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灵素一脸迷惑, 七娘迟疑起来。她站起身, 往外头看了两眼,拉了灵素往西边屋里去。灵素跟着她进了屋子,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七娘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你还没来月事?你今年都十九了吧!”
灵素这会儿已经想到,七娘说的该是一件此间凡人都该有的事情, 大约还同月份有干系。细处她就不知道了,没办法, 谁叫她的“凡间启蒙”先生是个小小姑娘呢!
两个人掰扯了半天, 灵素还一头雾水,七娘明白灵素是没来过月事,连月事这个事儿她都全不知道。可灵素已经嫁了人了啊, 且听起来那家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叫他们知道了, 不晓得又要生什么事!七娘有些着急了。
好在她素性遇事能冷静,自己想了一会儿, 对灵素道:“今儿这事儿你先别同你男人说, 过了初十我带你去瞧瞧大夫,若是能治好了,也就没事了。”
灵素见自己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点点头。七娘这里也没心思说旁的了,心事重重地去了。
她走了, 灵素心想是不是可以找个书看看,医书上或者有?可是自己看书全要方伯丰念,七娘又说了先不教方伯丰知道, 这可怎么好呢?想想自己瞒着方伯丰的事儿也不少,可那些都不是“人事”啊,事关自己身份,说出来反多麻烦。这回这事儿嘛……啧,没准也同自己的身份有两分干系。得了,就先听七娘的吧。
方伯丰下晌回来了,见灵素在那里发呆,问道:“可吃饭了没有?”
灵素点点头,方伯丰上前看看她:“怎么了?累着了?还是惦记你那山地?要不明日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
灵素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想事儿呢。”
方伯丰见她又精神起来了,才放下心来,笑道:“对了,官学开学一般是花灯落,可头一年的新生员得提前几日,初十就得往学里去了。我一直说要同你一起瞧瞧那荒山崖子,再不去恐怕又要耽搁了。”
灵素道:“这会儿还光秃秃的没甚好看呢。等以后都有树有果了再去吧。”
方伯丰皱了眉头:“你可不要仗着自己有一身本事,就真开山去了,这同往深山里摘果子摸鱼可还不同。这山上的泥石都不是整一个的,你万一挖了哪里不能动的地方,上头豁啦啦给你掉下一块子来,砸着了怎么办?这附近山里,遇着太大的雨,常有山崩之事,也有人畜伤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灵素笑道:“你放心,我只往上头加东西,我挖它做什么!”
果然到了初九这日,就有学里的人来通知明日祭神开学的事,初十一早,方伯丰便往官学里去了。
方伯丰前脚刚走,七娘后脚就来了。
灵素刚端了一锅粥出来,喊她道:“先一块儿吃个早饭!”
七娘看看她,叹气道:“你可真是心大。你吃吧,我早吃过了。”
灵素听她这么说了,便胡乱喝了一碗粥,吃了个油饼,把碗筷一收道:“我好了,你说去哪儿吧。”
七娘带了她,往深巷里左拐右拐,到了一条小街上,走进一间门口挑着个葫芦的小医馆。这还在正月里,若不是病得实在急重的,也没哪个会乐意犯这个忌讳,——开年瞧病,不是想病一年?虽细究来没什么道理,可人在这样事情上多半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老大夫头发已经掉得没剩几根了胡须倒不少,见进来俩人,逆了光瞧不太清楚也懒得细瞧,说一声:“坐下吧。”指一指跟前的凳子,又道,“哪里不舒服?”
灵素看七娘,那意思是:“我没什么不舒服的啊。”
七娘看灵素那样子,气得差点七窍生烟,一拐她胳膊,低了声快速道:“你自己说!”
灵素心说这不是你带我来的吗,我怎么知道要说什么!
老大夫见半天了也没人坐下来,也没人说话,便道:“不用让了,一个个看。谁先来?”
七娘赶紧道:“不是,就她看。”
老大夫抬头看灵素一眼:“嗯,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啊?”
灵素见七娘不打算替自己答话了,可老大夫这话她也答不上,怎么办呢?只好想什么说什么了,便问道:“老先生,月事是什么东西?”
老大夫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憋住,深吸了一口,骂道:“大过年的,捣乱来了?!”
灵素跟七娘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大夫一通连着道:“你都多大的人了?你不知道月事?你不知道你娘没教你?你……”
灵素赶紧一句句答道:“我今年十九,我不知道月事是什么才问您的,我没娘。”
老大夫被打断了话头,听灵素在那里一句句说得清楚,更不高兴了,摆手道:“走走走,我这里不治这个,走吧!”
灵素同七娘被赶了出来,听得老大夫在后头啐:“呸!大过年的,晦气!”
灵素摸不着头脑,七娘骂道:“一个看病的地方,来的不是腿折的就是脚断的,还想要多吉利?!”
