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所料,第二天我给老太太请安时听说少爷与林彤已赶早来过了,而待我回房之后,就看见李暮阳已在屋子里等我了。
我凑过去,仔仔细细打量着他的脸。
他被我看的发毛,不禁问道:“你今天又犯了什么毛病?总盯着我看什么!”
我狡诈地笑:“我是想着,也不知道你昨天被猫啊狗啊的抓伤了没有,一时好奇,想来看看而已。你说这畜生就是和人不一样,对它再好也不行,它稍一不顺心就闹起来,真是麻烦呐!”
李暮阳自然知道我是在指林彤昨天那出,不免又勾起气来,冷冷抱怨:“要说闹,谁还能比得过你!”
“哎?这话怎么说呢?”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对我好的,也就是老太太、太太还有我屋里这几个丫头,哦,还有三嫂也不错。我可不记得和她们闹过。少爷您是不是记错了呀?要不,我陪您去找她们问问?”
他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我估计着,要不是因为有正事,他早像昨天夜里一样拂袖而去了。看看,人还得有一技之长啊,若非看着我尚有些能耐,把这李家上下都管得还算整齐,他心高气傲的,哪里会看我一眼,更别提为了让我帮忙而受这些言语讥讽了。
我乐子也找够了,这才扔了纸笔给他,与他细细商议起为老太太祝寿的事情来。
平心而论,李暮阳这人,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虽然自命清高又打小娇生惯养,但好在本性仍算纯良,虽被我气得半死,但事情过去,却也不记仇。谈了一阵子正事,我看他脸上气恼之色已经淡了,我说到有理之处,他也不吝称赞。我不禁想,三国演义中,周瑜若是有这个气量――或者说有这个差记性,是不是也就不至于让人家气死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期间清菊来奉了两次茶。我们终于议定大体事项之后,已是正午时分,清菊带着橙子端了菜饭上来。
我一上午不见清竹,不由疑惑。一问之下才知道,今天她一早就出了府去给我采办胭脂水粉去了,这会儿刚回来,气还没喘匀呢。
一听这话,我恰好想起昨天和三少奶奶的谈话,于是停了筷子,吩咐:“那些胭脂什么的三少奶奶用不上,其他的要是有富余的就给她拿些去。”
“三嫂每月月钱也不少,怎么连这些物件都要你接济了?昨日你也说给她送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暮阳刚好停了笔,一边把所列清单递给我看,一边问道。
我瞥他一眼,叹道:“你可不知道,你三嫂都快被那些不要脸的下人欺负死了!每月那些下人丫头都说钱不够花,我看呐,估计是被她们自己偷着拿了才是真的!”
说到这,我又想起昨天的事,又问:“说到偷钱,昨天在我这屋子里偷钱的是谁?你心里可有数?”我听橙子说过,这年岁里,稍微富足些的百姓家,五六口人一个月的全部花销也才大约十两银子罢了。如此算来,从我这偷的二十六两银子也勉强算是笔巨款。我可没好心到既往不咎的地步。
李暮阳叹了口气:“我心里倒是有数,早上过来之前也言语暗示他了,想必此后他再不会做这等事情。”他看看我,又说:“但他已跟了我许多年,这一次,念在他是一时起了贪念,又是初犯,我并不想计较,你也别和老太太说才好。”
我差点被饭噎死。这人拿自己当慈善家了?就是要从事慈善事业也得有那个资本不是?现在可是自身难保的时候啊。
我瞪他一眼:“没问题,你想做好人我也不拦着。但你给我好好想想,二十六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够给多少下人发月钱了!下次没钱的时候可别来和我哭穷才好!”看他有些气闷的样子,我又说:“你这人呐,就是从小大手大脚花钱花惯了。依我看,你当初说李家用度开支难以缩减,搞不好大半都是因为你这阔少爷不知道如何节俭而已。何况,若真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你觉得你给他留了面子,搞不好他反倒恼了,日后还得找机会报复你呢!”
说完,我趁他在一旁生气,赶紧伸手把桌上我爱吃的几样菜全划了大半在碗中,飞快地吃完了。我一向觉得,大概府中厨子觉得深宅中的姑娘太太们吃不了多少东西,所以这菜虽味道无可挑剔,但分量总是太少,现在我更不想被人抢了去。
满意地擦擦嘴,我这才发现李暮阳瞠目结舌的看着我。
我冲他呲牙:“看什么看!我给你们家做牛做马累得要死,吃点东西你还心疼不成!这也太没人权了吧?”
他顿时露出一副头痛的表情,一手揉着额角,也不说话。
我扭头望见屋子里那只红玛瑙胆瓶里盛着枝新剪的菊花,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正要说,又看他这幅样子,突然来了点恶趣味。
“喂!我要吃螃蟹,越多越好,挑肥大的。你把这个加在刚才定下的菜单里!”自打看过红楼梦之后,我就一直觊觎那一筐筐膏肥肉满的螃蟹,总惦记着找个什么亭台水榭摆上几桌也体会下以蟹下酒,吟诗作赋的感觉――当然,吟诗肯定是别人的活儿,我没那才情。
清菊本来正在旁伺候,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少奶奶,您怎么跟饿急了的猫似的?”
