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过得好, 冬至夜;过不好, 冻一夜。”冬至之后时气愈冷,贫寒人家的日子也越发难过起来。
这遇仙会的热闹,倒有大半是为着这个去的。
第二日方伯丰不用上工, 昨日又饮了些酒,本来说要睡迟些, 养养冬。却是没福气的命,一到时辰就自己醒了, 哪里还睡得着。灵素也一样, 在灵境里剥茧子玩儿。她听方伯丰醒了,便道:“咱们要起来赶去遇仙会。是坐船去好,还是租车去好?”
方伯丰笑道:“今天会有官船往来专门接送百姓的, 车也有一些。只早起去的, 多是些寒素人家。好去那边领冬衣冬粮的。我们自家没车,也没同邻舍约好, 一会儿去车行看看, 若是实在无法,恐怕就得走着去了。”
灵素道:“走去要多久?”
方伯丰想想:“估计得一个多时辰。”
灵素看看方伯丰,心道自己倒是能架得动他,不晓得隐身衣现在能隐形多大的地方……一激灵,想起她哥嘱咐的话来了。若是露了馅儿, 只怕这日子就没法玩了,自己得速速跑路不说,眼前这人不是又更可怜了?
方伯丰听她没言语, 便回头看她,就见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无限怜爱地看着自己。只觉心尖一热,深吸口气,轻了声问道:“怎么了?大早上的。”
灵素往他跟前凑凑,瓮着声儿道:“我会对你好的。”
方伯丰一怔,心里又热又好笑,呵呵乐道:“这话不是该我同你说?”
灵素拿脸蹭蹭他耳朵:“嗯,你一直待我都好。”
方伯丰笑着抱了她:“你是我媳妇,我们俩是一家人。这世上……只我们俩最亲了,我为什么不待你好?”
灵素点头,下巴就磕到了方伯丰颈窝上。
俩人又腻偎了一会子,等庭院里晒着了日头,才起床洗漱。灵素拿了一身大绒的衣裳来给方伯丰,她道:“七娘说冬节也要穿新衣的。”
方伯丰笑道:“没那么讲究,都是新年一身新。冬节只说要换厚衣裳了。今儿咱们得走路,倒没那么冷,这身等冷了再穿。”
灵素便另外拿了一身棉袍出来,俩人换上一看,还都是新衣裳。没法子,都是新做的。
昨天菜实在太多,剩下一大半,灵素并了几个碗煮了锅面条两人吃了。拉着手出门去,果然左邻右舍门上都挂了锁了,到渡头一看,那等船的队都快沿河绕一圈了,车行里也是空落落的。看门的老头儿笑道:“小两口这时候才起来?还能有什么车!连毛驴都租完了!走着去吧……只不晓得还走不走得路唷……”说完自己呵呵乐。
方伯丰赶紧拉了灵素往外走,灵素还嘀咕:“走不走得?嘿,就没见过有走得比我还快的!”
方伯丰又窘又好笑,只好拿旁的话混她:“要走许多路,是不是带些水和干粮?”
灵素举一举手里的篮子:“都带着呢。”想起来问道,“七娘说今儿有流水席的,赶上的都能吃,不花钱,怎么你又说要带吃食?”
方伯丰牵了她手,一路走,一路慢慢给她说:“国中古训,‘冬时怜贫’,所以一到冬日,从朝廷到地方,从为官的到行商的,只要家中有些余资,多多少少要拿些出来怜贫恤苦。这遇仙会早先也是这个意思。
“因遇仙湖有曾遇仙人的传说,不知几百几千年前,就有遇年节前往湖边祝祷求福的习俗。后来因遇仙湖畔山水秀丽,兼之新修了官道,渐渐有不少大户人家往湖边买地置宅。若湖中有仙,他们这些人家不是最受庇护的人了?是以一到祝祷时候,他们的供奉也比寻常人多得多。
“后有高人路过,点化他们道:‘助人资贫不是比虚燃香烛更能积福?’他们听了这话,便开始在冬至时候,给前来湖边祝祷的寒素人家分发些冬衣钱粮。渐渐的又合几家为一处,办大了声势。百姓受其惠赐,在湖边祝祷时便自然为他们祈福,好似当真应验了几桩。事情传开,加入者越多,渐成如今盛事。
“是以今日的酒肉饭菜同冬衣冬粮,都给赠与所需之人。我们这样的,却是不合取用了。”
灵素点头道:“哦,原来这样,那是,我们自己的都吃不完。”
方伯丰笑道:“你放心,虽流水席是不好去吃,那花钱可买的饭菜也绝对不少。好些县城里的食铺老板,也会在那里摆几日摊,那几日挣的钱也都入到济贫银两里,也当一回善事。”
灵素听了乐道:“哎呀,那等往后我攒多了物资,也要大办两天让人吃个痛快才好。”
一路且行且说,果然路上三三两两如他们这样的亦不在少数。看衣衫打扮,多是小康人家,灵素心知方伯丰所言不差了,又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呢?我也在行里做事,却没听这么明白的。”
方伯丰道:“因年下衙门里许多事务都与此有关,腊月里还有一次官集,前次还说要从廪生里寻人帮忙,便都说的这些。”
灵素一听这话:“你腊月里也不一定得空了?”
