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塞住了铁网庄的“漏洞”自觉做了件善事的时候, 又有话传出来。说是神仙作弄人, 叫那些没能耐的人家白得了许多好羊,反是正经猎户们的财路却给弄断了。
此话从何说起呢?
原是之前不晓得哪队群豺中的散兵游勇,恰好在过豺隙那边“冤家聚头”了, 自然又是一场大战。铁网庄的猎户听着了声息,急着想要进去捡这“两豺相争”的好处, 却又对之前几回恶豺伤人之事心有余悸,就想问官府要人壮胆。结果管府里没同意这事儿, 他们耳朵里听着里头的动静, 实在抵不过那“短耳群豺皮胜金”的诱惑,几个胆子最大的喝了誓师酒就干脆自己进去了。
结果里头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头死豺,还有两三匹有口气的也都身受重伤, 一群人根本没费劲就白得了十来张豺皮, 虽有些破损,也十分可观了。这两年天气渐冷, 这裘皮好料的价儿都是翻着跟头往上涨, 就这一回,够他们这几家都舒舒坦坦过上几年。
这样好处如何能不心动,就在他们盼着什么时候再有这样渔翁得利的好处时,却发现群豺再也没出现了。就算他们故意放了些兔子肥鸡在对岸为诱,都不见丝毫踪迹。
确实有人晓得里头有暗河路的。这刚发了一注财忽然就没了, 实在太叫人焦心,几个汉子忍不住了,就去求庄子上的一位老猎户。那位老汉耐不住他们痴缠, 就说出了过豺隙那里的机关,几个人又等了几日,实在忍不住了便又结伴去探看。结果发现那中间一点亮光都不见,在外头敲了一阵子锣鼓再进去一瞧,中间被大小石块子堵了个严实。这下别说豺了,连条蛇只怕都过不来。
细看一回,光中间那块屋子大的石头就想不了法子,更别说这石头后面谁晓得又塌了几里地!
好一口肥肉,却真的只有一口。这几个猎户满心都是对山神的埋怨。
倒是那位老人听了反说他们:“从前那块山里也是我们的猎场,就是后来那家的黑心,给弄了条通里头的路,引了恶豺来,才叫人没法进去了。这回那地方一塌,不是正好?不止猎场回来了,连对岸的地都又能种上了!这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只要肯动手下力气,就能有回报的。
“你们老惦记那恶豺的皮毛,也不想想,若真是容易得的,何至于到这样的价钱?那又为什么难?不就难在一不小心连命都送了上头么!这回是天大的运气,叫你们捡了好处,就真的以为只要那口子开着,就能日日等着捡皮子去了?
“不是我说,这回若是那路还开着,或者浅山里也埋伏了七八头,你们这回就同那家子当年一样了,十有八九有去无回。想想上回进去下套子打了几匹,后来怎么样?连对岸的地都糟没了!那回还因为这地的缘故,把毛皮充了全庄子上的税,这回的好处可全落在你们自己身上!仗着自己胆儿大有点能耐,就想更多贪多要,可你们再胆儿大有能耐能比得过之前那三兄弟?别埋怨了,知足吧!
“别得了一回天幸就觉着日日都该你的了。便是人也看不惯这样的贪得无厌,何况神仙?山神这回不是惩处你们,却是想帮我们整个庄子的人呐!那窟窿一堵上,是咱们全庄的人得好处。你们趁早想明白了,别到处抱怨这话去,安安稳稳把之前那点好处往深里收了,该干嘛干嘛才是正道!”
这位老汉在庄子上尤其是猎户里头很有些威望的,叫他这么一说,虽许多人心里还觉空落落的,嘴上却不说什么了。
灵素听说了那个传言,倒不在乎埋怨不埋怨的,心里想的却是:“不错不错,那羊也是我放的,那路也是我堵的,你们可算猜着一了回!”
