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千城 > 72、第十一章 镜碎(三)全文阅读

太后的懿旨还没传到,皇帝的圣旨已经抢先一步抵达双隐街,以查案为由,将白等人看押刑部大牢。----当然了,刑部大牢不见得都是安和郡主所见那样,自有干干净净的地方,以供妥善看管犯人。

与此同时,庆亲王也被传召到了弘乐堂。

太后刚刚服了安神药,精神尚在恢复当中,默默的凝视着俊秀如玉的庆亲王,诸多情绪在心中翻腾,数不尽的前尘往事浮现眼前,一时难以言说。与安和郡主不同,庆亲王几乎是太后一手抚育长大,此情此景相对,不仅仅是愤怒、失望,更多的则是难以言说的伤心。

当初庆亲王生母朱贵妃被贬庶人,庆亲王归为谢贤妃抚育,但因贤妃一心珍爱禾真公主,并且不喜其母朱氏,故而对庆亲王并不太亲热。年幼无依的庆亲王,与早年夭折的七皇子年纪相仿,太后怜他幼小孤苦,很多时候都是带在自己身边照顾。

因此到了后来,即使知道庆亲王对慕允怡并非十分真心,但因多年相处感情,和自己侄女坚持的份上,太后还是应允了这门婚事。

“佑嵘,你怎么能跟你长姊一样……”良久,太后方才开了口,“跟她一样,做出这等绝情之事来伤母后的心。”

庆亲王静静跪在地上,并不多置一言。

“还记得----”太后眸光浮起一层雾气,轻声道:“你小时候害怕打雷惊响,而皇子六岁以后便不能与乳母同床,每到阴雨天气,我都将你接到身边来,给你说喜欢听的戏文故事,哄你乖乖入睡……”

“因为你自幼最恨汤药太苦,每次生病,总嘱咐太医尽量拣药味轻的开,再让人给你备上最爱吃的金桂蜜饯……”

“那年皇上做文章做得好,太傅赞不绝口,为了奖励就给皇上绣了一个小荷包,你躲在墙角看了好久,却不愿意跟我开口。因知你打小要强,若是再补一个荷包反倒让你难受,所以赶在你生辰之际,特意为你缝了一身新衣裳……”

“还有……”还有太多太多,太后却难以再说下去,许久才道:“便是皇上,因为从小就对他严厉要求,怕太过宠他,也少有这样娇惯的时候。”抬眸质问:“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不----”庆亲王一袭翡色团龙锦绣长袍,映得脸色微微苍白,“儿臣从不敢忘、也不会忘,母后对儿臣的情分,恩重如山……”

太后冷声一笑,“所以,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庆亲王面有愧色,更不敢抬头,双手紧紧蜷握,像是在让自己鼓起勇气来,挣扎了许久,稍稍挺起身道:“儿臣时常想,母后之所以待儿臣这般好,会不会、会不会是因为……”额头有汗细细冒出,“因为对儿臣的母妃有愧!”

“混账!”太后气得发抖,看也不看,抓起手边一个茶盅便砸了过去,连茶带水全砸在了庆亲王脸上,满脸茶渍,额头上还红肿了一块儿。

庆亲王直挺挺的跪着,既不躲避,也不去擦拭脸上的茶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承受太后那痛心的怒气。

“双痕----”太后伏在案上喘息,唤人进来,“把人撵出去,出去!”

庆亲王刚出弘乐堂大门,就有一名小太监迎了上来,“王爷,皇上请你过去一趟。”

“皇上……”庆亲王呆了呆,脸色惨白,步履跌跌撞撞,却仍径直往前走着,仿佛没听明白一样,急得小太监慌忙追了上去。

“王爷,王爷!”小太监不敢拉他,在他前面连连退步,“王爷还是赶紧过去吧,王妃和小世子还在那边呢。”

“他们怎么会……”庆亲王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惊疑不定,猜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顾不上再多问,急匆匆往醉心斋赶去。

桓帝脸色冰冷端坐御椅当中,前面跪着庆亲王妃----慕允怡,和稚龄的小世子,慕允怡脸上满上泪痕,因不敢出声而无声垂泪。小世子一看见庆亲王亲,慌忙扑到自己父怀里,“父王,我好害怕……”

庆亲王低声道:“允怡,你们怎么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回答他的人是桓帝,沉色道:“你可真是娶了一个至真至情的好妻子啊,为了自己的丈夫,什么家法礼数也不顾了,竟然妄想带着儿子来要挟朕!要挟太后!”

