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脱离了贺府,便骑马继续去追白,因为耽搁了几天,早就不见踪影。好在先前听华音说过,白要找的离朱草统共三个地方有,算算路程,估计此刻正在赶往须水镇的路上,于是一路策马飞奔。
谁知刚出城没多久,那李植也骑马追了出来。
云枝看了他一眼,还没问话,李植自个儿先笑道:“我替你报了信,回头舅舅知道定要剥我的皮,还是赶紧溜之大吉的好。正巧,这段日子好久没出门了。”手下抽了一下马鞭,“再说你人生地不熟的,我领你到处转转。”
“谁要你领?”云枝懒得理会他,不过想着多一个认识的人,总比自己孤身一人乱闯好些,况且才承了李植的恩情,遂没有多说。
一路走着,沿途倒是听到一件不小的消息。
李植招来小二点完菜,闲话道:“想不到啊,皇上突然往咱们南边来巡视,要是多在滁州等几天,不定还能见一见呢。”
“皇上做什么要见你?”云枝顶白他道:“你倒是想。”
“我才不想呢。”李植懒洋洋道:“不过听说今上生得丰神俊逸,才情也不错,想着瞧一瞧,到底是不是真的。”皱了皱眉,“多半是那些官员溜须拍马。”
云枝哧笑一声,“再不好,也总比你这个半调子要好些。”心中却想,皇帝哥哥怎么突然来南边了?皇帝出巡的动静可不小,先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过?不过此刻要找白,却是不急着去找皇帝,不然一见面,只怕再也溜不出来了。
李植不以为然,抿了口酒,“依我看,英明神武只怕也是有限。”压低声音,“当皇帝的不务正业,整天寻思着选美人,能算是明君吗?”
“什么选美人?”
“算了,不说这个了。”话题似乎有些禁忌,李植转了口,“听说这几年,皇后娘娘很是不得圣宠,这也罢了,男人总是喜新厌旧的。还有个什么青州选的妃子,闹腾了那么大的动静,可怜见的,年纪轻轻就被逼丢性命……”
“你知道什么?!一派胡言!”云枝大怒,----她自幼与皇帝亲近,只觉处处都是皇帝的好,再者,宫中有谁敢说皇帝的不是?此时听得李植一说,倒好似皇帝是个荒淫无道、残酷暴戾之君,顿时生气,不由大喝出声。
李植被她吓了一跳,万般不解,“你怎么了?又没说你。”
云枝抿着嘴唇,扭脸看向窗外不做声。
李植独自琢磨了半天,问道:“莫非你听说皇帝生得好,少女怀春了不成?”也不管云枝答与不答,自语道:“也对,听说太后娘娘年轻时容色甚美,是个倾国倾城的佳人,想来……”
“啪”的一声,云枝将碎银子拍在桌子上,“你慢用!”自己转身,“蹬蹬瞪”一气跑下了楼,唤来小二牵了马,径直走出了酒楼。
“云姑娘……”李植跳脚起身,紧跟着追了上去。
云枝刚要翻身上马,却被他一把拽住缰绳,站在街头顿了顿,反倒渐渐平息了心头火气,勉力笑笑,“对不住,我近来心情不太好,方才得罪了。”
李植倒也识趣,既没有去问她为什么心情不好,也没有问为什么听不得别人说皇帝的坏话。只是松松散散跟着后面,拣了旁的话题道:“你要去找的那位颜公子,当真守了一位姑娘近十年?”
云枝“嗯”了一声,别无他话。
李植讪讪道:“为了一个女子,这也忒迂腐了点。”
云枝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想了想,又问:“若是你也遇到一位心爱的姑娘,也是这般境况,你会如何?”
“这个----”李植挠了挠头,“不知道,还没遇见过。”
云枝哼道:“不用想也知道,你定然是伤心抹泪几天,转眼就又流连别的花丛,对不对?”
“姑娘说错了。”李植“嘿嘿”笑道:“在下定然是一天都不会伤心,立马就去寻花问柳了。”一幅嬉皮笑脸模样,“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我风流才子的名声?”
云枝知道他是逗自己高兴,便不再说。
直到如今,云枝都还记得白当时的样子。彼时,人人都认定苏拂醒不过来,只是当着白的面,不便多说罢了。
有一次,云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却道,“她一日不醒,我便陪她一日;一年不醒,便陪一年。”眼底终究有着淡淡的哀伤,缓缓道:“便是一生一世不醒来,我也绝不会离开她。”
云枝听了,不知怎的喉头就哽咽起来,眼眶也有些湿湿的,末了却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大哥哥你待苏姐姐这么好,她真有福气。”说完却是后悔,仿佛是在赞叹苏拂昏迷的好一般。
白并没有多做他想,只道:“如果能换的苏拂醒过来,如从前一样,便是她再也不记得我的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云枝想,若是有一个人也这般待自己该多好。
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又想起皇帝来。若说皇帝哥哥待自己,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再好也不过是当自己是小妹妹,身边自有娇妻美妾需要疼爱呵护,与白和苏拂的那种好全不一样。想来想去,没道理的觉得有一丝孤单之意。
“当心……”耳畔响起一声喊,云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植拉到一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砰”的撞了上来。云枝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听得李植斥道:“这么大的一条路,乱跑什么?!”
