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 聂载沉待了一天的这个地方,终于有了新的动静。
白家一个下人过来,领走了阿宣,同时传了句口讯,白老爷叫他去书房。
聂载沉知道,白成山对自己的最后的裁决应该到了。
对此,他早已做好准备。他没多问, 来到书房,见门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却不见人, 白成山还没来。带路的白家下人让他先进去,说老爷等下就会到。
聂载沉走了进去, 站在一旁,开始了默默的等待。
他等了一会儿,白成山还是没露面,意外的是, 白小姐竟先来了, 更意外的是, 她蓬头散发, 平常那张气血饱满的鲜美面庞,这会儿煞白煞白,走路扶墙,还低着头, 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按照白锦绣的计划,昨夜父亲棒打鸳鸯,心爱的情郎也被封建家长给无情地赶跑了,今天她应当把自己关在房里,门反锁,拒绝进食,以表示自己抗婚以及追求爱情自由的坚定决心。只要这样绝食个三两天,老父亲一定心疼,会找过来求和。只要他先软下去,自己这边就好谈条件了。
原本进展顺利。早上起,上从刘广老徐,下到阿宣和前几天刚回来的虎妞,众人流水似的一趟趟来敲她门,怕她饿坏,让她吃饭,她一律充耳不闻。但是到了下午,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不禁后悔自己没有经验,考虑欠周。昨天应该先偷偷在房里藏点吃的东西。现在好了,什么也没有,她快要饿死了。
桌上茶壶里的隔夜水早被她喝光,连茶叶都吃了下去,一片不剩,但这东西却仿佛滋养着饿,她愈发饥肠辘辘,又不能开门要东西吃,心里只能盼着老父亲得知自己今天绝食一天的消息,心痛之下,立刻屈服。
为了节省力气,她只好躺在床上。刚才抱着空腹正煎熬着,忽然听到虎妞再来敲门,说老爷让她去书房。
一定是父亲心疼,要和自己谈话了。
白锦绣欣喜若狂,立刻从床上爬了下去,头也不梳,还故意再抓几把,随便趿双绣鞋就直奔书房。快到的时候,扶墙颤巍巍地走了进去,低着头,发出一道虚弱的声音:“爹……”
原本确实就饿坏了,这么装一下,也不违和。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她叫完爹,抬头不见父亲,看见了昨晚离去的聂载沉。
一时之间,两人一个站在里头,一个站在门口,四目相对,错愕之余,空气中仿佛还浮着一缕尴尬。
一阵短暂静默之后,白锦绣迅速地反应了过来,扭头瞥了眼门外,墙也不扶了,把门关紧,立刻走到他的边上,压低声问:“你昨晚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的?”
她顿了一顿,忽然明白过来:“莫非你也是我爹叫来的?”
聂载沉的目光从她蓬如鸟窝的头发上挪开,点了点头。
白锦绣实在弄不懂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应该还是为了怎么彻底拆开两人,让自己死心,于是借机又坚定他的意志:“都这地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松口。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等我和我爹谈判的时候,我会连带上你,让他答应不找你的麻烦!”
聂载沉沉默着。
这人一直就是这样,锯了嘴的葫芦。现在她渐渐也有点知道他了,一件事情,他要是不明确说“不”,那就代表他是答应了,即便并非出于本心——但这一点,和她就无关了,她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
她再次放下了心。
肚子实在是饿,她早就看见桌上有盘自己爱吃的栗子糕,看起来仿佛还是新做好的,颜色酥黄,又松又软,十分诱人,话一说完,就撇下了聂载沉,急急地走了过去,端起盘子,拿了一块正要放嘴里,顿了一顿,抬眼迅速瞥了他一眼,用优雅的姿态背过身去,这才低头吃了起来。但才咬了两口,什么味道都还没吃出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老爷”的叫声。
她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刘广推开门,父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白成山来了。
他站在门口,望着一手捏着咬了一口的糕点,另手还来不及放下盘的女儿,知道她饿坏了,淡淡地道:“不是和我闹绝食吗?这才几顿,就受不了了?”
白锦绣懊悔没能让父亲看见自己刚才虚弱的样子,现在想装也来不及了。干脆把手里的糕点塞进嘴里,咽了下去,才放下盘子,指着一旁的聂载沉,理直气壮:“他知道我一天没吃东西,心疼我,刚才一定要我吃的!我都是为了他!”