庆亲王有些明白过来,只是不知如何作答。

“朕都替你们说了吧!”桓帝厉声,指着庆亲王,“你寻思着自己围了双隐街,母后若是此时处置你,反倒显得有情弊,再者母后抚育了你一场,就算你做错了事,终究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而你----”转而看向慕允怡,“你以为自己是太后的娘家人,有着情分二字,即便母后狠得下心,你爹爹也会求情对吧?!”言毕冷笑,“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仗着母后心软!”

慕允怡微垂着头,不敢正视皇帝锐利的目光。

“臣有罪……”庆亲王双目无神,喃喃道:“臣只是想知道一件事,臣的母妃究竟是……、是怎么死的,所以……”

“所以你就去逼迫太后!”桓帝怒喝,又道:“你还问什么呢?!你还需要知道什么呢?母后的回答还有用吗?即便母后说了实情,你又肯信吗?”

庆亲王缓缓抬起头,笃定道:“只要母后肯说,臣便会信。”

桓帝的怒气稍缓,负手道:“当年你母妃获罪时,朕也很小,究竟是为什么,也只有母后才知道。”话锋一转,“可是母后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明白!”

“……”庆亲王张了张嘴,终是无言。

“不过有些事,朕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桓帝直视着他,“朕年幼登基,初时固然不能理政,但是母后为了让朕明白治国之道,时常会与朕讲论折子。”说着冷笑,“你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人为了升官发财,请求母后处置你吗?又有多少人,仔细分析利害关系,劝母后不要养虎为患吗?可是母后却说稚子无辜,即便你母妃有过错,终究也错不及你。”

皇帝说到这里,连隐隐抽泣的慕允怡也听住了。

“还有一件事。”桓帝道:“有次朕听得母后跟双痕姑姑说话,谈起当初朱氏满门获罪的事。”顿了顿,“你一定以为是母后的意思吧?”

庆亲王茫然道:“难道是别的什么人……”

“是父皇!”

“不!”庆亲王惊骇道:“这不可能!”

桓帝不理他,往下道:“父皇的意思,你是血脉正统的皇子,只有无依无靠,才能不生谋逆之心,才能不被他人挑唆。因为身后没有众臣家族支持,才肯做个太平富贵的王爷!”说着冷笑,“恐怕父皇也想不到,纵使已经做了这等安排,纵使母后掏出真心真意待你,你还是一样不知珍惜!”

秋末萧瑟,空气里弥漫着清冷肃杀的气氛。

醉心斋的宫人都清楚瞧见,那个往日从容温和的年轻王爷,在内殿呆了许久,出来时一脸的苍白之色,不复平日风采,只余满目的颓丧、心痛,无尽的凄楚苍凉。而跟在旁边的庆亲王妃,也是神思不定、恍恍惚惚,只知道无力的拉着小世子。

“哼!”桓帝冷哼,重重一掌砸在御案上头,“母后心软,朕可不会心软!”

“皇兄----”睿亲王从外头急急赶进来,“我刚听说了双隐街的事,怎么会……”不待皇帝回答,又道:“华音的哥哥为人很好,绝对不会做出冒充皇子之事,还有苏姑娘的病刚刚好转,经不起这番折腾……”

“行了。”桓帝冷冷道:“朕知道该怎么处理,你不要插手!”

睿亲王愣了愣,不明白哥哥如何这般冷决,“颜侍卫是冤枉的……”

“冤枉的?!”桓帝神色复杂,却不愿意跟幼弟多说详情,缓了缓口气,“既然是冤枉的,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他道:“回去吧。”

睿亲王着了急,叫道:“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朕说让你回去!不要胡闹……”

桓帝还未说完,门外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禀道:“弘乐堂的人来报,说是太后娘娘方才晕倒了。双痕姑姑请皇上紧着过去……”

“母后!”兄弟二人异口同声,互相对视了一眼。

桓帝镇定情绪,沉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