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c八章小年
腊月二十四的那一天。
江步月在总账房邀请钱妍赴万贯山庄过小年。
所谓小年夜,应该是除夕前一夜吧?钱妍的眼中掠过一霎那的疑惑,江步月微微一笑,体贴地道:“看来真是把你忙晕了,在我们大越朝,这过小年有一句话,叫‘官三民四奴五’,是说凡是家有功名在身的都在腊月二十三日过小年,平头百姓是二十四日,奴婢下人是二十五日。”
钱妍点点头:“确实是我不知时日了。既然如此,这小年夜自然是应该与家人团聚而过,怎地在这小年节请我去万贯山庄?”
江步月笑道:“这就是万贯商号的习俗了。每年的小年夜是总号里的大当家、大管事和大账房三头聚会、讨论来年规划的日子。知道你近日疲累,但例年习俗如此,还是希望你能尽量参与才是,不然三者缺一,我与林伯也定不下什么计划来。”
话听到这儿,再看到大管事林伯在一旁点头附和,钱妍自然答应了下来,而再次埋首于工作的她并没有看到江大当家递给林大管事的那一个感激的眼神。
下班后,等钱妍从总号里出来,才发现一个令她窝火的事情――她竟然得跟江步月同车!
钱妍的目光四处搜寻,没有发现季霄羽一丁点的身影。
江步月细心地解释道:“季小将军有急事,怕是一两时辰里走不开,刚刚派人来说过。既然我们三人一路,同车岂非更省事?”
可是,说是说三人一路,但林伯身为男子,怎么可能跟两个女子挤一车呢?最后的结果必定是林伯骑马,两女同车。
钱妍非常郁闷,她可一点也不想省这个事!再说季霄羽身有急事,既然有派人来,怎么没到自己跟前说话,她对你江步月可没好感的说。钱妍虽然心底狐疑,但两女同车在这个地方何其平常,她若坚持两车分乘,倒平白让人心中生疑。
最后,钱妍不得已与江步月同车而坐。
虽然不情愿,但尚能忍耐。钱妍在车中一隅正襟危坐,心中默默思索着工作上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将车上的半个小时给打发了过去。
行来便至镜湖之畔,马车方向一转,便是流水人家与楼阁瓦雪。
在这腊月里光秃着长长枝条的柳树下,是她初见季霄羽的地方。钱妍恍惚了下,而后淡笑摇头。
一直默默凝视着她的江步月见状,轻声问询道:“瞧你一脸怀想,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钱妍的目光终于转到她脸上,语气微凉,笑容浅淡:“想到一场美丽的偶遇。”
江步月怔了下,沉思半晌,忍不住地问:“跟谁的偶遇……”
正当此时,马车却已然驶进了万贯山庄,钱妍微笑以对,却并不回答,当先走下了马车。
重游旧地,犹如重拾难堪。
进入万贯山庄,钱妍的脸色并不好,她默默地将妄想与她并肩而行的江步月让到身前,与大管事林伯默默而行。
江步月无奈只得孤身前行,走了一会儿突然笑着对林伯说道:“林伯,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大账房有一点面善?”
此问一出,钱妍心头蓦地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只听林伯沉稳的声音响在身侧,含笑直言道:“岂止一点,是很面善。只是两人身份不同,属下可不敢冒然唐突啊。”
原来,以大越朝的礼仪上来讲,说一个有身份的人长得像府下的奴婢,是很失礼的行为。
钱妍闻言忍不住多看了眼林伯,这可是实打实地帮腔啊,转眼果见江步月面上一窒,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了。
一身青色长衫的林伯看起来面慈目善,钱妍忍不住问道:“林伯在山庄过了几个小年了?”
林伯抚须的手微顿,目光往江步月方向飘了飘,最后打了个马虎眼,道:“呦,这可就记不清了。”
钱妍笑道:“林伯是商号里的老人了,参加的次数定然是多到记不清了。”
林伯只得连连颌首,老练地转移话题:“阿妍第一次来,可知道这山庄里的习俗?”
钱妍摇头道:“不清楚,可是要扫尘、拜祭?”
林伯点头。
钱妍望了望偌大的万贯山庄,迟疑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咱们……需要自己动手打扫么?”
