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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素道:“那也不是, 我刚从那牙行出来, 就有人拉住我问呢,说若要看房,立时就带我去。”
方伯丰道:“那些是私牙的,衙门边上那家是官牙。”
灵素点头:“我想着好歹拿了图了,怎么也等看完了再说。”
说完有抽出一张大图来道:“你看看, 这是县城的图,我想看看这块地方‘清河坊’还有‘永宁巷’, 还有这里‘天水桥’。”
方伯丰看了一回,笑道:“我亦对县城不熟, 你若愿意看,明后日我便陪着看看去。等成绩出来了, 咱们再往城官镇去一趟。耽搁三两日,把那边的事情结了再回来。到时候看是租好,还是典好。”
灵素一抿嘴:“对了,我忘了问价钱了,若买得起, 咱们便买一个。”
方伯丰轻叹着笑了。这县城里的房子, 哪个不得十几两、几十两的,除非卖些地,要不然哪里凑得出这个数。只是看灵素一团火热的时候,自然不好泼她冷水, 遂笑道:“明后日看了再说不迟。”
第二日,两人便拿了图纸往牙行里去,那几个房纤见方伯丰一身生员打扮,立时态度拐了个大弯,赶紧给让了座,还给上了茶水,看得灵素在一旁直翻白眼。
不等方伯丰开口询问,有一个看着十分利索的房纤便主动上来介绍道:“小官人想是要在县学读书谋前程的。每年这个时候开始到来年开春前,都会来许多读书相公,买房的租房的都有。小官人想得周到,这两日多半还都等结果呢,若多等两日,咱们就得忙了,小官人看房子也不得清静。这会子是整整好的时候!”
方伯丰才问:“未知在县里买房租房或者典房,都有何讲究?我们欲寻个清静些的地方住。”
那房纤立时笑了:“知道,知道,读书的相公们都这个口气。想要个清静的地方好读书做文章,又不好太偏了,等读书累了也好出去逛逛不是?真住到城外野地里去了,便宜倒是便宜了,清静也足够清静,只要想吃碗馄饨还得走二里多地,也累得慌不是!”
灵素在一边听得都快笑出声来。那房纤又道:“这买房嘛,自然买哪儿的都有了,这是大事儿,讲究的可就多了。若说是租房,因进了县学的相公们往后都是贵人,这县里专有一批公房是租给学里相公们的。只是如今剩下的不多了,小官人可要去看看?”
方伯丰早先也打听过这事,这县里繁华地段的房租,贵者能到几贯钱一月,学里的生员们租住公房,只须一二百文一月,原是考上县学的一宗好处。他心里估摸着,也是如此最好,便让那房纤领着去公房处看一看。
本朝自定鼎以来,已近两千余年,德源县这公房也翻新重盖过多少回了,上一回翻修还是十好几年前的事。那房纤带着二人到了地方,一边指给他们看,一边道:“这就是状元坊了。”
只见一带小屋,多为两间一户,一排一排,前后相距不过两丈深远,多半都有人居住。灵素便问那个房纤道:“这里有多少房子?官学里有这许多学生?”
房纤低声道:“您这话问着了。从前也有过官学没人住的时候,就是后头鑫井坊刚开始盖房子那会儿,租金也不过一二百文一月,还能有个院子,离官学近,又临河,可不都跑那儿住去了。后来那边房租也上去了,才陆续又搬回来的。
“至于这人数嘛,您请想来,这生员是三年两考的,可典试同科考却是三年一回的,这中间可不就得攒下人了。再一个,有几个能考上的?余下来的,一时不得出路,便也多半还在这里住着。若非实在紧张时,也没人好去赶他们。”
灵素听了轻叹一声:“都怪县里太贵了。”
房纤笑道:“这话得两头说,县里衣食住行自是比乡间价昂,可一样的,这来钱的机会也多啊。寻常的县学相公们,替人写个书信,又或者给哪个店铺算个账,都容易得进项。若是在乡间,只能守着几亩地了。可种地多苦啊,哪有在县里这么过日子舒服,您说是这个理儿不是!”
