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熟能生巧, 这道理还真是放哪儿都通。道理虽同, 人行有异,就得看一样事情做多少回才算“熟”,才能“生巧”。有些人做事是一行做一行思量的, 或者就快些;有的人就是属毛虫的,给一条路只管那么走着, 教他是怎么样的就是什么样儿。前因后果皆不放在心上,亦不放心思进去, 如此长远过来, 也仍还是个“生手”。
灵素从前在神识一途上就同后者仿佛,是以虽师父换了成千上万的法门,亦未能教她的神识有何大的进展。倒是如今, 跑到这样地方来, 整天弄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她倒乐意动脑子了!也不知算机缘算孽缘。
几次过后, 她便发觉了, 用一根根丝顺过去这法子,怕是快不了的。便同剥莲子一样,要紧是神识感知到这两样东西的全然不同之处。这感觉非关名相非关视觉,实在是这两样东西的根本不同。
这么想着,不知道哪根弦颤了下, 铮……,只一瞬,那丝团同杂质便彻底分作了两堆。且没有哪一样先跑外头来转一圈再进去的。只在灵境中一分为二, 丝毫不爽!
灵素只觉心里一时静得很,赶紧跌迦而坐,把方才那一时的感受稳在心间,良久,再起身时,一散神识,发觉足有方圆二三十丈的地界全都笼罩其间,若聚至十丈大小,凝神间则连地上散落的几颗豆子都清晰可知。再不是从前模糊有物的程度了。
“哎呀!哥!我神识突破了!”
披起斗篷高声嚷嚷起来,外头自然丁点不闻的。难道因这斗篷是薛鼎炼制的,你在里头喊着,他在九重天外就能听见了?!神识突破了也还是个呆子!
她自己这么喊够了,又穿上靴子到自家山头各处巡视了一回,感受感受神识扩展后的“开疆拓土”感,顺手收了鱼笼,才又回来。
这日却是个好日头,把那些在河谷里拾掇好的鱼往地上的大木盆里一扔,赶紧洗把手,先把垫被同盖被都拿出来晒。
她想着要把新打来的这几条草鱼花鲢做成鱼糕鱼丸,这都是苗老爷子给的书上新学的,自然该试试手。这被子就都往草堂门口晾着去了,左右里头挂着的那些肉条子也不用晒太阳。
鱼剔骨打泥,正搅着呢,就听门口有人喊:“灵素在家吗?”
赶紧答应一声:“哎!在呢,进来吧!”
却原来是七娘。
她这日来寻灵素,记着灵素说过家在清河坊临着小清河这一头,靠着路边的一家。走到灵素家门口,看隔壁还开着家杂货铺,知道该是这里了。往门边上看去,果然一块对剖的竹段上,阴刻走墨写着一个“方”字,这才扬声唤起灵素来。
听得里头答应,推开虚掩着的门进去,就见西边屋前晾着两床被和,靠东边一棵枣树早就落尽了叶子,边上开着两畦菜地,一畦是几样小青菜,另一畦里半畦的黄芽菜,另一半种着青蒜小葱并几菩头韭菜,青蒜小葱都正精神的时候,韭菜就快枯尽了。
正屋三间朝南,一明两暗,门边窗下都挂满了东西。檐下高高吊着一个藤编的软兜,里头油亮亮的,想是栗子,特挂得那般高,是为着避光风干的意思。西窗边两大串手掌大小的松塔,鳞片张开,底下放着个小笸箩,想是用来接落下的松子儿的。蒜头编成几条蒜辫子,就挨着松塔挂着。门边上还有许多指头大小的小红果子似的东西,也串了好几串,这会儿都干瘪了,只颜色还是红黄红黄的。
东屋檐下两个木钩子上架着一根竹竿,上头挂着林林总总的树枝树根草叶子,她认得其中两样,是炖肉使的香料,想来其他几种也大类如此。重头戏是檐下避光处挂着的几个稻草团样物什,边上还有几块酱油肉,这都是能吃的?
灵素见是七娘,顾不得手上沾着鱼肉,赶紧招呼道:“哎呀,咋让你找着的?!”
七娘看她样子好笑:“你当你藏得多严实呢?”
灵素给她让座,又道:“喏,你自己倒水喝,我两手都占着呢。找我干啥?行里有急事?”
七娘在灵素边上的骨牌凳上坐了,凳子被太阳晒得烘热,坐上去暖洋洋的。嘴里笑道:“能有什么急事,这会儿就算有要着急的,也不该是我们。我这是找你去腊前集的,不过……”说着手指四处指指,笑道,“我看你是不用去集上买什么东西了。没想到你还挺会过日子的。”
灵素只问:“什么落前落后的?这是赶什么呢?”
七娘翻个白眼:“腊前集!就是赶在腊月前头的集市!北城同南城都有,都是为了过年准备东西的。你自己算算,再过几日就冬节了,城外该办遇仙会了,那阵热闹过去,差不多就进腊月了。风鸡腊鸭腌蹄?,长肋腿子年猪头,不都得预备?腊前集官府规矩不收税的,是以比寻常的还要便宜些。我怕你在这里也没个认识的人,恐怕不晓得这事儿,特地过来找你一起去。”
灵素看看眼前一盆鱼肉:“现在就走?”
