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已经有一个月了。
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府里的事情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要不是那些丫头们仍然一口一个少奶奶对我热络的很,我真应该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且不说那个应该是我“相公”的李家四少爷就从来没出现过,光是照镜子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这心就已经灰了一大半。
虽说不是什么官宦王侯之家,但生意能做到这个份上,再不计较也该娶个面容姣好眉目清秀的窈窕淑女。更何况听说本朝又对士农工商一视同仁,没把对商人的歧视摆在明面儿上,我觉得,怎么着有钱人也得找个拿得出手的漂亮媳妇吧。
因此,最初我还曾心血来潮的期待过看看这张脸是不是和穿越小说里的女人一样闭月羞花,也算让我郁闷的心情得以略微纾解。但是,天不遂人愿,我,不,是被我寄居的这个女人怎么看怎么是扔到大街上就找不到的模范路人甲。说难看吧,倒也不至于,五官还算端正,但是凑在一张脸上时,除了平凡就没有第二个词能形容了。我心里不由更加气闷,好歹当初我在公司里也称的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和现在一比,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但话说回来,虽然相貌平凡,这位四少奶奶的人缘却还是不错的。按我说,就是封建社会的标准富家媳妇。据说自从近四年前过门以来,一向语调平缓、性情和顺、举止又有分寸,不争风不吃醋,就连四少爷的继母,也就是我的婆婆以及精明的老太太都挑不出来什么理,更别提妯娌和府里使唤的下人了。
到目前为止,唯一见了我就吊着眼梢露出嘲讽讥笑轻蔑不屑等一系列不怀好意的表情的就只有南院里的林彤姑娘,说是姑娘,实际谁不知道那丫头就是“我家”四少爷的新欢,未来的姨奶奶。
“小狐狸精!死狐狸精!装什么娇娇娆娆的林妹妹!早晚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每次见到她我都在心里暗骂。陪我出来的大丫头们也都掩不住鄙夷的神色。可见古往今来,小三都是不受欢迎的角色。
不过,那小三姑娘还真是个美人,体态婀娜、眉目含情。当然,斜着眼睛看我的时候除外。也不怪那个败家四少爷看上她了。
这天早晨,我在园子里闲逛赏花。有些累了,刚坐在亭子里歇歇脚,就看到两个丫头随着小三姑娘一路迤逦漫步过来。
她微侧了头瞄了我一眼,露出了一丝可以被称为轻蔑的浅笑,连脚步都没停,便要从我眼皮底下过去。
我说,你就一从青楼买回来的姐儿,你和我清高什么啊?还真觉得真爱无敌了不成?
算了,我忍。看在你还是“姑娘”的份上,我今天不和你计较。
我克制着嘴角的抽搐感,也努力挤出了一抹最温柔的笑容。回头吩咐我房里的大丫头清菊。
“你去折两支新开的杏花,再拿上前两天少爷托人捎回来的玛瑙瓶子――对,就是特意送来的那个红玛瑙的胆瓶儿。咱们给老太太问个安去。”
按我的估算,老太太,也就是四少爷的祖母,大概也就不到七十岁的样子,但是早已满头白发,颇有些像女版的寿星老儿。平日里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是绵里藏针的主儿,家中的重大事情全都掌握在她手中。至于那个后来扶正的太太,最初不过是个通房的丫头,现在虽说步步高升,到老爷去世前两年居然破天荒的扶了正,但发言权还是小的可怜,受了气也只能耍耍小性刁难下人而已。
老太太的院子在李府偏西的位置,后面就是佛堂,是最清静的地方。
“红叶给老祖宗请安了。”
我标准地行了礼。咱比不上人家优美婉转,但好在这种有点资产的人家更在乎媳妇的贤良淑德。
老太太放下茶碗,对我慈爱一笑,示意我坐在她旁边。
“刚刚我看杏花开得正好,就想折两支给老祖宗您也看看。”我低了眉眼,斜坐在椅子边上,一边伸手招呼清菊把花呈上来。
果然,老太太很是开心。这老人呐,坐拥整一大家子的金银,绝看不上这么点东西的,人家图的不外是子孙满堂,一家人和乐罢了。
“我这么多孙女、孙媳妇,难得就你还记得我爱看些花啊草啊什么的。可见我都白疼他们了。”老太太就着清菊手里赏了会花,又凑近了闻闻淡香,转而对我笑道。
“老太太说笑了,她们大概怕过来的太早,吵了老太太的清静。等会说不定就都过来了,到时,我这几支花可就给比下去了。”我又不傻,咱一媳妇干嘛抢人家正经姑娘小姐的风头去。
“你这孩子说话我爱听。”果然,听了这话,老太太更是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你既然伤也好了,有空就多来陪我这把老骨头说说话。”
最高领导的指示,我当然要听,尤其在我急需找个靠山的时候。
又闲聊了一会,我故意做出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
“丫头,是不是伤没好利索,哪里不舒服了?”
