“我在叫……你……怎么来了?”墨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话一出口,她就恨不能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这里,是新房,他是新郎,自然能来……这还用问吗?
可是,青花呢?为什么青花没有进来叫她?
“你在叫你的心上人?”裴煜嘲讽地勾了勾唇,伸手紧紧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极大,似乎毫不在乎会捏疼了她,“那个傻子?”
墨瑶只觉得整个下巴都快要被他捏碎了,钻心的痛,再加上那讽刺的‘傻子’两个字更是深深的刺到了她的心里,顿时,一滴滴清泪再也忍不住的滑了下来。
八年了,来到这个世界八年,今天是她的新婚之日,她却流干了眼泪。
看到她盈满泪水的双眸,裴煜冷峻的面容上并无半分动容,胸口一股无名的怒火反倒越燃越盛,大手忽地一伸,将她扯到了怀里,“你倒是说说,你在我的床上,叫的是谁?”
洞房花烛之夜,她居然在他的面前,为别的男人流泪!
“我叫的是谁,与你无关!”墨瑶反手一用力,几根绣花针扎向了裴煜手腕的脉门。
裴煜冷笑一声,轻巧的一转手,反手便将她困在了怀里,“居然还会点功夫,墨非凡还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在我面前,你最好安份点!这里是哪里?将军府!你看清楚!给我记住,从今日起,你生是我裴家的人,死也是我裴家的鬼!”
墨瑶心中一震,对上他阴鸷无情的眼眸,顿时整个人如同身置冰窖,这个男人,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竟会是这般的冷漠无情!
她知道他对她没有感情,可至少,他也该知道她的身份极有可能是公主之女,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太过份……
可事实看来,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女人,在他的眼里,更加是没有半点份量!甚至,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眼底的恨意,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烈恨意!
面对这样的冷血无情的男人,墨瑶有些无措,下颌上强烈的痛意更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只能咬牙低声开口,“你先放开我,你这样,我没法说话。”
毫无预警的,裴煜狠狠地摔开了她,将她扔进了床最里面,冰冷的声音中是满满的讽意,“说话?我倒是要听听,你要说什么!”
脱离了身体的钳制,墨瑶松了口气,垂眸使劲憋住了眼底的泪意,才冷静地开口,“你原本就不想娶我,你是遵从母命,我又何尝不是为了遵从父命,既然你不情我不愿,不如你我相安无事,可好?”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不情愿的?对不对?”裴煜静静地凝视她半晌,忽然倾身上前,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是,你的义父难道没有告诉你,要好好的侍候我吗?”
墨瑶阖上眼帘,用力的咬了咬唇,墨非凡确实关照过她,要她博取裴煜的信任,可是这样的男人,要得到他的信任,又是谈何容易?
晕黄的烛火下,她眼睫轻垂,纤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晶莹的泪水,水润的唇瓣噙着几分委屈,几分凄清。
裴煜黑眸一闪,眸光忽地变得暗沉,伸手钳住她纤细的臂膀,垂首毫不犹豫地吻住了她的唇……她的滋味清甜芬馥,温香柔软,那诱人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沉迷,彼此的气息缠绕,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如烟似霭,幽幽地沁入肺腑,可她毫无反应的抗拒姿态却上他心底莫名的一紧,那轻轻翕动着的长睫更像是在诉说着主人的忍让。
“你给我睁开眼睛!”他冷冷地命令。
墨瑶抬起眼帘,蕴着水光的眼眸静静地睇着他,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夫君,你怎么不继续了?难道是为妻侍候得不好?”
“侍候?你这个样子叫侍候我?”裴煜狠狠地眯起眼眸,眼底划过一丝暴戾之色,薄而润泽的双唇却微微的扬起,“既然你无法认清自己的身份,那倒不如,我来教教你!”
伸手一把将她扯到左侧,手指指向房门口的木制轮椅,“你看看那是什么?你的义父,让你嫁到裴府,无非是想探听我的虚实对不对?想知道我这条腿还有没有救,对不对?”
“是。”墨瑶毫不掩饰的承认,以裴煜和四皇子的智慧,早就会料到了墨家的意图,只不过双方还没有到把这层纸捅破的时候。
“墨贵妃多年无所出,墨家所依附的,唯有中宫皇后,太子之势,”裴煜冷冷地看着她,“如今,将你送到我的床上,一来可以探听我的虚实,二来是想找个聪明的女人来做我裴煜的弱点,顺便稳固四皇子这边的势力,不论以后是谁荣登大宝,墨家将永掌皇商重权,墨非凡这算盘,打得不错,可是,你确认,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我裴煜的弱点?能让我裴煜心甘情愿的为了你,放过墨家?”
