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因为身世之事会立马被招到皇宫面圣,却不料几日下来倒是非常平静。
虽说日子平静,可墨瑶却未得清闲,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都被墨家父子给霸占得满满的,上午陪墨洵练字识帐,下午,则到瀚海阁里陪墨非凡下棋论商。
以往墨非凡每个月在庄子里住三四天就会走,这一回,却是住了半个月还没有走的意思,按他的话说,是女大当嫁,留不了多久,非要她多陪陪不可,害得墨瑶每天下午的午睡也没了着落,天天撑着眼皮子陪他下棋讨论生意。
要说,这个借口也实在是够牵强的,那墨妤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从不见他去关爱照顾,反倒是对她这个养女青睐有加……也实在是够奇怪的。
难道说是她的身世之谜让墨非凡有了好奇之心?还是他终于良心发现?
她宁愿相信前者。
这几日里,墨瑶的思绪几乎一刻也没有停下,想来想去,光凭一副“三生”耳坠,只能说明她与永宁公主极有渊源,却完全不足以证明她是永宁公主的女儿,更何况,这是位和亲公主,听说为了公主失踪之事那漓国王爷一度黯然神伤了三年,才新娶了另一名女子……
无故失踪也就罢了,居然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未婚生女这样的事情,就怕是公主自己回来了,也很难向皇室交待吧?
她倒宁愿身世平淡,可以安然一世,可直觉上,这事实怕是不能如愿了。
萍姨的气度举止,完全不像是来自普通人家……
永宁公主,是大绵朝最为神秘的公主,世人只知其有倾城绝世的姿容,却只有极少数的人见过其真正的容貌,她不仅是先皇最为疼爱之人,更是当今皇上心尖上的人。
若非是公主贴身之人,很难解释这副“三生”以及萍姨留下来的那笔巨额之财,如果不是最为得宠的永宁公主,又怎会拥有这么大的财富,以及那块让墨非凡欠下了非还不可的人情的玉珏。
思来想去,她若真是永宁公主之女,那她真实的身份,还真是尴尬之极,公主的私生女……可那萧君逸和太子两人,又是凑的什么热闹?
墨瑶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觉得反倒是越来越糊涂。
――――――
临水阁。
春暖日洋,微风摇曳,水光微澜边,墨洵斜斜地倚在柳树边,一汪深瞳中闪过百般情绪,有柔,有怜,有愤,有忧,最终,化作了一抹无瑕的纯真。
岁月如沙,不经意间就在指间流逝。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人,转眼都已长大。
他有他的责任,而她,更有她无法逃脱的命运。
自墨非凡将她带回庄的那一天起,他与她的羁绊便拉开了序幕。
如果可以,他宁愿将时光停留在初见她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在这个池塘边,这片柳树阴下……他第一次见到她,折服在她温暖的眼神里。
当墨非凡婉转地告诉她,他的儿子――宝儿智商异于常人,如同孩童之时,她的眼神中没有可惜,没有不屑,没有鄙夷,更没有他常见的怜悯之色。
一丝浅浅的惊讶之后,她原本略嫌冷淡的清亮眸子忽然变得融暖,唇角微微的扬起一丝暖暖的弧度,“我是叫你大哥呢?还是叫宝儿呢?”
那一刻她的光芒,驯服了冬日里耀眼的暖阳。
他曾经有意无意的追问她,“为什么不叫我大哥呢?是不是因为我笨?”
“当然不是,因为大哥两个字,很重,代表了责任,而宝儿,可以无忧,可以纯真,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她的声音如微风漾过水面,浅浅的,撩人心弦。
这些年来,她对任何人都在保持着距离,唯独对他,没有任何保留。
“瑶儿……”墨洵闭上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要如何,才能继续与她相携相扶?
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由着自己另娶她人?
他似乎,没有任何选择。
――――――
墨瑶躺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只觉得一个软软的湿湿的东西正在脸上蠕动,引起皮肤的一阵酥麻,这种感觉,很熟悉……
“宝儿,别闹。”墨瑶转了个身,将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对,怎么会是被子?她不是在陪宝儿看帐吗?难道睡着了?
一个激灵连忙睁开了眼,果然对上了一张很欠揍的俊脸,笑得如同只偷了腥的猫。
“我,睡着了?怎么会在床上?”墨瑶嗅了嗅床上淡淡梨花香,脸微微一红,这下好了,要被这小子笑话了。
原本拿在手里的戒尺,此刻正躺在某人桌上的宣纸上当镇尺用,而她……正躺在他的床上。
“瑶儿……”某人摇头摆尾,“我已经看完帐了,你可不可以给我讲故事了?”
“那你算对了没有?拿来给我看看。”墨瑶揉揉额头……这么多年,她的故事早就被他压榨光了,哪里还编得出来?