灵素点头:“你说得甚是有理。”
到了一处屋前,房纤道:“这就是一处空屋,还算不错的,虽靠里些,好歹清静。”
这屋同边上一户是连着的,中间墙隔开了,两边各是两间房。说是两间,实在是极小的两间屋子,每间不过丈许见方。如今屋里空空如也,连个床榻桌椅都没有。那房纤笑道:“屋里都是不带东西的,读书人讲究,旁人留下来的还未必爱用。小官人进了县学,自然会得着一笔安家费的,添置这些家伙什是足够的。”
两人又看了几处,果然都差不多大小,还是最开始那处因在最西边,看着还宽绰些。
房纤就道:“大面就这些了,再看房子虽还有,却也大同小异。小官人若想定下来,还是趁早,到时候人一多,可不一定还能剩下几间了。”
方伯丰便看灵素,灵素从袖子里把那卷图纸掏出来道:“这两个屋子你能带我们看看去不?”
那房纤一眼扫过,眼睛一亮,笑道:“唉哟,您二位原是奔着买房来的,那早说啊!”他这话有些高声,边上便有人循声看过来。方伯丰面上一僵,赶紧道:“走着说吧。”房纤立时点头:“是,是,您二位前面请。”
绕出状元坊,房纤话匣子便打开了,他道:“我们这德源县的地理,要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街一河三坊市,这一街便是金宝街,一河自然是德源河了,寻常大家也不叫它大名儿,只说声河,也就只它了!这德源河可是有名堂的,原来叫做钱串子河,为甚呢?就因为它穿过城外的遇仙湖又穿过德源县城,这俩恰好都大致是个圆形,像个铜钱,可不就是个钱串子了嘛!后来大约是因为字儿太多了,就没人这么喊了。”
灵素同方伯丰都听得失笑,那房纤又道:“三坊市呢,就是指金宝街同德缘河相交,银锭桥两岸的三处了。河右边是金宝北街,县衙县学都在这块儿呢,凡官办的也都在这头,像我们牙行就是。私牙那些可没有在这里的,没那份儿!
“这边以金宝街为界,路东是和乐坊,那是咱们德源县最早县城,就是如今算起来,也是头一份的。路西是永乐坊,银锭桥对岸路两边不分了,都叫长乐坊。老人家们还有管这河右叫做老县城的,盖是长乐坊那头都是后起的。
“和乐坊起于三水汇流处,止于金宝街,三水中其余两水小些,最大的这一路水出自城外遇仙湖,后起的长乐坊就是沿着这一路水直到三水汇流,再往前过银锭桥,到前头风华路,整个一片都包进去了。却是因为河右岸陡多酒楼住家,河左坡缓,连着的码头。河左商贾众多,连铺子带宅院多在那头,真是想不热闹都不行了。所以又有左富右贵之说……”
这房纤端得好口才,把这一县布局娓娓道来,连着还说了许多日常生活相关之事,长乐坊尽里头的米铺,米价要比和乐坊这块便宜一两文钱,北边村镇来的菜蔬鱼鲜多在河右贩卖,南边和东边的就多往河左去了,西边通着运河,往出走的多,来的少,等等话。
灵素这回看中的三处房子,一处就在金宝街后街,跟官学只隔了一条小巷子,是个两层的楼房,门面三间,后头有个一分多地的小院子可堆些杂物。出门往前穿过一个巷子,走不了几步路就到金宝街上了,连洗面水都能直接街上买去,方便得很。这块是和乐坊里的住家,地段自是好的,房主要价三十贯,牙行使费和衙门里登记的花销还得买家出。
灵素选这地方自然是为着离官学近,便于方伯丰读书进出。
另一处在长乐坊边缘,临着河,好景致。院子占地一亩四分,拢共有八间房,还有一个小小的莲池,边上还立着个小亭子。方伯丰要去官学,得先沿河走到银锭桥,走过银锭桥到金宝街北街,估摸着得走上一刻来钟。这从前是个开香药铺的商人的院子,如今要出,要价九十贯,不少人来看过了,价钱是一分也谈不下来。