“今日,我将这些话说出来,就是要告诉你,你们的把戏,对我来说,没有半点意义!你休想从我这里探听到半丝半点!让他墨非凡死了这条心!我不会爱上你!我也没有兴趣陪你们玩这些,我娶你,不过是为了我娘而已!仅此而已!”裴煜冷峻的面容上忽然浮现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如果,你能把我侍候好了,我倒也不介意多个暖床的工具!”
暖床的工具?墨瑶下意识的往床里缩了缩,心里无比的震惊,太子和四皇子的皇位之急、争,在他的嘴里竟是如此轻易的说了出来,这个在古代大不敬的话,他居然没有半点顾忌!
既然他已经和她打开天窗说亮庆,那她又何豁出去一回?
“我没有兴趣做你的女人,”墨瑶微微仰起头,眸中闪过一丝无奈,“既然大家都不情愿,又何苦互相为难?你贵为将军,何苦为难一个女子?”
“为难?”裴煜兴味地勾了勾唇角,眸底深色一闪而过,“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叫为难吧?”
“你知道我娘亲为什么要我娶你吗?就是因为她想圆了她的梦!她爱的人,始终都是墨非凡!这么多年来,她和我父帅几乎从不同处一屋,直至我父帅去世!你能明白我对墨非凡的恨吗?你知道我有多恨墨家吗?为难?难道墨非凡没有告诉你,你是他送来延续与我娘亲孽缘的工具?”
墨瑶震惊地睁大了眼眸,无法用言语形容她此时的心情,裴夫人……居然与墨非凡关系匪浅,即使嫁了人也无法忘怀?
那日裴夫人到访,她虽然见到墨非凡神色异常,想他或许与裴夫人曾有过去,却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情竟会如此的深?
“你很惊讶是不是?当年我娘尚未嫁人,与墨非凡情深意笃,山盟海誓,只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做嫁给墨非凡,却不料她苦苦等来的,却是墨非凡的大夫人怀着孩子和他拜堂成亲的消息!我父帅爱慕娘亲多年,细心抚慰,深情守候,终是将娘亲娶回了府,可是这么多年,娘亲却始终没有忘记过墨非凡!”
裴煜冷冷地眯起眼眸,话语带着彻骨的恨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么?我就是要清楚的让你知道,别抱任何幻想!我对墨非凡,对墨家的恨,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我娘不行!你更不可能!”
“我……”墨瑶无力的闭了闭眼,“我没有想改变你,只是,你不觉得,你这样活着很累吗?”
“累?”裴煜黑眸半眯,额角的青筋隐隐地跳动着,唇边带着嘲讽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没有关系,从今日起,有你陪着我一起累,墨非凡既然将你送了来,我若不好好享用,岂不会对不起他?”
“莫不是你还想着为那个傻子守身?”他将她禁锢在胸前,冰凉的唇从她额头一直延伸到唇畔耳际,满意地激起她一阵颤栗的轻喘,“你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墨瑶用力地咬了咬唇,一丝酸楚涌上喉咙,用力敛下心底的情绪,忽而绽唇浅浅一笑,主动伸手解开衣带。
丝滑的衣物一层层落下,凝脂般的肌肤在昏暗的烛光泛着柔润的光泽,只是那如玉的肌肤上,一处处不太明显的红色痕迹让裴煜忍不住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吻痕!她居然满身都是吻痕!
“你!那个男人是谁!”裴煜歇斯底里的爆发,狂烈的怒气弥漫在眼底,“你居然敢丢了清白!你这个贱女人!”
“夫君,既然是来侍候你,又怎能毫无准备?处子之身,又岂能让夫君尽兴?”墨瑶不着痕迹地穿回衣裳,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讽笑,“夫君到底要不要享用呢?”
那日赏花之时,她就已经看出,裴煜是个心高气傲之人,那么,对于已经印上别人标记的物品,他岂会屑于去要?
这些吻痕,可是花了她不少的工夫。
“你这个贱人!”裴煜反手一掌,将墨瑶狠狠地摔到了床边,“够了!你以为我会希罕于你?我裴煜还不至于缺了女人!”
“墨瑶……既然你身心都不在此,你就莫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裴煜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身形一闪,已稳稳地坐在了门边的轮椅上。
“夫君,你又何必急着走?若是明天早上娘亲问起来,我怕是不好说呢。”墨瑶捂住被震得发麻的胸口,轻喘着叫了一句。
以裴煜的个性,想必也不想让裴夫人知道她已经‘失了清白’这么没面子的事情,那么,她又不趁此给墨非凡等人‘安心’呢?
“好,很好!”裴煜怒极反笑,身形迅疾如电,瞬间又坐回了床上,“离我远一点!你这个肮脏的女人!”
这一夜,墨瑶泪湿枕毡,裴煜,彻夜无眠。
蒙蒙的夜色下,一弯上弦月悄悄的隐进了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