“瑶儿……爹爹说,宝儿如果真的长大了,就可以娶自己喜欢的人做新娘子,”某人忽然转换话题,一本正经地宣告,“我真的长大了。”
“这么说,你是有了喜欢的人了?”墨瑶歪着脑袋,如同逗弄一条可爱的斗牛犬,“那么,你怎么证明,你真的长大了呢?”
很快,她便后悔了这句话。
墨洵眸光闪了闪,缓缓低下头,软而温润的双唇毫不犹疑地封住了她的双唇,细细的,缓缓的,轻柔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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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他的孩子气?
“宝儿……”唇齿缠绵的缝隙里,她喘息着推开他,面色微凝,“你在哪里学的这个?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随便……”
“我不要听……我看到爹爹就是这样对二娘的,爹爹说因为喜欢二娘就可以,那我也喜欢你,为什么我们不可以?难道你不喜欢宝儿吗?”某人用无比控诉的眼光看着她,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难道她不喜欢他吗?
这句话,倒是把她问住了。
这些年,对待墨洵,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感情?亲情?爱情?相濡以沫的依赖之情?
她无从分辨,只觉得心头纷乱,找不到方向。
她只知道,当听到他要另娶她人的时候,她的心里是酸涩的……有种钝钝的痛。
“宝儿,我去找义父有点事。”她几乎是逃一般的出了房门,宝儿……她是不是也该为自己,也为宝儿争取一下?
如果她是公主之女,那么皇上,是不是有可能会尊重她的意愿,让她自主选择想嫁的人?
和宝儿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好吗?
很好,她……愿意。
――――
瀚海阁内,依然是风景如画。
湖水随着微风漾起微微的涟漪,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静静地融入苍苍的暮霭中,迷离而飘渺。
几个金领侍卫见到墨瑶,神情冷淡地拱手行礼后,便径直就将她放了门。
墨瑶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想必是墨非凡已经打过招呼,赏了她这个特权。
最近这些日子,就连温婉……也送了不少东西到她的院子里,绫罗绸缎,云雾香茶,一样都没落下。
“瑶儿,你来了。”
墨非凡身着一套墨绿色的长袍,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明显是刚刚沐完浴,正风情万种地倚在软榻上拿着几副画卷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义父。”墨瑶随意地找了张凳子坐在了他对面。
“这件袍子好看不?”墨非凡很孔雀地摆了个造型,修长的手指在袖口上划了一圈,“这可是我们锦衣坊新出的料子,”
“义父穿什么都好看。”墨瑶隐忍地回应了一句,见过臭美的,还没见过这么得瑟的,这家伙是个奔四的人了……就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
墨非凡挑起一撂发丝,长眸满意地眯了眯,“我就知道,瑶儿的眼光是最好的。”
“你来得正好,用你的眼光,帮我挑挑儿媳妇。”
“儿媳妇?”墨瑶微微垂下眼帘,心中一颤,看来,这庄子里,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她还没开口,他就把她的话给堵住了。
一副副装裱精美的画卷摊在面前,云堆翠髻,美人如玉,巧笑嫣然,各有千秋。
此情此景,墨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指漫不经心地一张张翻看着,心,却是渐渐地沉了下去。
“义父。”良久,墨瑶推开画卷,起身站到窗边,眼光凝向远处深幽的苍柏,“难道你就这般想将我嫁去裴家?”
墨非凡长眸微挑,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介意宝儿是个痴儿?”
“我又何时介意过?”墨瑶抬起眼眸,轻拧了眉头,有些不悦,“他只是比别人单纯,不是痴儿。”
不知为何,痴儿两个字,即使是从墨非凡口中说出来,她也会觉得很不舒服。
墨非凡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摊手,“可是,你和裴煜的婚事,是墨贵妃的意思,墨家与裴家的联姻,是势在必行,偏偏那裴家没有女儿,否则的话,倒是可以让宝儿娶了裴家之女……”
“那还不是一样?”墨瑶有些恼火,让宝儿娶了别人,和她嫁别人,有区别么?
“我听三姐说,原本你打算将她嫁给太子当侧妃,封文宇暂且不提,与裴家联姻之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罢?”墨瑶语意渐冷,眼底锐色一闪而过。
“不是说了,要让你去探裴煜的虚实么?”墨非凡闲闲地回答,伸手无聊地将衣摆的皱褶抚平。
“那也不是非我不可之事,”墨瑶蹙眉,直直地凝向墨非凡。
她不相信,堂堂的墨家,想要探裴煜的虚实,一定要她一个弱女子去做,难道那墨贵妃,就不怕她嫁鸡随鸡,背叛墨家?
像是料到了她所想,墨非凡直起身,眸光微微一闪,“如果只是墨贵妃的意思,或许我还可以改变,可这件事,却是贤妃娘娘也赞同的……你也知道,贤妃与墨贵妃之间,向来不和,此次难得意见一致,皇上自然是乐见其成,”顿了一顿,又道,“唯一不太赞同此事的,倒是裴煜,除非他能说服皇上和贤妃等人,否则的话,你只能,也必须嫁到裴家。”
“我到底有什么是值得贤妃看重的?”墨瑶百思不得其解。
墨贵妃要她嫁过去的原因她可以理解,可是那位贤妃,四皇子的母妃,又在凑什么热闹?