再一处在三水汇流中一道支流小清河的上游、和乐坊的东边,同和乐坊还隔着两重,临着路边一处小院落。只七八分地大小,院子里的正房三间宽的门脸,两间深,堂屋同西屋没有隔断的,只东边那间隔了出来,前后各成一房,前一个在东墙南墙开窗,后一个在东墙和北墙开窗。堂屋后身就是灶间,西后屋同灶间连着,可放些粮食谷物。
灶间还有个后门通到后院,推门出去,后窗下还堆着些零散的劈柴,想是从前方柴禾的地方。后院有两三丈深远,靠墙安着土墙草顶的一处茅房,后院墙上也有个后门,若粪肥攒多了,便有县里的掏粪人来从后门运走。
奇在这正房西边又有两间竹墙草顶的茅舍,这房坐西朝东,却只有东西两面有竹编的墙,东边还开着一门,南北两头都通着。清风穿堂,全无挂碍。前院一棵枣树,后院一棵柿子树,从院门到屋门中间的路上,还铺着几块零碎石头,却不是相续的,想是从前预备要铺条砖石路的,也不知怎么后来作罢了。
这地方灵素是极喜欢的,前后都有院子,还有一口井,又有树,临街又不是热闹的街,真是方便又清静的好地方。这屋子也尽够住了的,尤其那柴灶上两个锅膛,如今上头的铁锅被取走了,看那尺寸,也都是大铁锅。边上又有一处垫高的,上头几许焦痕,想是从前放炉子的地方,靠墙砖砌的台案,自然是切菜的地方了。后院就有井,用水也方便。这厨房虽没方家大宅里的大,灵素却是怎么瞧怎么喜欢。
她心里有数了,又回到自家烂田畈里。这烂田畈因没人把它做成过田,是以也没有个形状。想着夏日涨水时,或者就能没过来,连着河面成一处泽国。若待种地,这么着肯定不行。她又绕到堆岭下的烂田畈边缘,那里仍是一片乱石滩。若要把这田先做起来,就得把这一块田畈先围起来。一边是堆岭下与烂田畈衔接处,另一边则是河岸。
这烂田畈整个如一弯月亮的形状,正是堆岭的乱石滩同三水河的水面围成的。
这块心里有数了,她才一点脚尖自水上掠过,往那驴粪蛋上去了。这回她没急着往那“宅子”去,先在山脚下绕了一圈。发觉这中间下凹处的山下,浮草遮着个池塘,大概也有几亩大小,看样子也是河水侵蚀出来的,若逢汛期,恐怕是同水面合二为一的情形。
这山南靠河整片缓坡,除了这一处池塘,余者都长满了杂草,倒比光秃秃露着石头的山体有生气得多。如今秋意渐浓,这些乱草也显衰色,越显得此处荒僻了。这三水河绕过荒山往北去,又有一段支流从荒山后身直延伸到荒山与后头高崖的相接处,将荒山与背面的群山隔开。
如此一来,这荒山驴粪蛋整个都被水围了起来,只除了同后头高崖相连的那三两丈地方。
因这段隔断,这后山的水流便不是相连的,成了一段断头河,这段水面两岸都是乱石堆。驴粪蛋这边如此,那头群山脚下更是如此。
灵素一圈圈绕着自家的荒山走,渐渐往高处去,直到山顶。这山上岩石裸露,好在也有不少平整之地,尤其是两处山顶相连呈马鞍状,地势极为平缓,只消铺上泥层种上草木,倒也能有些出息。
那后山高崖上有两道活水,都从半路沿着相连处的石壁注入后山的断头河内。当日买山人所选的建屋之处,便在这相连处边上,恐怕也有这几股活水的原因。
这建屋处实在选的不坏,尤其前头大片平缓空地,西北边又有两块深根大岩石挡着冬日冷风,前头则自日出至日落皆可见阳光,视野开阔毫无遮挡,实在是个好地方。可惜那房子实在太破了,灵素如今可没空闲去修缮它。
她心里有了打算,看着后头群山,忍不住一个纵身又想去那里探探。、