可也有人把她当浮云的。
知县大人对夫人道:“你说说,你说说!啊?这人的命啊!你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好呢?!你晓得那些下山来的羊啥样儿不?那毛,嘿,我同你说,得这么老厚!还带着卷儿!你说它为什么这时候成批地下山来了?还不是因为我!因为晓得我在这里当父母官儿呢,天又要凉了,光有些什么丝绵棉花的还不太成,那些都是素的!这不,给我送羊毛来了,你说说……”
夫人一声咳嗽:“神仙做事,都是替百姓想的,从来没听说过替当官的想的。替当官的着想的,那都是当官的亲爹岳父们才干的事儿吧……”
知县大人咽一口唾沫:“什么神仙!哪儿来的神仙!你说的那是乡民们传的胡话。他们是不晓得里头的道理,才会什么事儿都往神仙身上推……神仙那么闲,不干脆去把那冷风冷气挪个地方吹,反跑到山上给人赶羊下来?这得多傻的神仙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知县大人,您这回可真猜对了!
夫人道:“那你说什么道理?难道是你赶的?还有,若不是神仙,怎么得着羊的都是勤谨的百姓家,却没听说哪家财主得了十头二十头的?”
知县大人一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单纯劲儿!”
换了一枚白眼,他还顾自接着乐呵呵地道:“这羊,不用我赶。铁网庄那边传来说有群豺恶战的事情,他们还白捡了些皮毛。可惜这回是私人得的,不是庄里的,大约是不会拿来抵税了……说岔了,咳,这县志上就有记载,大约每六十年会有一次‘豺暴’。就是豺群数量猛增,就会有群豺恶战的事情发生。不过这回的时间还差了些……不晓得什么缘故……
“反正就是群豺打架,那动静多大?羊本来就是被它们吃的,这一下远远听着那动静,难免四散奔逃。有些不太认道的,跑着跑着就出了圈了。至于说为什么都是勤谨人家得了……这不是废话嘛,这羊是逃命下来的,又不是来说亲的,还看哪家房多屋多往哪家去?这都是在山沿上,能碰上的自然是出去做活儿的人啊!
“所以这里头大概有恶豺的事儿,可真没神仙什么事儿。真要论起来,也是大人我福泽太厚,这千凑万凑的就都给凑成好事了。”说完了仰天笑起来,好不得意。
笑完了回头问夫人:“怎么样?服不服?”
夫人一笑:“好福泽,那我就等着看你年夜饭吃什么吧。”
知县大人面上一滞,哼唧一声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夫人又道:“反正我打定主意了,到时候你吃什么,我们就跟着你吃什么。叫他们先做了摆上来,再照着你得的份例一样样往回撤。大不了饿一顿,也是夫妻父子的意思。”
知县大人闭了闭眼睛,立起来道:“我得找农务司和坊业司的再好好商议商议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这里夫人捂嘴乐:“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还真有意思。”
于是方伯丰就被连累得又留在了衙门不得归家。
这时候秋意渐浓,湖儿和岭儿都爱在外头转悠,灵素去接他们时得了方伯丰不回来吃饭的口信,便对他们两个道:“那要不一会儿晚饭就在饭庄子里吃?你刘姨姨和绍姨姨都想你们了,正好过去见见。”
俩娃儿都挺高兴,一家三口便坐了自家的囫囵船往饭庄子去。
到了地方,灵素先把一篓菌子送去灶上,里头有鲜有干的。俩大师傅见了都挺高兴,翻了翻道:“小师傅,高货又叫楼里搜刮走了吧?下回品相好的那些给他们,咱们这里也不嫌弃好不好看碎不碎的,多少给咱留点儿啊。”
灵素摇摇头道:“大师兄说了,伞碎杆儿断的那些他拿去煨汤的,都给我定好数儿了,一季规矩哪几样干货鲜货各要多少。——我同你们说,我如今比佃户还难呐!”
另一个便笑道:“大师傅那性子,您要真给我们这里留一把两把的,他转头就敢问您加一倍的量!那您就得住在山里了!”
灵素连连点头:“你懂他,你们真是懂极了。”
不过话虽如此,灵素也晓得做这一行想拿好材料试菜的心思,又从不晓得哪里捞出一个荷叶包来递给他两个道:“这个给你们,做了菜咱们自己吃,不往出卖,没人能知道,保险!”