七娘叹一声:“哪有这么急的!先得开个单子,想想自己要买什么东西。要不然到时候见什么买什么,容易漏不说,一不小心买过了还短了过年钱就麻烦了!还有自己手里有什么能卖的,或者能跟人换的,也都拿去,到时候找个地方一摆,反正也没租没税的,不也便当?!”
灵素点头:“哦,那什么时候去呢?”
七娘道:“你要想去,明儿我们一同去。你想去南城还是北城的?”
灵素道:“我无所谓,哪儿的都成,有什么不一样?”
七娘道:“要论东西都差不离,只差在外头过来的,北边过来的自然都在北城交易了。这么着吧,咱们先去北城,若是还有缺的,再去南城好了。你记得带妥当钱,人多挤来挤去的,容易丢!”
灵素点头:“好!我记着了。”
俩人正说话,外头又有人喊:“灵素在家吗?”
灵素看看七娘:“看来我住这地方还真挺好找的……”
七娘忍不住乐。灵素答应一声,外头人已经进来了,却是三五个廪生娘子,有几个一处在百杂行做过活儿的灵素认识,另几个只算知道。
一说起来,原来也是为了那腊前集来的。
灵素看看七娘,见七娘并不反对,便索性都应了,只说哪日一同去,却没有约在同一天。
几个廪生娘子见了灵素家的院子,心思也不全在那赶集的事儿上了。齐翠儿只对这个独门独院就喜欢的不行,尤其是三边都是路,只一边同人共了墙,实在清静。
陈月娘问灵素:“这菜地是原来就有的?”
灵素摇头:“没有,是我们自己开的。这么大地方,不种点东西可惜了的。”
陈月娘也四下看看,感慨道:“你这里开个花圃也好,种几盆芍药牡丹,窗下再种棵梅花,还有旱水仙……”
灵素笑道:“就为了看个花儿?那我宁可种菜。”
说得陈月娘也笑起来:“也是。”
齐翠儿道:“月娘姐姐是雅人,同我们可不一样。”
陈月娘摇头苦笑:“雅什么?哑巴的哑倒是有的。”
灵素想起来迟遇安要转科的事,问她:“年后就要进学了,你们那里定了没有?”
陈月娘摇了摇头,只因此时人多,也不好多谈,灵素便没再问。
齐翠儿又同两个廪生娘子往屋里去看看,出来道:“素姐儿你们家这院子可真不小。只这屋子有些怪,怎么卧房也在前头,客居不分开的?”
灵素道:“买来就是这样的。我看也能住,就没讲究那些。”
齐翠儿道:“却是来个人不太方便。”
七娘嗤笑一声道:“你又买了哪里的房?几间几进的?前厅后堂带绣楼的?”
齐翠儿涨红了脸道:“又没在同你说,你咋呼个什么劲儿?!”
七娘切了一声道:“我只是看你指点旁人家的宅院头头是道的,想同你请教请教罢了。”
齐翠儿自知道灵素家是在县城里买的房,之后又认识了几家廪生家里的,也多有在外头或买屋或租或典的,她自己便也不乐意住在公房里了。心里存了挑剔,越看公房里头越是各般不好。偏家里钱财都是她相公把持,她说了几次,她相公只说明明公房可住的,又是给廪生的优待,偏要外头住去,实在是徒费钱财,只是不允。两人因此闹了几回不快。
如今被七娘当面抢白,面上心里都挂不住了,便立时要走。
陈月娘几个与七娘相熟的,知道七娘的嘴就那么利,有心劝解也不知如何开口,更不想身涉其间,便同灵素约好过两日同去集上看看就告辞离去。
待她们走了,七娘才对灵素道:“你是个没嘴的葫芦么?她那么说话,你还由着她说!”
灵素道:“她的嘴舌她的嗓子,本就是她用的,我又能如何。”
七娘立起眉毛,想了想又噗嗤笑出来,摇头道:“罢,罢,女人群里的那些事儿谅你也整不明白,你还是接着弄你的山货去吧。”
灵素凭人来人往,手里搅那鱼肉却没停过,还过一阵子就稍稍挑些盐碎下去,这会儿听七娘又怒又笑的,仍是不懂,只狐疑道:“你不喜欢她们,怎么又不厌烦我?”
七娘想了会儿道:“我只觉着罢,这人活着就这么点时候,要做的事儿那么多,想要什么赶紧自己挣去!那些自己没能耐没本事,只站在那里看着人家泛酸的,我是哪只眼睛都看不上!你虽呆呆的,同人相交恐怕难免吃亏,却好在勤快,在事儿上却不笨,是以你实在不算个让人讨厌的人。”
灵素听七娘赞自己勤快,高兴了,笑道:“我就觉着这么醒着白呆着可做什么呢?总要弄点事情来做做,才有趣不是?我后院还养了鸡和猪呢。”
这两样七娘家里也养着,两人便又说起鸡豚喂养的事来。七娘听说灵素从山上捡野果子橡子回来喂猪,羡慕道:“你这身力气真是天给的。我没那福气,只好想些别的法子。”便给灵素说怎么去菜场捡烂菜叶子,怎么去碓房扫散糠买麸子等话,却是县城里家养禽畜的方便法门。
两人说了小半日,等灵素要去灶间煮水下鱼丸了,七娘才走,又约好了第二日一早去北城的腊前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