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杨氏生性豁达, 在从儿媳妇口中获悉了她之所以会被他们带回的原因后, 就安安稳稳地在大宁府的新华县住了下来。
对此,她的儿子楚老头心中颇有几分惭愧之意,特地向她道了歉,还郑重表明,如果她愿意回去的话, 他绝不会阻拦。
毕竟,相比起他这个才刚刚相认的儿子,远在京城的华阳侯, 才是华杨氏相处的最久,也最亲近的人。
而且他们这里的条件,相较于京城, 简直有若天壤之别一般。
以前华杨氏身患癔症, 头脑痴傻,对于自己的居所和吃穿自然没什么过高的需求,只要吃饱穿暖即可, 但如今, 她的头脑已然恢复清醒, 常年生活在新华县这个旮旯角落里的楚老头实在没那个自信, 可以让自己的生母满意。
华杨氏鉴貌辨色的本事可谓一等一,她虽然才与楚老头相认, 但是却依然一眼就看出了楚老头的不对劲,忙不迭地用充满关切地语气问他心里到底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她是他的母亲, 只要他开口,她都会尽她所能的去帮助他。
华杨氏语气里毫不掩饰的疼惜让从未享受过母爱的楚老头顿时放下顾虑,把心里的那点担心,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怎么都没想到楚老头居然是因为这个而愁眉不展的华杨氏哑然失笑。
“真是个傻孩子——”尽管楚老头现在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是华杨氏看楚老头的眼神,依然和看个孩子没什么区别,“难道在你眼里,母亲竟是那等挑剔之人吗?”
“儿子绝无此意,还望母亲大人明鉴!”楚老头被华杨氏的话唬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对着华杨氏就是深深一躬。
华杨氏见状连忙将他搀扶起来,满眼慈和地又道:“老身也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何至于如此诚惶诚恐?当年娘跟着你爹南征北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最后,虽然勉强挣得了个国公之位,但也付出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代价……”
华杨氏在说到代价时,望向楚老头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怜惜之意。
显然,她是又想到当初幼子被乱贼偷走的悲痛往事。
同样从她的眼神中体会到了她此刻心情的楚老头连忙握住了自己老母亲如同枯枝一样的手,喉头微微发涩的说道:“母亲大人,还请不要再为那些已经过去的往事伤心了,您的儿子已经回到您身边了!”
华杨氏被楚老头的话给安慰到了。
她噙着泪花微微点了点头,反拍了拍楚老头的手说:“是啊,老身的儿子已经回到老身的身边了!”
华杨氏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激荡的情绪,很是认真地看着楚老头说道:“娘并不讳言,自你爹获封国公之位以后,娘确实享受了不少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因为你的丢失,这样的锦衣玉食非但没有让娘感到快乐,相反,这样的生活还宛若一盆炭火般,烧炙得娘不得安宁……”
“每当娘想起那样的好生活是依靠什么换来的,就心如刀绞……”喉头哽咽的华杨氏一边说一边又拍了拍楚老头的手背,“孩子,自从与你相认后,娘这心里啊,就欢喜的不行,除非你不要娘,否则,娘是跟定你了!”
楚老头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他一把扑跪在华杨氏膝前,哭得泣不成声。
对于一心渴慕亲情的楚老头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母亲的认可,更让他满心欢喜的了。
不过……
“娘愿意跟着儿子,是儿子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只是……那京城……”楚老头很有几分患得患失地望着华杨氏欲言又止。
“京城那边,为娘是再也不会回去了。”
一眼就看穿了楚老头心思的华杨氏二话不说地开口接腔。
“你大哥自幼在我和你爹跟前长大,我们从不曾对他有过半分亏欠,你爹的爵位也是由他降等而袭,如今,他业已有了自己的子孙后代,既如此,我这做老娘的,又何苦再回去讨他的嫌?”
虽然华杨氏清醒后并未就长子夫妇苛待她的行径做出什么过于激动的反应,但毫无疑问,她必然被他们伤透了心,也不愿再与他们有什么别的瓜葛了。
否则以她这些年来为大楚所建立的赫赫功勋,只要她还活着,还大脑清醒的活着,就是对华阳侯的莫大扶持和助力!
华杨氏旗帜鲜明的表态,让楚老头欢喜的险些没整个人都飞起来。
既然华杨氏已经决定要和他们一起生活,那么,他们原本盘算着要搬迁到九曲山上隐居的打算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在他孙女的帮助下,已经有了超脱俗世迹象的华杨氏被楚老头等人想要搬到山上去住的消息给吓了一跳。
“其实你们无需如此,”华杨氏满脸认真地看着楚老头等人这样说:“虽然你们私自将老身从京城带回,还伪造了老身已经亡故的讯息,但是当今圣上却并不会因此而判你们个欺君之罪,因为相比起一个活着的,在军中威望极高的老身,他还是更希望见到一个表明上已经亡故,可实际上却已然遁隐民间的老身!”