今日来此,一则是要定一定之后行事,二来她可没忘记七娘说的“山货时节”。
这群仙岭连着云莽山,那云莽山自西北向东南绵延千里,其中高山险峰无数。群仙岭乃其东南部一支脉,因远望峰峦叠起,如群仙赴会,而得其名。灵素昨日已经让方伯丰得空去县学里借了群仙岭的物产县志来看,只如今她已忍不住想要先去一探实地了。
顺着三水河往后山去,行不多远,水流便从一处山隙间穿过,这水两边的山势都极为险峻,水行其间多湍流飞瀑,灵素这才知道为何七娘说那群仙岭难进了。通常进山都循水为路,这水哪里有路?!若欲沿水陆行,根本就不见路,水边即是高崖乱石,寻常人难以攀爬。若欲借水行舟,只这水势,只怕走不多远就得撞散了架。也只她凭着一双神行靴,能在峭壁乱石间如履平地罢。
神行靴虽可神行,这会儿灵素却不急着赶路,反倒往四下查看多些。只可惜这些乱石峭壁上,虽有些奇花异草,她也分不出好歹姓名来,不过看个热闹。
这三水河从山间奔流时,边上山里又有几股水汇入其中,经过一处缓坡,忽然又汇入了一条大河,汇合处河面足有几十丈宽,那一道来水从西北经来,汇合三水河后又往东边去了。想起方才看三水河觉得水面宽阔,同眼前这个比起来,只能算条宽溪。
灵素震惊的还不止于此,这河南岸,竟有一大片荷塘,这山中天气比外头凉些,已不见什么荷花,却是满眼的莲蓬。自青绿到褐黑,各色俱全。这片几乎望不着边际的荷塘边上,越过几块碎石滩,有断断续续的水洼,里头铺开的野菱。
再往前,那河在中间像突然鼓出了一个肚子一般,却是一处极大的湖泊,那湖泊一边是乱石地,另一边是草岸,中间还有三两处沙洲。这湖有多大?只怕得有一两百亩大小。灵素灵识探去,见着草岸边朝着水面倒伏的大杨柳树上一个挨着一个正晒背的大鳖,水底下三尺来长的游鱼,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荷塘边,芦苇丛中蜡烛草下,悉悉索索声不绝。稻鸡雉鸡水鸡水鸭,她看到了不下数百只。更别提浑不怕人,沿着草塘林下飞蹿来回的野兔黄狼。
灵素呆立了一会儿,迟疑着先往南岸的山上去了。她还记着山货这回事,此处已进了群仙岭,离自家的驴粪蛋已经老远了。只不知道里头是否有别的人家,山中是否有出产。
栗子树、核桃林、甜楮,在外头论斤卖钱的东西,在这大山里长得肆意,偶有松鼠在地下捡拾,灵素裹着斗篷,松鼠浑然不觉,顾自己抱起那核桃磕磕嗑,速度之快,令人生叹。
更有秋后的山菌,多在山林边缘灌木杂树丛中。找到一个,顺着就是一片。别的东西还可以耽搁,这个可不成,灵素知道这些菌子最合吃的也就那么几个时辰的工夫,索性就一边四处查看,一边把发现的能吃的菌子收进灵境。
山柿子只有小儿拳头大小,却挂满了枝头。灵素捡了一个红透的,趁着鸟儿们下嘴之前摘下来了,直接一掰两半,就着嘴一吸溜,甜!这片山上好些柿子树,加上它如今颜色转红,正是好认的时候。
还有一个更红的,山楂。成串挤得枝条上密密麻麻,灵素光看着都觉得牙根发软,满嘴冒口水。青桔椪柑野酸枣,还有些发紫裂开了的八月果,刺梨、野葡萄、海棠果……山上野果子真是不少。
要说稀奇的嘛,桃子!稀奇不稀奇?都晚秋了,竟然还有桃树挂着果儿。果子不大,通身玉黄色,只沿着桃嘴往下一条线隐隐泛红。灵素想着,多半是这里吃的太多了,这些鸟儿小兽们都吃不过来了才放到了现在。她却没细想这凡间果物的物候,哪有鸟儿想留到甚时就留到甚时的!