方伯丰摇头:“如今尚不知晓,若真要去帮手,家里却要辛苦你了。”
灵素心里暗喜不已,摇头道:“没事没事,我忙得过来。”
果然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地方。
那遇仙湖极大,怕有五六百亩的水面,边上有几处亭台曲廊,深入湖中,又有各家船坞,中有行桥。中间偌大水面,却是平波一片,这会子并没有画舫楼船在上飘摇。
灵素便问:“你说有官船,怎么没有?”
方伯丰一指远处:“那里就是登仙渡,是个公渡,人都在那里下。这会儿天冷,谁在湖面上吹风?等到来年五月节的时候,你再来看,各样的船,戏都在船上唱。”
冬至水边风冷,那遇仙会虽在湖畔,到底也离了一段。却是在南岸的一大片疏林子里。果然有一处地方,一排排搭着几百个棚子,里头都摆着桌椅板凳,上头都是大陶盆大砂锅装的热腾腾炖菜,又有人肩上扛着一篮子一篮子的馒头,随走随发,也是热乎的。
隔得远,看不太清,灵素忍不住用神识去探。看那一张方桌上多是三盆,一盆鱼一盆肉一盆菜,鱼都是侉炖的,肉也是大炖肉片子,菜是菜头青菜熬老豆腐,用的荤汤。好些人围着桌子坐了,一人一个粗陶碗,每个盆里都有个大勺子,舀一勺到碗里,就着分着的馒头狼吞虎咽,那腮帮子动得跟上了轴一般。
灵素个不争气的,看这样子就忍不住咽口水。倒不是那菜色多吸引人,实在是这吃相太馋人了。有几个人家的娃儿,同她一路货色,闹着非要去吃。看爹妈的打扮,都是家里不缺的人家,没法子,赖不过孩子,只好由他!两口子就远远的站了看着娃吃。这寻常家里追着喂还不一定能喂进去几口的,这会子吃起粗面馒头来倒跟有人要同他抢一般,父母俩唯相视苦笑。
这一处东边,也是一溜棚子,每个棚子前都有人在排队。灵素看一眼那些排队的人,果然衣着都比较单薄。就听一边的棚子里有人喊:“大人冬衣一身,甲号。”又是,“大人冬衣一身,丙号。”
灵素问方伯丰这是什么意思,方伯丰看了一下,对她道:“这是报的尺寸,按着来人的身高样貌,大人甲号是最大的。这边报了数字,那边给裁好布给足棉花,让人自己回家做去。这许多人呢,自然都是给料子棉花的。”
灵素问:“那若是有年纪大的来不了的呢?”
方伯丰一指另一边:“那边可以代领的,留下姓名住址,到时候自然有人送去。”
灵素不禁叹息:“这可都够不容易的。”
正说话,边上一个声音道:“灵素!”
灵素回头一看,却是陈月娘同齐翠儿几个,后边是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想来自然是各自的相公了。一起见了,果然如此。
几个廪生娘子里,只陈月娘穿了一身绸袄,余者都是布的。男人里,迟遇安同齐翠儿的相公闵子清都是绸面?衫,还有一个穿了一身缎子,就属他引人注目。
因都是同届廪生,又是冬前搬来县里的,虽不在一处做事,官学亦尚未开学,多少私下都打过交道了,是以都算认识。寒暄两句,齐翠儿问灵素:“你们怎么来的?”
听灵素说是走来的,惊讶道:“那多少路,你们俩怎么走得?!”
灵素道:“在乡下时候去镇上都不近,这也不算很远。”
齐翠儿还待说,陈月娘拦了话道:“我们是一同约了车来了,还有另外几个人,一会儿晚间回去时一块儿走吧。有四辆车,挤一挤也比走那许多路强。”
灵素摇头:“不用不用,我不耐烦那个车晃荡晃荡的,还不如走痛快。”
几人听了都笑,便也不再劝她。只闵子清见灵素说话全不顾方伯丰想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边迟遇安早拉了方伯丰一边说话去了,他道:“你在衙门里还在帮手?”
方伯丰点头,说道:“估计进了腊月就不用去了。”
迟遇安又道:“你定了心考典试?”
方伯丰淡然点头,迟遇安长叹一声道:“唉,我也想不好。家父也希望我还走典试之路,只我的恩师却道我如此成绩不考科考实在可惜了。典试出来就算入选当官,也是从小吏开始。科考出身,至少也是七品起,这起步可就差得大了。”
方伯丰点头附和两声,却不多言。迟遇安又问两句方伯丰在衙门所做之事,一行听一行叹息,也不知究竟作何想法。
一时前面热闹起来,众人便也住了话头,都往前头去看究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