“对、对不住……”小叫花连连赔不是,神情卑微。
云枝她生来矜贵娇惯,稍有洁癖,禾眉微蹙掸了掸蹭脏的衣襟,倒也没打算难为那小叫花,挥手道:“算了、算了,去罢。”
“月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云枝喜不自禁,还没回头,只听那声音又满带疑惑问道:“你是谁?”这句话却是向着李植问的,来人正是白。
“大哥哥!”云枝欢喜无限,只觉连日奔波也不那么疲乏了。
“我、我是……”李植红着脸松开了手,自云枝身边退开一步,缓了缓,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风流倜傥的模样,笑着跟白打了招呼,三言两句便将起因经过说清楚,末了补道:“颜公子千万别误会,在下不是什么歹人。”
云枝难得见他窘迫,故意笑道:“大哥哥,这人是个人贩子呢。”
白看出二人乃是认识,没有接云枝的玩笑话,而是正色问道:“月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微微一顿,“该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的吧?”
云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见李植在旁边挤眉弄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忍不住偏头瞪了他一眼,回头与白笑道:“大哥哥,你找到离朱草没有?”
“还没。”白摇了摇头,眼神微微黯淡。大约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不想拂了云枝的面子,因而也没再继续追问,示意让二人上马,“边走边说,时辰不早了。”
云枝突然“啊”了一声,抬头道:“不好,我的小玉兔不见了!”
白为难道:“眼下要赶路,只怕没有时间陪你去找。”
“是,我知道。”云枝勉力微笑,----自己怎么可能要求白停下来,不去为苏拂寻找救命药草,而去找一个小坠子?再者说了,即便是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只怕白也不肯耽搁的,失落之余回道:“不用找了,终归也是无处可寻。”
白斟酌道:“不知道是什么样式,回头再让人做一个可好?”
“不了。”云枝微微蹙眉,明亮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愁容,“纵使再做,也不是原先那一个了。”----那枚小玉兔坠子,自己佩戴了近十年,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此时不见不禁怅然若失。
夕阳西沉,一行人终于到达虞骊山。
因云枝兴致缺缺,白和六尘都不是爱说话的人,李植也不便一人独说,方才一路上都很静默。白原打算立即上山,但考虑到天色将黑,只得在山脚农户借宿一夜,直到吃完晚饭,云枝始终闷闷不乐。
夜幕浓黑如墨,云枝托着下巴望着满天的星子,一阵凉风透窗吹来,不自觉的紧了紧肩膀,一贯不识愁滋味,此时却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寥落。
犹记得十二岁那年,国中上下有不少人感染了时疫,自己也病倒了。御医看过以后嘱咐交待,除了亲近的丫头服侍,尽量少接触周围的人,以免扩大感染范围。那年的疫情身为眼中,京中接二连三传来消息,不断有人病去,娘亲红了眼圈守在床边,连弟弟也顾不上照看,只怕眨眼之间便会失去女儿。
消息很快传到宫中,皇帝心急火燎赶到公主府,却被得知消息的太后挡在门口,太后声声正色,“皇上,莫要忘了江山社稷。”她情知儿子不易说服,又道:“月儿这个病不宜见人,但母后知道你的担心,从今日起,母后日日夜夜守在月儿身边,替你细心照看着她,可好?”
皇帝一向纯孝至极,那次却破天荒的违逆了母亲的意思。
“也罢,皇帝你进去吧。”太后拦不住人,静静道:“上天必定保佑月儿,保佑皇上心灵福至,此次定能逢凶化吉。如若不然----”神色间尽是无奈,“就让灾祸病痛降临于哀家,从此眼净心净,往后也再不用做这恶人。”
整整二十天,皇帝日日亲自御驾前来,与自己说笑,陪自己喝药。因自己觉得整日呆在屋子里闷,皇帝便每天讲些新鲜事与自己听,也不知是如何搜刮来的,想想皇帝一本正经去问那些闲话,每每都忍不住好笑。或许真的是心灵福至,最后终于堪堪化过那一场劫难。
从前三天两头见着,从来不知道思念牵挂是何物,眼下独自离京,反倒满脑子都是与皇帝相处的记忆。----此时此刻,皇帝哥哥在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