知道华杨氏误会了的楚老头等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楚老头一面和楚老太小心翼翼地把华杨氏搀扶到正房的首座上坐好,一面笑容可掬的望着华杨氏道:“娘,您误会了,我们之所以选择搬到九曲山上去隐居,并不是因为害怕被当今圣上发现您的行踪,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乖囡,快,赶紧让祖祖看看你的厉害!”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与儿子好不容易重逢的缘故,华杨氏的所有注意力都驻留在了儿子楚老头的身上。
她虽然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娶了妻生了子还有了个十分漂亮的小孙女,但是对于他们,她却委实谈不上多么了解,是以,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楚妙璃,想要知道这个小曾孙女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不凡之处,居然让她儿子如此称道。
在祖父的提议下,楚妙璃一派落落大方的放下了这次回来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变得对她越来越黏糊的喵崽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正房中央,然后将头上的桃木剑簪给拔了下来。
不清楚楚妙璃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的华杨氏微微前倾身子的注视着她的每一个举动,同时在心里感慨,自己这曾孙女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粉雕玉琢,就连京城那几个常年食金噎玉的,都被她给比下去了。
楚妙璃甫一落地,就与楚老头形影不离,对于他的心思,自忖可以估摸出个八九不离十,她一听楚老头刚刚那话,就知道对方是想要她在华杨氏面前好好的露一手,给他长一长脸,好生显摆一下。
因此,自然没有半分留手的径自在华杨氏的眼皮子底下将方莲儿所化身的桃木剑簪变换成一柄长剑,自己也跃身而上的,直接在华杨氏面前踏剑飞行起来。
华杨氏目瞪口呆地望着在她面前缓缓升空,如同一只飞鸟一样,踩踏着飞剑肆意翱翔的曾孙女,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这……这……这……这老身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要不然……要不然老身怎么会看见……看见我们家的妙璃儿在天上飞呢?!”
一心想要在自己的生母面前好好露一回脸的楚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声若洪钟地对华杨氏道:“娘,您没有在做梦!咱们家的小乖囡也确实在天上飞,而这也正是我决定要隐居的原因所在!”
“……没有在做梦?”华杨氏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语着,挥开了见她起身,意图过来搀扶她的楚老头夫妇,试探性地来到楚妙璃面前,冲着她招了招手。
楚妙璃会意地从房梁上飞了下来,眉眼弯弯地示意华杨氏也到飞剑上来。
华杨氏有些错愕地指了指自己,“妙璃儿,你是要祖祖也上去吗?”
“是啊,祖祖!”楚妙璃笑颜逐开地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而且您也不是头回上来了,前不久,我和爷爷把您从京城带回来的时候,我们乘坐的就是这柄飞剑呀!”
“哎呀,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华杨氏满脸恍然大悟的惊呼一声,迫不及待地顺着自己曾孙女的指引,稳稳当当地盘腿坐上了瞬间变大了好几倍的飞剑。
华杨氏刚坐到飞剑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颇有几分紧张之色,不过很快她就变得安之若素起来——她本身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巾帼不让须眉的直接跟着丈夫上了战场——等到后来,她甚至还能扶着自家曾孙女的小肩膀,让后者顺着她的话语,在正房里东南西北上上下下的到处乱飞了。
也不知道这样飞了多久,她才满脸容光焕发的在楚老头夫妇的搀扶下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难怪你们坚持要带着孩子住到那什么九曲山上去了,你们做得对!咱们的妙璃儿如此神异,要是让京城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知道了,可不得了!”
“娘说得对,”楚老头毕恭毕敬地附和着华杨氏的话,“我们也正是顾虑着这个,才决定带着乖囡一起去九曲山隐居,毕竟,树大招风,乖囡又还没有长成,谁知道在此期间,会不会出现什么我们对抗不了的厉害人物,捉了我们,去胁迫乖囡为他们做坏事呢!”
“你们考虑的很周到,不过,你们怎么肯定那九曲山就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呢?”华杨氏大惑不解地开口问道:“娘来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清楚你们现下在这新华县的名声有多响亮……这样一来,即便我们去了那九曲山,也未必能有什么清净日子可过吧?”
“娘您有所不知,这九曲山的地形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楚老头连忙把九曲山的特别之处详细给华杨氏描述了一遍,随后他又道:“而且乖囡还有着一手蒙天得授的好阵法,等到我们搬入九曲山后,再经乖囡巧手一布置,除非我们自己点头,否则任谁也休想进入九曲山去打扰我们的安宁!”
说到这里,楚老头话锋一转,“就是这山上的生活着实有些孤寂冷清,太委屈您了!”
“孩子,你确定你不是故意说这话来让为娘脸红吗?”华杨氏满眼无奈,“你们这些个小辈都不觉得山上孤寂冷清,更何况我这个八十有五的老人家呢?”
“再说了,”她一脸怎么爱都爱不够的把跳下飞剑的楚妙璃抱在怀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小脸,“娘也不像京城其他老太太那样,喜欢热闹,只要有你们几个在娘身边陪着,娘不论住到哪里,这心里啊,都和吃了蜜一样香甜!”
华杨氏的话对楚老头他们而言,简直有一锤定音之效。
在确定了华杨氏对搬入九曲山并无什么抵触后,楚老头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全家人忙碌起来。
因为安乐王父子的缘故,他们既有了自己的地盘,又有了充足的钱财,当然要好生谋划下,到底要怎样把这偌大一个九曲山建造成独属于他们楚家的乐园。
在这样的忙碌中,楚妙璃与华杨氏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
不仅如此,华杨氏还在楚妙璃的帮助下,同样顺利无比的踏上了修行道。
天生力大无穷的她资质相较于楚老头他们而言,无疑要好上许多。
因此,尽管她最晚入门,但实力却已然超越了楚老头等人,成为了楚家名副其实的第二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