一个多月前去庙里进香时,四少爷与小狐狸精同车,四少奶奶陆红叶独乘一车。路上车马受惊,结果倒霉四少奶奶的车翻了,她也重伤昏迷。这才让我有机会借尸还魂,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是好事就是了。
“没有没有,老太太别担心,我只是……”
“这孩子,有话就说。”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暗笑。
“我刚刚又看到南院住的林姑娘了……”
“哎哟,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老太太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男人嘛,难免三妻四妾的,咱虽不是什么官宦之家,但是也有规矩,可别学人家小户人家争风吃醋的。”
我赶紧点头表态。在这时代,谁不长眼的宣扬一夫一妻制我才要嘲笑死他。所谓环境塑造人,我还是懂的。
“老太太说的是。我虽然说不上通情达理,但也万万不敢学那些人。只是,林姑娘就这样没名没分的在家里住着,到底也不是个事。”我笑笑,继续说,“虽然前两年……但毕竟也是诗书之家出来的,不是那些寻常烟柳女子,我这些天冷眼看着林姑娘,觉得挺好的,要是老太太也觉得行的话,是不是就早点把事儿办了,省的家里外面的人都说闲话。”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面色微沉了沉,但又渐渐舒展开,点头答应:“难得你有这份心思,那就按你说的办。刚好暮阳这两天回来,就让他们尽快成亲了吧。”又拉过我的手笑道:“我终究还是老了啊,这事要不是你提醒我,我一时还没想起来。”
我也笑着回答:“怎么会。老太太这里事情多,一时想不到也是可能的。我看老太太一点都不老,比那些年轻人都精神着呢。”
这就是纯粹的吹捧话了,奈何人家爱听。
快到中午,辞了老太太。
我欢快地小声哼着“死了都要爱”昂首阔步踏上了归程。
那个鬼影子都不见一个的四少爷爱娶谁就娶谁去,我才不在乎,反正他虽不和我照面,但日常吃穿用度却还是按着嫡妻的例给我送来上好的。但是啊,小狐狸精,现在你是客人,可一旦进了李家的门,你就不是什么尊贵的“姑娘”了。到时候还怕我这个正牌少奶奶治不了你?
我越想越觉得愉快。路上不禁向南院方向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我反而怔了一下。
小三姑娘正在院门口和一名陌生男子执手对望呢,神情似喜似悲,眼里还隐约有泪光。而那男子身形修长,青衣蓝衫,相貌清雅,似乎正在温言软语安慰小狐狸精。
两人很快进了院子。
我站了会,心里暗暗慨叹。看来这就是我那金玉其外的“相公”了,至于是不是败絮其中,此时我倒没什么兴趣知道。不过,他刚回来就奔向小狐狸精,连祖母、继母都忘了,可见,也不是什么封建时代的模范孝子。
转念,又想到,四少爷这才叫做撞到枪口上了呢。我刚算计着让他赶紧把小狐狸精收了,他就千里迢迢赶回家来。可见老天还是帮着良善人士的。
正在偷着乐,旁边清菊大约是看我表情怪异,轻声安慰我。
“少奶奶,您别难受,少爷也就是一时图个新鲜,那些姑娘小姐什么的,到底还是比不过结发妻子。”
过来迎我的另个丫鬟清竹也发觉了我所见之事,忙赔笑:“少奶奶别气,少爷刚去咱们那里交代了这次带回来的东西,这会儿本是要去见过老太太的,但路过时被林姑娘拦下来了,我看着似乎又垂泪了一番,少爷也难免要安慰她……”
“嗯,没事没事。我不生气。”
岂止不生气,我都快乐疯了。狗男女啊,以后有你们好受的!
下午,我坐在窗前,提着笔,本该清点送来的物品,但听着丫鬟念清单时,我却不由走了神,心里暗暗算着旁的事情。
李暮阳,你要是对陆红叶用点真心、和她同乘一架车的话,她没准儿就不会伤得要死,我也就直接在现代医院接受治疗,不用穿到这里受这份活罪。我到了这里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能迈,一大好青年就被锁死在这个宅子里,这也是你的罪过……
每想到一点让我郁闷的地方,我就画一笔。头脑风暴式的胡思乱想着,不多时,纸上已经沾满了七横八竖的墨痕。
“然后是小狐狸精。”我叼着笔杆,转换了假想敌。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又美又妖娆,大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只可惜,她居然拿我当情敌处处给我脸色看。其实这本来是没必要的事情嘛。
嗯,得找个机会让你消停一下。
半天过去了,我实在再也想不出什么可给他们编排的罪名,只好扔下笔,也懒得再对货单,便随手将纸揉成一团。
“清菊,清竹!”我喊着我屋里两个大丫头的名字。很快得到了回应。
“叫人去找两个能识文断字的小厮,让他们去买些书来,诗词文赋都可以。”
方才的无聊感充分证明,在脑中与假想敌搏斗以及画正字不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好歹我也该用书籍武装自己。
然而,两个丫鬟只是面面相觑。半天清菊才疑惑的开口。
“少奶奶,您要书做什么呢?您不是……”
哦,大概是说我,或者说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是个文盲。
可是……
“这纸笔……”
“您不记得么?这是您为……”
清竹轻轻推了清菊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房中的笔墨是为那个从没来过的男主人准备的。想到陆红叶当初准备这些物件时的心情,我一时也难免有些辛酸,最初醒来时,心头萦绕的陌生而苦涩的情绪又忽然浮现出来。
狗男女!等着老娘替天行道吧!
努力挥开那些无从判断由来的情感,我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转头吩咐两个仍然一头雾水状的丫头:“赶明儿少爷和林姑娘成亲的时候,我要拿那书去送礼的,你们快叫人买回来就是了。”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这话听起来异常诡异。好在我房里的丫头都不是多话的人。清竹应了一声便下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