也不晓得里头听没听见,倒是没人接她这话头。
两人也不说话,沿着小街气冲冲走了一阵子,七娘才回过头来道:“你也真是,有你那么说话的啊?!大夫问你,你就照实说啊,你又问大夫做什么!”
灵素道:“他问我哪儿难受,我不难受啊,我哪儿都不难受啊。叫我怎么说呢,我只好问个我不知道的呗。”
七娘气结,望天半日,重重一拍手道:“我干嘛沾这事儿!”
看看灵素那甚事不知的样子,火了,一把拉到边上道:“这、这女子天癸至方可许人婚配,这、这不只是成亲的事儿,这还关联着子息呢。没月事的怎么生的出娃儿来?!”
灵素一惊:“那月事是生娃使的?”
七娘一甩手:“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生娃使的,我是说月事不利的,多半子息有碍。你、你还真什么都不知道啊你!”
灵素摇摇头:“不知道。这、这可怎么办?”她是来好好做人的,听桃花儿说那一家人都是有父母兄弟的,自己这里只一兄弟还不定要几百年后才能再见,方伯丰那里娘没了,爹还不如没了,若是自己不能生养个几个娃儿,那还怎么凑一家人?那不是不对了嘛!她这下可真着急了。
七娘见她起急,知道她之前是真不知道,又顾不上生气了,反来安慰她:“你别着急,我听说南城有专门给女人看病的医婆,咱们不如去那边问问。”
灵素想起方伯丰说的那些忌讳,想到七娘一个未出嫁的姑娘陪着自己问这些生儿育女的事儿,也难为她了,便道:“要不你别去了,我自己打听打听去吧。”
七娘见她神色,晓得她是替自己着想,反笑了:“你在这德源城里有什么熟悉可靠的人?还不就是一个我?!我不同你去谁去!难道叫你男人去?如今事儿未必就坏到那样地步了,还不如先别告诉他,省的节外生枝。”
灵素听她这般大包大揽的,也笑了,又道:“成,那待会儿我知道怎么说了。你只站我边上就成,不用说话。”
七娘也笑了,两人又和和气气地一块儿往南城去。到了南城,七娘知道大概在枣林巷附近,具体哪家却不知道,灵素自告奋勇寻了路人打听,经人指了路,才找了过去。
也是小小一个门面,门口挑着一大一小一对儿葫芦。进了里头,靠窗摆着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个半大老太太,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媳妇,老太太正同她说话:“以后来事的时候尽量少碰凉水,衣裳也腰多穿两件,腰腹不可受凉。这药你先吃两剂,要紧还是日常保养……”她说一句,那小媳妇就答应一句。
等那小媳妇千恩万谢地走了,灵素同七娘才走过去,老太太看看她两个,问道:“你们谁要看病?”
这回不用等七娘开口了,灵素上前一步道:“是我。”
老太太笑笑:“嗯,请坐吧,是哪里不舒服?”
灵素一听心里笑了,敢情这当大夫的都是这么问的。便直道:“大夫,我今年十九了,还没来过月事,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月事……”说完看着那大夫,不晓得自己这么说对不对。
老太太皱了下眉头:“你可成亲了?”
灵素点点头。
老太太又看看七娘,问七娘:“你还没出阁呢吧?”
七娘红着脸点头,老太太点点头道:“嗯,那你去那边坐着等她吧,我还得问些话儿,小姑娘不用听着。”七娘听了这句绯红了脸飞也似地逃到屋子那头去了。
这里老太太问灵素:“行房可有什么不妥?”
幸好方伯丰回答灵素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时都说过这些词儿,没教灵素再“请教”大夫一回,她便摇头道:“并无不妥。”
老太太道:“你十四五的时候没动静,你爹娘没带你去瞧瞧?”
灵素道:“我没爹娘,我只有一个哥哥。我也不晓得有这样的事儿,还是七娘同我说的。大夫,这样是不是就生不出娃儿来了?”
老太太叹一声,“先伸过手来。”
灵素伸出手去,老太太把两根指头往灵素腕上一搭,一会儿又叫灵素换了只手。来回来去把了脉,沉吟道:“气血都挺旺,脏腑也没什么不妥的,你这病也稀奇。”
灵素又问:“那到底能不能生娃儿?”
老太太叹着气摇头道:“这个可说不好啊。照理说,女子来潮才会有子,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也有按季按年来月事的,你这样的也有,从来没来过月事,称作‘暗经’,也有照样子孙满堂的。至于你到底能不能怀孕生子,我却打不了保票。如今只能说一个,——你的身体挺好,并没有旁的什么不妥。”
灵素心里越发疑心是入凡门的时候,这肉身有地方偷工减料了。可这会儿也没办法了,她自己又不会捏,也回不去上面,真是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