林伯再次点点头。
钱妍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自己微有冻僵的双手,拢了拢斗篷,抖着声音又问:“扫一屋?”
听到此处,江步月在前面停了下来,好笑地道:“对,扫一屋,扫眼前的这一屋。”
钱妍抬头,只见眼前一幢古朴的三层楼房,从外表看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走进楼内堂屋,只见中堂立着一座高台雕像。
眼见江步月和林伯都燃香上前,钱妍连忙跟上,持香上前几下打量。只见眼前高台,台上所雕却是一个神采飞扬的英气少年郎,眉目并不精致,五官若分开来看是半点不出众的,却能组合出迥异常人的气质。身量似有一米七五,这倒是大越朝女子所未能有的高度。
钱妍是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心知台上这位想必就是她的前“穿友”盛夏。
盛夏大人啊,我仰望您!穿者千千万,穿到您这个程度的,想必也是绝无仅有了。
拜祭拜的是穿越者,扫尘扫的是一张紫檀木四仙桌。
三人落座,这才开始三人会议的主议程。
然而这三人会议又因林伯下属一个庄宅牙行的负责人匆匆找来而半途告停。
原来却是下属一个庄宅房牙出了大岔子。
所谓庄宅房牙就是古代的房屋中介,而庄宅牙行就相当于一个地区的房介协会吧。事情出在玉京郊区房牙的一个牙郎身上――他死了!而这位牙郎经手的那座房子――被牙郎烧光了!
这事可就出得有点大了,关键是事情出在年根节底,更关键的是事情出在了玉京地界,那可是京都范围离天子脚下没几步远。这两个关键因素一交集,影响巨大,把林伯都急出一头汗来,匆匆地赶去了。
庄宅牙行来的人把事情大致地交待了一下。原来是这牙郎邹某与张生乃至交,这张生家境一般,却讨得了高门孙氏新妇,也是想充个门面想买座好宅院当新居。可是玉京地界虽处郊外这样的宅院却也不是轻易买得起的。于是张生就找上了邹牙郎。邹牙郎为这至交行了险事,竟挪支了房牙的钱帮张生垫付三分之一的房钱买下了那所豪宅,约好今年十一月底新妇进门即归还。然而,这张生的未婚妻却得了怪疾,孙家更是莫名其妙地突然单方面毁婚。张生是人财两空,虽有一座好宅院却欠下了好大一笔钱,没能与孙氏结亲,这以嫁妆还债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而邹牙郎私挪房牙公款,时至年关便急得不行,屡次催欠。可如今年关时候,谁人会买房子,就是出典或活卖也找不着人啊。房子出不了手就还不了邹某的垫款。终于有回被逼急了,张生胡口赖账,直接导致牙郎失控,烧了张生的新宅,顺便把自己也烧了进去,自杀了!
钱妍听得唏嘘不已,道:“可惜了。若有抵押贷款,就不至于此了。”
江步月奇道:“何谓抵押贷款?”
于是钱妍解释了一下抵押贷款与分期还贷的概念,听得江步月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般道:“这倒真是个好主意,明显优于出典与活卖,若大力推广之,有利可图啊……”
江步月思索半晌,一时不由喜不自胜,一把握住了钱妍的手道:“此事若成,阿妍当记首功。”
钱妍被那修长过分的纤手一握,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使劲挣脱几下,反让对方握得更紧。钱妍愤而抬眼,只见江步月目光灼灼的,喜悦复深情,又似有所恍惚地低唤了一句:“阿妍,我很想你……很想……”一边唤着,一边便将身子轻轻靠近过来。
钱妍挣扎中望见江步月竟眼中含泪,不由怔了一下,片刻之后却是非常干脆利落地举起桌上茶壶,一股脑儿地淋在了江步月的头上。
江步月被这冷茶淋得浑身一激灵,望着钱妍的表情呆呆的,想发怒又不忍心,想装大度却猥琐地想能不能以此要挟一个亲吻,想要挟却又不敢,怕把人直接吓跑。于是,堂堂万贯山庄的庄主淋着半身茶渍,表情是相当的纠结。
但她纠结的表情却把钱妍逗笑了。
自死里逃生以来,这是钱妍第一次真正的、开怀的大笑。
而钱妍的这场大笑,直接导致了江大庄主此后一系列幼稚的自虐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