这些果树也不值当来回找的,凡遇上的,她便挑着成熟可吃的摘了些收起来。
如此走走停停,自然快不起来了,等到觉得肚饿时,再看看天上日头几已当正,便跳到附近最高的树巅,记住了大概的地形同各样物产的分布,才转身下山,仍往河谷处去了。
这片山既然叫做群仙岭,这大河她便给取名叫群仙河,那湖就叫做群仙湖。在湖边的大石头上一坐,从灵境中盛出一大碗饭来。因上回是烧好了便收进去的,这会儿拿出来自然是热腾腾的,又夹出一块肉,几筷子菜蔬。捧起大海碗,甩开筷子猛吃。一边树上两只松鼠各抱着一个核桃,啃两下看看灵素,再啃两下,又看看灵素,大约是没见过这样吃相的物种。
灵素一边吃,一边心里琢磨,自己虽然仗着哥哥给的嫁妆,已经是能行人所不能了。可到底就这么一个人身,若是一时一刻只能做一样事情,那可来不及呢。最好有什么法子,自己做一样事,另一头也不耽误的。比如上回捉螃蟹的小陷阱就不错,自己一觉睡醒,它那里已经半缸螃蟹了,多好。
想着想着,又朝群仙湖看去。之前同渔人们学了几招,只是不晓得能不能买到那些器具,若是不能,还得自己琢磨着做呢。
吃完收拾好,先又往南岸山边的竹林里砍了十几株竹子收进灵境里。这才在边上的乱石滩上收起石头来,也不论大小,一行走一行往灵境里头扔。若是这会儿有人在四下看着,就会发现那乱石滩上的石头正一块块凭空消失。
渐渐地,灵素发觉自己收石头的时候似乎不再需要摸到石头了,且有时候一下还能多收几块。这发现惊着她了,要知道神识这东西,她几千年也没见进步多少,难不成是因为从前的练法不对?就得用来到处捡东西才练得到呢?!
待石头收得差不多了,灵素又往野荷塘里开始收莲蓬,再到方才看好的几处林子里采集干果。那野荷塘实在太大,灵素不过收了其中一成不到,已经在灵境中堆成莲蓬山了。栗子也是连壳收了不知多少。
看看日头要偏西了,灵素又削尖了一根竹子,去边上浅滩刺了两条鱼,都是三四斤大小,再大的她虽看着眼馋,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法子。
都在水边剖洗干净了,才收了起来。
仍是斗篷靴子经原路回到自家荒山边上,从山后就一跃进了三水河里,这一段三水河转弯,水流相对平缓,底下沉积了不少的淤泥,她便在河底将淤泥清进灵境里。如此一来,既有了填山增地的泥肥,有顺便清理了河道,防范了来年的洪峰,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回不用指望从中寻出什么铜钱银锞子来,自然快了,等同一个吸泥浆的机子,就在河底这么扫。一会儿河底就露出一层鳖蚌鱼蟹来,都在那里愣神,好在底下还有些泥,赶紧往更底下钻去,实在不成的就往两旁的水草丛里去。
一行嘴里嘀咕着,一行给方伯丰试衣裳。尺寸都是上回她自己张罗着要给方伯丰做件青布直身时量的,加上风和楼的手艺,自然分毫不差。扣上扣子,站远了看看,笑道:“哎呀,真好看!”