白成山看了眼一声不吭的聂载沉,心里的气其实还是没有消尽,哼了一声,走进来坐了下去。
白锦绣立刻回到“情郎”的身边。
白成山看着女儿和这姓聂的小子并肩站立,两人确实是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想起女儿小时候天天要自己抱着坐膝上打算盘的往事,心里不禁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女大是真的不中留啊。原本他还想虎着脸,摆摆做丈人的威风,先再狠狠教训这臭小子一顿再说,现在却是有些不忍了,也不打算再多说别的,只道:“知道你们错在哪里吗?不告亲长,私定终身!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家长的?”
他一开口,无论是说话语气和言下之意,和昨夜都判若两人。
不但聂载沉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白成山的异样,白锦绣也觉得自己父亲不对劲。
但不对劲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清楚。
她迟疑了下,决定保持缄默,看父亲接下来还要说什么,自己再随机应变。
白成山把女儿和这小子的沉默当成了心虚,沉吟了片刻,决定进入正题。
“载沉!”他叫了一声,声音变得温和了。
聂载沉惊讶。
因为白小姐,白成山分明对自己十分恨恶了,现在怎么突然又改口叫自己“载沉”,态度还这么和蔼?
他迟疑了下,终于抬起视线,望向白成山。
“我记得上回你来家里吃饭,说你家中只有一位母亲了是吧?她身体如何?方便去把她接过来吗?”
聂载沉更加疑惑了。
白成山突然要自己母亲过来,难道是要向她兴师问罪?但他的这种语气,又实在不像是报复。
他迟疑了下,终于用审慎的语气应道:“家母在家,身体还算硬朗,多谢白老爷关心。但我不知白老爷所指,请白老爷明示。”
白成山又沉下脸:“你和绣绣都这样了,你还叫我白老爷?”
聂载沉还是没完全反应过来。
听这意思,白成山是要自己改口称呼他。但不叫他白老爷,叫他什么?
联想到他刚才那异常和气的态度,他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心也随之猛地跳了一下,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都倒涌入了心脏。
但是这个念头才出来,就立刻被他否定了。
这是不可能的。
“白老爷,你……”他顿了一顿。
一直等在门外从门缝间隙里偷听好事的刘广见聂载沉这么呆,老爷抹不下脸直接说,把话讲到这了,他竟然还是没反应,迟钝到这地步,急得不行,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门,探头进去说道:“聂大人!白老爷的意思,是答应你和小姐的婚事了!往后你就是我们白家的姑爷!你要改口叫我们老爷岳父了!”
白成山看了眼门口的老伙计,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刘广心里得意,朝老东家点了点头,这才又关了门。
白成山的心里,此刻也是带了点暗暗期待和小小的得意,看向还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和聂载沉。
他们听到了这样的话,这一刻,心里当是如何的狂喜,对自己又会是如何的感激?
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大对劲。
女儿和聂载沉,竟然像两根柱子似的定着,一动不动,没有半点他期待的场景会出现的迹象。
难道是太过意外,高兴坏了?
白成山咳了一声:“载沉,绣绣,你们的事,爹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决定成全你们……”
父亲的话语在耳边响个不停。白锦绣也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了神来。
她倏然抬头,飞快地看向身畔的聂载沉。他也正低头看着自己。
两个人再次四目相对。
他眼眸犹如凝住,神色说不出的怪异。白锦绣觉得自己此刻一定也傻得要命,比他好不了多少。
她费尽心计,连威胁带强迫还不要脸,终于把身边这个她觉得十分可靠也可以信任的人给弄了过来,用他来逼迫父亲和自己做交易,以避开她不想要的婚姻。
千算万算,她什么都算过了,就是没算到父亲竟然会来这一手。
把她嫁给边上的这个人?
不,不!这太荒唐了。虽然她绝对不会嫁给顾景鸿,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愿意嫁给聂载沉!
父亲还在自顾说着他的计划:“……往后载沉就是我白成山的半子了。你们既然已经……”
他咳了一下,跳了过去。
“……你们的婚事不好再耽搁,等把载沉母亲接来,我和她商议过后,就选个好日子……”
“等一下——”
白锦绣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整个人几乎都跳了起来,失声嚷道。
白成山被打断,看着自己的女儿,见她双眸圆睁,神情慌乱。
“绣绣,你怎么了?”白成山问她。
白锦绣后背热汗直冒。
“爹,你等一下!等一下!我们等下就回来!”
她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一把抓起聂载沉的手,在白成山错愕的目光之中,拽着他转身,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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