“死丫头!敢挤兑我?还不赶紧收了东西下去!”我笑着骂她。
待清菊走后,李暮阳也摇头叹气:“别的还好说,现在早已过了季节,我去哪里给你弄螃蟹去!”
我白他一眼:“我管你是种出来还是生出来!反正给我弄来就是了!要不然,你那偷钱的下人……哼哼!”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听了我这话,李暮阳的脸色沉了下去:“你这言语怎么愈发粗俗了!竟然还用那些事情要挟……”
“我呸!想听那些阳春白雪的,你倒是去找你养的那只狐狸精啊。”我娴熟地换上了泼妇嘴脸,“人家又能吟诗弹曲又知书达理还温存体贴……哦,对了,昨天胡闹一气的究竟是谁啊?我怎么突然不记得了呢?”
他又气结。
我则无比欢乐地在一边围观。
半天,见我毫无收回要求的意思,李暮阳又叹了口气。嗯,自从和我打交道之后,我发现他越来越经常叹气了,这是个好现象。
“余州那边盛产螃蟹,我下午就传信给铺子里的人,让他们买些送回来好了。”他终于妥协了,“但是,现在季节过了,即便勉强托人买回来,那些蟹子也未必肉满,到时你不要再抱怨才好。”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顺便让伙计们运些香料回来,就说前阵子那些我已用光了,觉得很好,又想要些。带来后,最好能到附近哪个香料铺子中暗地里卖了。不然,等余州那边年底结算才能送来现银,怕是这边一家子人已经饿死了。”既要瞒着人,当然不能此时从外地商铺支取现银,我不是什么聪明人,只能想出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了。
李暮阳显得有些惊讶,他定定看了我半天,才问:“这才是你真正的打算吧?既然如此,又何必扯那些螃蟹的事情来气我!”
“因为我高兴。”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怒了,他又怒了。
“你这人,气性真大!”我装模作样地抱怨,“想听实话?”
“自然。”他依旧板着脸。
“李家生意以玉器为主,眼下不亏本便算好的了,没法指望靠这些铺子的收入来补贴家用。另外,余州三四家香料商铺倒该是盈利的,但按规矩,每年年中、年末两次结算之后才能将利润送回,你既不想让人知道,又如何能大笔支取现银?而若是说府中想要香料,虽然价值丝毫不减,但却没有坏了规矩,自然不会被老太太或陈伯他们疑心。”我喝了口茶,对他笑笑,“只不过,你前几个月刚托人送了不少香料回来,若我说都被我用光了,还要新的,难免被老太太骂做败家女。你说,我替你背了这个黑锅,你是不是该补偿我、给我些实在好处?”
我说完,李暮阳怔了片刻,随后苦笑:“你明明是好心,为何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人误会。若你早说实话,别说是几只螃蟹,就算……”
“打住!”我赶紧打断他,“都自身难保了还装什么仗义。你要想报答我,嘿嘿……”
说到这,我突然觉得我这话似乎在电视剧里很常见,后面大概应该接“以身相许”什么的。我赶紧啐了自己一口,继续说下去:“你要想报答我,就讲些你和那小狐狸精的事情来听听。”
他愣住。半晌才慢慢说:“你要听这些做什么?”
“我高兴!”
今天早上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我又一如既往地被领导教育要多补补身子,不要过于劳碌,实在不行就让陈大夫给看看……总之,中心思想就是她想抱重孙子了。这日复一日的思想教育让我无比郁闷。我正琢磨着,实在不行,就再给李暮阳买几个小妾进来,把这艰巨任务转移出去,反正他外表家世都不错,做他的妾室倒也不吃亏。
只不过,我又想起二姑娘出嫁前所说的话,不免有些担心李暮阳和那小狐狸精万一真是两情相悦至死不渝……那我再自作主张买什么小妾进来,岂不是害了人家女孩。
李暮阳自然不知道我这些心思,但他这人向来矜持的要死,竟然一直和我相面相了快十分钟,硬是一个字没说。
看来用硬的不行。
“相公呐!”我收回了和他对视的目光,拿帕子半掩了面,作出低眉顺眼的样子,一边又从嗓子里挤出足以用惊悚来形容的幽怨声音,“妾身可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知恩不报的人啊!明明刚才还说什么都可以答应妾身,怎么这么几句话之间便反悔了?……”
嗯,气不死你我还恶心不死你?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方法,事实证明,很有效。即便日积月累之下,李暮阳已经对我的冷嘲热讽产生了抗体,但对待假模假样的怨妇……只能说,我觉得他的脸都快绿了,几乎落荒而逃。
我揉了揉快要僵硬的脸,问他:“怎么样?你是告诉我呢,告诉我呢,还是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