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大节, 官学有三天假, 两人在端阳节前一天去鲁夫子那里送节礼。
祁骁远眼睁睁看着方伯丰同灵素叫人请了进去,自己这边同往年一样,师兄弟几个一起给夫子行了回礼就出来了。在外头转悠了两圈, 鼓起勇气拉住一个老仆问道:“老人家,方才进去的师兄呢?”
那老仆笑道:“夫人留着说话呢。”
祁骁远谢过那老仆, 心里琢磨开了:“夫子夫人留了说话,那准定是留嫂子说话了!看来娘说得没错, 是得赶紧娶媳妇才好。要不然往后拜见长辈, 他们都双双对对的,我一个人又转一圈就叫请出来了……”
再说里头,方伯丰去夫子书房见夫子, 几个师兄弟都在, 照例略问了几句,各人行了礼, 便一同出来。刚迈出屋子, 一个老仆过来对他道:“方相公留步,夫人有请。”
方伯丰便同几个师兄弟别过,跟着那老仆往后头厅里去。
到那里一看,鲁夫人正拉着灵素说话,跟前还摆着一盆兰草。这是灵素特地给夫人从山里挖来的。有几处深山凉谷, 遍地兰草,花开各异。灵素也不晓得好坏,大概看了一遍, 找了最多的那一种,小心翼翼根须完整地取了一株,连底下的春土一起收进灵境里带下山。
找了个苔痕斑斑的旧瓦盆种了起来,看了几日,眼见着兰草并不见颓,才放心包好。同两罐菌油、一罐茶油浸青鱼干、一篓鲜菌子、几色自己包的粽子几样时鲜果子一起,当做今年的五月节礼送了来。
鲁夫人知道他两个来了,就笑起来,赶紧叫人把灵素领到厅里说话。听灵素埋怨这五月节的时候不好,还没有得吃的螃蟹,鲁夫人乐得不成。后来又听说居然给她从深山里挖了株兰花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赶紧叫人把节礼拿上来。
灵素自己动手把那盆兰花搬出来,夫人叫她就放在了跟前的高几上,两人赏看。灵素直言:“师娘,我不大知道这花儿的好坏……闻着挺香的,颜色也不丑,就挖了来了……”
鲁夫人大笑:“这花儿哪有不好的!只是这回我收下了,下回可别再去了!这兰草都在高山深谷里,有些还在高树悬崖上,多危险?!你们的孝心我都知道了,不在这些上头!你这娃儿,心太实!想是上回见了我种的那些花,晓得我喜欢这个,还真去山里寻了,唉,傻孩子,花儿再好,哪有人要紧?往后可不许去了。再挖来我也不收的。”
灵素心里狐疑,她去的地方自然都是人迹罕至处,可要说那兰花真在多险峻的地方却也不见得。她哪里知道,这挖兰的人要卖上高价去,自然要多渲染渲染才成。鲁夫人这样的,何曾见过遍地兰草的地方,又自来有“深谷幽兰”之说,自然都信了那话。
鲁夫人看了一会儿花,叫了人进来吩咐道:“他们前头只怕也快散了,你把伯丰也领这里来。还有夫子若受够礼了,也叫他过来,一会儿饭就摆在这里,咱们好一块儿说说话。”仆人答应着去了。
方伯丰见自家那节礼已经放在高几上了,不由一笑。赶紧给夫子夫人行了礼,鲁夫人便又跟他说一回,叫他往后看住灵素,千万别叫她再往深山里去了等话。
没过多时,夫子过来了。两人又起身给夫子行礼,夫子受了礼,一眼看见自家夫人满面笑意看着跟前的一盆兰草,也凑过去看一回,笑道:“收根放角,圆舌轻晕,一葶双花,逸品啊。”忽然看一眼方伯丰同灵素,问道,“不会是你俩个又去哪个山里寻来的吧?”
灵素已经在那里点上头了,鲁夫子苦笑起来:“唉哟,傻小子憨丫头。”
夫人拆台:“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还嘀咕,‘菌油也不晓得给送一罐来,就非得凑节上?死心眼……’”
鲁夫子咳嗽一声,面上不见丝毫波动,要说还得看人家这养气功夫。
灵素道:“夫子见着我师父了?”
鲁夫人笑道:“你师父这阵子都长在这里了!可也忙得够呛。”
灵素听了这话知道大概是明日的端阳祭的事儿了,便对鲁夫子道:“夫子我也给您熬了菌油了,两罐。”
鲁夫子笑叹着摇头,没见过这样的小辈,鲁夫人乐开了:“瞧瞧,这丫头多知道你,还多给你一罐,这下你可高兴了。”
鲁夫子看看方伯丰:“我这夫子架子在你跟前可是倒到底了。”说完也笑。
一时厨下预备好了饭菜,夫人做主,就叫摆在了厅里。就他们四个,一桌坐了,夫子问起方伯丰这阵子在农务司的事务。尤其听说通水路的事情,又详细问了一回。夫人却想到了丁田的事儿,方伯丰便把已经分宗请出牌位的事情说了。又引得夫人痛骂了两句。灵素心里可惜:“我干的事儿若说出来,夫人准定拍手叫好呢。可惜了可惜了,竟不能说。”
用完了饭,又吃过一回茶,两人要辞去时,夫人拉着灵素道:“你给你师父预备节礼时,不要错了心思。你师父不缺银钱,从前他做一回席,满席的赏钱就能过万贯;天下好吃的也快吃遍了,天南海北的哪里不去!只一个,他没个儿女,争气的徒弟虽有几个,都是臭小子!拜年行礼磕起头来是梆梆地着实,旁的细心处可比不上姑娘家。你啊,就在意着点他的衣裳鞋袜穿戴这些,比什么都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叫他老来也享享闺女的福……”
灵素正有些发愁给自家师父的节礼,听夫人这席话,茅塞顿开,赶紧道:“我都记住了,师娘放心。”
如此两人辞了夫子和夫人出来,去登仙渡乘了船回家去。
刚到家,隔壁苏梅儿来出来叫住灵素道:“方才来了两个人,一个就是之前老来找你的那个姑娘,另一个挺高大一后生,都说明天要同你们一起去看端阳祭,叫你们明天等他们。”
灵素知道是七娘同黄大少,便谢过苏梅儿,又同方伯丰商议起明天什么时候走合适。
方伯丰笑道:“明天同冬节那会儿还不一样,都在水上,吃食不便,咱们还得预备点吃的带着才好。”
第二天一早,灵素刚把东西都准备好,外头就有人叫门。赶紧出去看,却是陈月娘几个,很是意外。陈月娘笑道:“想着今日肯定都要去的,不如就一起走。坐车实在颠得慌,船是别想了,这会儿河里都挤成平地快了。”又问她,“你们现在能走不能?”