“良缘天定,空远禅师这次回寺,只见了贤妃一人。”墨非凡轻抿一口手中的香茶,语气似怜似叹。
良缘?天定?墨瑶暗自冷笑。
很好,非常好,又是风筝,又是良缘。
空远禅师,她若是有了什么意外,先见了佛祖,必定参上他一本。
“既然如此,我先回房休息了。”墨瑶无意再留,起身告辞。
墨非凡颌首不语,淡淡一笑。
大师的话,其实他只说了一半。
他的良缘,却未必是她的。
“皇上传话来说,他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关于你的身份之事,他会在合适的时机与你相见。”
墨瑶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
保护?还是监管?帝王的心思,又有几人能琢磨透?
只是,宝儿……
此生与他,或许只能是兄妹了。
―――――
第二天一早,墨瑶悠悠醒转,盯着头顶的绣帐看了半天,忽然有种云深不知处的感觉,她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裴煜……难道真的是天注定?
“小姐,可醒了?”听到墨瑶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青花从帐外探进了脑袋。
“醒了。”墨瑶低应一声,懒懒地爬出被窝,眼角瞄到青花微微有点红肿的眼眶,打趣地问道,“昨个晚上,又被小白羊欺负了?”
这两个人,脾气都是不肯让的主,偏偏那白杨是个标准的大男子主义,凡事从不知道牵就着青花,看来找个时间,她是得提点下白杨了,以后若是真将青花许给了他,这样过日子可不行。
“外面天气很好,小姐可要出去走走?”青花脸微微一红,干笑,扭头看向窗户。
“好罢。”墨瑶眯眼看了看窗外柔媚的阳光,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不论是如何的命运,她都不会逃避。
两人刚走到苑门,却被两尊金色的向日葵给拦了下来。
那是――墨非凡身边的贴身侍卫墨威、墨武。
“四小姐,庄主吩咐,请小姐去明川苑主厅。”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禀报。
“什么事?”墨瑶皱眉问了一句,明川苑主厅,是墨非凡用来接待贵重客人的地方,以她的身份,一般很少去……
“属下不知。”两朵金日葵整齐地回答。
墨瑶皱了皱眉头,低头看向身上的衣裙,还好,还算整齐,不知今日来的是什么贵客,她这样子,虽不隆重,却也不算失礼了。
从冷香苑到明川苑,途中必然经过墨洵的临水阁。
刚走到临水阁门口,便看到墨洵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白杨站在旁边,急得直挠耳朵,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四小姐。”白杨看到墨瑶一行人,眼睛骤亮,急急地唤了一声。
“什么事?”墨瑶瞅了一眼墨洵,淡淡问了一句,这小子,又发什么牛脾气了?
“瑶儿,我的小白羊坏了。”听到墨瑶的声音,墨洵立马抬起头,乌黑澄澈的眸子中一片水光,伸手可怜兮兮地将怀里的小白羊递了过来。
墨瑶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只原本可爱无比的懒羊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鼻子歪了,耳朵裂了,连爪子也破了个洞,简直惨不忍睹。
“你居然虐待它?”墨瑶怒,眯眼睨着墨洵,这东西她做了大半天的工夫,就得这么个下场?
墨洵往后缩了几步,又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宝儿摔了一跤,没保护好它,宝儿错了,你帮宝儿做新的好不好?不然宝儿没有办法睡午觉了。”
“宝儿!”墨瑶怒吼,摔一跤把小白羊摔成这样?
“公子受伤了。”白杨忍不住开口。
“受伤?”墨瑶这才注意到墨洵脸上青了好几块,手背上一条长长的血花,明显是被硬物所擦,心里微微一拧,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一把拽过他的手,“你真是……好罢,我去帮你做。”
“四小姐。”两名明显被忽视的向日葵齐声抗议。
墨瑶叹气,拍拍墨洵的手,“我去义父那里有点事,等下回来帮你做。”
“不要!”墨洵含着泪花,不依不挠,拽着墨瑶的手就是不肯放。
“两个侍卫大哥……”青花上前一步。
“庄主有令,要四小姐即刻前去。”
“宝儿……”墨瑶垂睫,柔声哄劝,“乖,我去去就来,等回来给你讲故事。”
墨洵咬唇,眨眼看看墨瑶,又看了看两名侍卫,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待墨瑶等人走远,墨洵仍然站在原地未动,只定定的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里紧紧地抱着那只惨不忍睹的小白羊。
“公子……四小姐的事……”白杨小声而恭敬地提醒。
“不要说了。”墨洵眸光微闪,忽而展颜一笑,天真烂漫,“我等瑶儿回来讲故事。”
白杨默然。
当藤蔓绕上了树木,习惯了彼此的心跳,究竟是谁离不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