说得方伯丰红了脸,她自己还浑然不觉,赶紧把自己的长袄也套上了,又问方伯丰:“我的呢?好不好看?”
方伯丰只好红着脸点头,才叫她高兴了,只觉得这银钱花得值。
又试鞋子,方伯丰穿上了,来回走走,这靴底比他常日里穿的布底鞋都要高上许多,还得适应适应。只这么走着确实挺合脚,又暖和,那护膝可以折起来成个云头的沿边,坐下时候展开整好护着膝头,不容易凉,真是绝巧的心思。
灵素也换上自己的那双试试,却是比不上神行靴那般贴合得彷如无物。只这凡间东西,于她此时而言恰如小孩子的新奇玩具,哪里论的上好坏,只新鲜就尽够高兴了。
都试过无误了,方伯丰将衣裳靴子都换下,仔细放在一旁,灵素便道:“看着不错,那就再订一双吧。”
方伯丰忙道:“这样鞋子,有一双就尽够了,何须两双?你自己再去做一双穿,我还有两双棉鞋呢,穿不了那么些。”
灵素默默不语,不接这话头,她自然知道方伯丰是俭省惯了的,尤其想到他说的那双棉鞋,心里更不好受了。想她在上头,哪里知道什么冷热饥寒,想想自家男人竟是受了这许多苦,好不心疼。也不同他拧着,只问一句:“还有好些山里的果子呢,白放着我们俩人哪里吃得了,你可知道有哪里收果子的?”
方伯丰道:“官行也有买卖生果子的时候,只不晓得今年如何。”
灵素又问:“那我去长乐坊摆个摊?”
方伯丰笑道:“这里可不是镇上,只赶集的时候才热闹。这里几处街市上的铺面摊位都是大致恒定的,都有租税要交,年头一算,年中一算,可不是想摆摊便能摆的。”
灵素道:“那我挎个篮子也去街上吆喝去?嘻嘻。”
方伯丰知道她说笑,想了会儿道:“若是东西多,可以往生果行里问问,看他们要不要,他们若要时候,都是几十几百斤的要了,不是比你满大街转去省事?”
灵素点头:“这个主意好。”
转日又上了半天工,她先去老茂昌又定了两双靴子,别的都一样,只外头的壳子换了麂皮的。把那彩衣妇人高兴坏了,还非要送她两双夹绵的袜垫,灵素推辞不过便笑纳了。
转过这条大商家的高楼街,往后头的百行街上去,叫百行街,就因为这街两边都是大小铺子,虽没有高楼街那般显赫,挨挨挤挤等却更是热闹。且这过日子柴米油盐到生老病死,就没有这街上买不到的东西。
灵素走进一家生果铺,这生果铺也不过两间房的店面,前头密密排开高篮矮筐,粉白透红的花红、翠底麻点的频婆果,橙黄橘绿山楂红,大瓜小柿乌菱角,收拾得鲜亮整洁,加上各样果子的酸甜气,走过的都不免要多看几眼。
灵素在铺子前站定,左看看,右看看,一半大孩子忙招呼她:“婶婶买点什么?”
灵素笑道:“你家大人呢?”
那小孩儿道:“不用问大人们,这摊子我招呼着呢,我也使得称看得懂星算得清银钱,你要买什么,直同我说罢了。”
灵素道:“我却不是要买果子呢,我是要卖果子。这个你可能做主?”
那小孩儿一听这话,才只好朝里喊一声:“娘,有人卖东西来了!”
里头一妇人赶紧出来,嘴里骂那小孩儿:“怎么说话呢,得罪了客人,没规矩!”
见了灵素打完招呼,见灵素真是来谈买卖的,便道:“那请里头说话吧。”
灵素便跟着走了进去,这百行街原是条斜街,这店面的屋子却是这家的一处厢房,从一堆篮筐间穿过,撩起个帘子走出去,就是一方小小的庭院。庭院极小,因一侧围了个鸡舍出来,后头还隐约有猪哼哼的声音。灵素神识一探,果然后头还养着两只大肥猪。
挨着这两件厢房有两间正屋,那妇人把灵素引到正屋里坐了,又道:“我当家的今日去外头趸货去了,只好先同我说吧。不知道妹子是哪里的果子?有多少量?各是什么果子?”