灵素道:“七娘昨儿就来说了要一起去,我还得等她一会儿。”
那边闵子清最不耐烦听女人闲话,方才来开门的是灵素,他不好开口,这会儿见方伯丰也从里头出来了,便道:“那伯丰同我们先走吧。”
方伯丰一愣,笑道:“昨儿源朗也过来说要同我们一起去的,要不你们先走着。”
迟遇安笑道:“原来是老乡……相约,要不索性一起等等?”
余者几人面色各异,正要说话,七娘已经到门口了,笑道:“今年端阳祭换场子了?这里这般热闹!”
灵素便出去同她站在了一处,说话间黄大少也到了,这下也不用再商议等不等的话,一行十几人随着人流往遇仙湖去。
黄源朗紧跟着方伯丰,方伯丰忽然发现没见着祁骁远,便道:“今天这样热闹,骁远去哪儿了。总不会一个人先去了。”
黄源朗嘿嘿一乐道:“他家里要给他定亲呢,他回家去了。”
方伯丰笑道:“你倒知道他的事儿?”
黄源朗面上一红:“我听别人说的。”
方伯丰心知他两个样样相当,想必是祁骁远说亲的事儿叫他家里知道了,自然难免要替自家儿子着起急来。只是他素来不好与人玩笑,又见黄源朗羞窘,便一笑不语。
那边齐翠儿几个同灵素打听这人是谁,灵素便道是方伯丰同乡的廪生。
那几个一听说姓黄,忽然笑起来道:“可是那个黄大户?请了许多人去大酒楼吃过饭的,都出了名了。”
七娘一听她们这么说话就有些心中不喜,再看看黄源朗那个头样貌,心道原来是个喜欢充大头的绣花枕头,却是出了钱买人笑,到底有什么好处。
廪生们说话,难免要说到最近各处帮手的事,尤其还往乡下勘察了一回水路。个个说起来都万般劳苦,千样艰辛。方伯丰只听他们说着,并不多话。只闵子清说到“女人们哪里知道我们在外头的辛苦”等话时,方伯丰才笑回一句,“家务事也不是那么轻松的。”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到了遇仙湖,果然见湖中间立了个大浮台。灵素细看一回,发现那浮台是四个略小一些的浮台拼起来的,上头正有人来人往搬运东西,像是在做什么景儿。
湖边又起了一个扎棚大牌楼,鎏金点银,映着今日端阳烈日,好不耀目。
那牌楼底下起了两层的高桌,桌上满放着供品。灵素瞧着那些当阳晒着的吃食,心里哀叹:“我师父这许多日子可不是在忙这些吧!那可真是太不值当了!别说神仙不吃你们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吃,这么一晒味儿也不对了啊!”
旁人哪里知道她心思,倒是七娘说她:“你今儿怎么没簪个花草虫儿?上回同你说得那么仔细了,怎么转头就忘了?!”
灵素这才发现姑娘媳妇们头上都簪了蝉儿蝴蝶花样的簪子,七娘头上自然就是当日在年集上买的“康宁府独一份”的鬓花簪对了。倒是陈月娘头上一只黄玉的蝶儿,叫灵素想起自家的野蚕来,心里道:“糟糕,差点把它们忘了!也不晓得结茧了没有。如今天热,若是一不小心都成蛾子又产籽孵出蚕蚁来,那可就……”想想都要抖三抖。
七娘瞧她神色,就知道她不知道满心跑马又跑到哪儿去了,白她一眼懒得再说她了。
人流越发拥挤,灵素问方伯丰:“到哪儿坐船啊?什么时候去湖上?”
方伯丰道:“今年好像不太一样了,得看看再说。”
人实在太多,为了防走散,两人便紧紧牵上了手。七娘是见惯这样世面的,并不怕人多,再说就算走散了她一个人回去也不怕什么。黄源朗就不行了,他这回可没带随从,一见这许多人,也不晓得接下来要干嘛,心里发慌,就差去拉方伯丰衣角了。余者几个听说过他的廪生娘子们看得发笑,不免又要暗讥几句,只他自己浑然不觉。
一时鼓乐齐作,人流更疯了似的往牌楼那边拥去,这时候只要人在那里头,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有人被挤得双脚离地让人夹着往前跑,吓得直喊:“哎呀妈呀!你们慢点儿、慢点儿啊!”
方伯丰看了皱眉:“今日这安排,可有些太过草率了,若是有人摔倒,就是一场大乱。”
迟遇安听了也点头道:“确实,这回是谁主持的?真是乱来!”
正说着,边上涌过去的几个人道:“快点快点,今天知府大人主持大祭,一会儿还要抢金箭呐!”
迟遇安一噎,抿了抿嘴赶紧换个话头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