俩人接过去一看,紫花脸、大脚、顶脸儿红,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忙着谢灵素,三个人又拿手指比划着“噤声”,都是一脸贼头贼脑的样儿。
如今虽城里不宵禁,四城门还是要意思意思关一下,码头馆子在城门外,关得就早。
陶丽芬一回来,索性这顿饭就开在了她那里,从饭庄子拎了食盒过去,绍娘子一会儿也过来了,刘玉兰叫人往家里捎信,结果回来说祁骁远今日也被留在衙门里了,正好!
陈月娘得回家去,娃儿等着呢,男人倒无所谓;绍娘子邀了齐翠儿,齐翠儿也不愿意来,她道:“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混里头干嘛!”正好几个一块儿做活儿的约着去米市街的大连店,她便也跟着去了。
这么一来,等坐下来一看,刘玉兰就乐了:“得,今儿是你的东,瞧瞧,都是同你合伙做买卖的人!”
灵素没同刘玉兰说起过自己同绍娘子合伙的事情,见她都知道,想必是绍娘子说的。
绍娘子便对灵素笑道:“你今天多敬她两杯,咱们的买卖,我看好的一处地方是他们家的,价钱先不说,要紧是肯不肯卖给我们。”
刘玉兰笑道:“瞧瞧,这就拿上了!”又问,“你们真要做那么大的织坊买卖?这一下子得砸进去上千两了,可真有把握?”
绍娘子摇头笑道:“上千两?我算了算,连地皮带房子还有织机,光这几样大头,恐怕都得超过两千两了。还没算进料子的钱还有旁的琐碎东西。”
刘玉兰听了连连咋舌:“你真是越发有胆气了!”又看灵素,“你也不差。”
灵素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她也是头一回听到这银钱的数目,要不自家也投一半好了,反正既然是湖儿的买卖,他不是带了银钱来的嘛!
她一边脑子里转着些乱七八糟的,一边要给俩娃儿夹菜,定睛一看俩人跟前的盘子里都堆起来了。——都晓得他们的口味,岭儿喜欢吃肉,湖儿爱水产。
岭儿爱吃肉还罢了,算是个宿怨的孽缘,这湖儿喜欢水产是什么道理?你一个阵灵,难道水里的鱼虾蟹还能欺负你了?顶多是看熟了吧。啧啧啧,你们这些新灵啊,前世有仇的吃,前世熟悉的也吃,怎么都落在这嘴上了呢?再一细究,合着这俩一个记仇,一个杀熟,嗯……
她这里瞎琢磨,那边几个正经“生意人”都在感慨“生意经”。刚说投的钱多,绍娘子就叹道:“如今买卖是又好做又难做。好做是世道好了,官府一年年提交税上限,从前是年收二十两以下的不消上税,后来提到了三十两、四十两,听说今年要再往上提一回。且又有船又有车的,水路也都通了,各处官道上不踏实的地方也拓宽重修了,真是样样好。
“可也因为这个好,想做买卖更容易了。如今街坊邻居随便问问,多多少少都在搜寻些活络钱。自己做点什么糕饼蜜饯也成,问乡下亲戚收些山货来也成,甚至就从过往的商船上囤点小东西挑了担子卖都不少。这时候要想占大头,就得瞅准了地方,一下子就把这门堵严实了。到时候就算有人想要同我们争一争,这一开始要投入的资财就是个高坎儿,能拦住大部分的人,也算多占些先机,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刘玉兰也跟着点头,她这就是先机占足了的一处买卖,自然心有体会的。陶丽芬也跟着道:“可不是这样!干什么事儿赚钱了,多半瞒不过人去,要是正好又是谁都能做的,那没两日就得多出多少同行来。”
说着就说起了杏妮儿家里的例子。姚瓦匠经了灵素的点拨,真去试了捕鱼的行当,还真行。为了往后踏实做下去,又看上了德源县这个地方,就索性在这里买屋定居了。结果落到边上人的眼里,只当他是卖了这几天鱼就能买上房了,没上半个月,这河里备了网和鱼笼的小船就多起来。市面上的鱼一多,价儿卖不上去了,这挣得比从前少了两三成,真是没处可说的苦。
“谁都能干的事儿,就算挣钱也挣不长。”绍娘子撂出这么一句,众人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