灵素把胳膊上挎着的小竹篮拿下来了,揭去上头盖着的布,露出里头几样果子来,便道:“就是这些,都有不少,果子都是群仙岭山里的。你先尝尝,这都是洗干净的。”
那妇人听了,取了个盘子出来,把里头的棠梨、沙梨、柿子、山楂、毛桃、拐枣等各样都拿了两三个装了,又对灵素道:“你若方便,还请明日这时候再过来一回,到时候告诉你要不要,要多少,多少钱的话。我实在做不得主,都得等当家的回来看过才算。”
灵素点头,约好第二日再上门来就去了。
一路上又转过两家,都一时定不得价格,还有一家让灵素先取一些来卖,看卖得如何再说。
第二日灵素又去,那家男人也在家,见了灵素便道:“你那些哪里是什么正经果子,都是山里的野果,鸟儿啄虫儿吃的,不中吃。俺们不要这个货。”
灵素便道:“你尝了么?虽是野物,滋味儿却好,酸甜味都足呢。”
那人摇头:“皮厚籽多,肉少渣粗,有什么好的。果园里都是用这些做砧木,嫁接了好品种的才成。我劝你,若真想做这个买卖,就下点心思好好干,莫要想着投机取巧,弄些不成正行的来哄人。”
灵素看看人家摊上卖的果子,委实匀称大个儿,颜色也好看,比自己从山上摘的可标致多了。只好悻悻归来,晚上同方伯丰抱怨这事,又道:“我要在自己家开个铺子,就在临街的那面建两间房,有啥就卖点啥,就当个杂货铺好了。”
方伯丰见她赌气,便道:“那拆墙盖房,还得泥瓦匠呢。且你若开了铺子,就得守着,若不然,人来买的时候见不着人,可算什么买卖呢?!”
灵素有心说不用人,自己就能把房子盖了,可想想这人来人往的,自己也不好动手,又想到守铺子的事儿,心里更没意思了,便低头扒饭不再做声。
方伯丰不太会安慰人,他自知事起就在忙着为如何平安长大做准备,他娘身体虽不好,性子却坚韧,即使卧床临终时候,也是清醒坚毅的,之后他又独居多年,闷头读书,实在没什么人要他来安慰。
是以这会儿他虽看出灵素心里不痛快了,却不晓得该如何作为。只好本着若是自己遇着这样的事该如何处置,这样的心思,替灵素想想。而后试探着道:“你……你当日收那些果子,就……就是为了能卖掉换钱的?”
灵素一愣,不自觉得摇摇头。
方伯丰松了口气,便道:“那干果的买卖,是因为今年恰好官行收这些,若是官行不收,便也只好一家家散碎卖去。是以……是以这山货,并不是一定能换成银子的……只是这东西也不会白费,总有旁的用处,起码应该可以酿酒,或者也可以熬糖。”
灵素眼睛一亮,自己想想,不好意思道:“我初时只为着好玩,又是可吃的,都拣了滋味好的收的。若是滋味不好的,我还不要呢。倒没想着要拿去换钱……哎呀,我这是魔障了,被银子迷了心眼了!”
方伯丰见她恢复旧态,便笑道:“有道是‘钱财迷心窍’,可见这东西本就迷人得很,却不是你的错。”
灵素自心体会了一回,笑道:“这钱果然不是个好东西。直东西同它挂上了,便都由它说了算。成山的果子,就是几十贯钱的事儿,转眼就能换了衣裳鞋子来。倒教我忘了那些果子都是一岁一时慢慢长出来的,只记得能不能换钱了。因不能换钱,就立时看得一文不值,什么都不是了。哎呀呀,如此这般,我不是都让钱使了,哪里是我使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