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河压根不敢抬头去看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他只是看着山壁的某一点,似乎看得久了,那里就能长出花来一样。
但是光滑的山壁上当然不会长出花来,只有三个人和一具尸体的山洞中,也很难逃避现实。比起刚才,苏明河更加盼望此时自己脚底能够出现一个传送阵,将自己送回来的时代,好逃避这一瞬间来自朋友的欲言又止。
在这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司空摘星突然哈哈一笑,道:“据我所知,这个山洞中的财富虽然已经被霍休全部转移出去,但是美酒却还是在的。”
陆小凤微微一笑,接过了话题,道:“真正爱酒之人,是不会将酒忘掉的。”
“所以霍休其实只是用酒来吸引你这只陆小鸡而已。”
两个人的对话看似没有营养又无聊,但是听在苏明河的耳中,却让他的眼眶有些热了。能和司空摘星,以及陆小凤这样的人交上朋友,真的是太过幸运的事。因为一旦他们认定了你,就会对你好到,让你如沐春风。
他转头对他们笑了笑,道:“叶城主爱剑如命。”
陆小凤的笑容不减,缓缓点了点头。
苏明河又说道:“西门吹雪也是爱剑如命。”他似乎有些惆怅,目光看向光秃秃的山壁,淡淡说道:“其实我从头到尾,都不太能了解这样的心情。”他的手里依然握着剑,但是那把剑似乎瞬间变得千斤重。苏明河将剑缓缓举高,低头看了它一眼,有些自嘲地笑着继续说道:“不懂武林中人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和执着。”
陆小凤叹了口气,朝苏明河走近几步,道:“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除了剑,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他不知道是要安慰苏明河或是别的,转头看向司空摘星,道:“就好像在司空的世界里,能够偷到别人偷不到的有趣东西就是全部。”
苏明河笑了:“还有八卦。”知道他们不懂八卦的意思,想了想又补充道:“恐怕还有打探别人不知道的事吧。”
司空摘星得意一笑,道:“那也属于别人都偷不到的东西。”
苏明河刚才那句话,其实已经是在帮着叶孤城隐瞒,已经在利用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的信任。他的脸有些发热,悄悄转过去一点,看着司空摘星来时的通道,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霍休的阴谋的?”
陆小凤笑道:“因为我有一个朋友,他虽然自称是世界上最懒的人,但是他有一双世界上最巧的手,再精细的机关到了他的面前,也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简单。”
苏明河知道那是朱停,但还是转头看着陆小凤,笑着问道:“哦?这可是个有趣的人。”
陆小凤哈哈一笑,道:“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名字。”
苏明河点点头,也笑了:“最漂亮的老板娘,我当然听过。”
山洞中霍休已死,上官飞燕虽然下落不明,但是多半凶多吉少。苏明河找不到传送阵,也不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转头问陆小凤道:“你可知道上官雪儿现在怎样了?”
陆小凤苦笑:“那只小狐狸,自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她。”
苏明河轻“嗯”一声,侧头沉思。刚才那番对话,想必已经让陆小凤等人疑心消去不少,只是传说中的传送阵并没有出现,自己以后就将一直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他此时心情,颇有些像刚刚发现自己穿越后的茫然。刚才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一番对话虽然是为了转移话题,避免继续尴尬下去。但其实他从中得到的,更多却是趁机转移掉茫然而慌乱的心情。其实他连自己问了什么,都不是很在意。
司空摘星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对陆小凤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个山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为什么不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痛痛快快喝上一杯。”
陆小凤哈哈大笑,道:“一杯怎么能够。”
司空摘星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伸手揽住还是显得有些失神的苏明河的肩膀,笑道:“走吧,偷王之王能够瞧上眼出手去偷的酒,可不是每天都能喝到的。”
苏明河感激地笑了笑,没有推辞,任他和自己勾肩搭背地朝外走去。
青山依然如黛,前山那场大火已经熄灭,远远的,只能看见一缕残烟袅袅升起。若非知道刚才那里发生了什么,又有谁会知道,这片看起来非常平静的地方,刚才竟然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事情。
司空摘星站在苏明河身旁,手仍然懒懒地搭在他的肩上。空气中没有灼热或是烧焦的味道传来,但是苏明河却觉得吸入肺中的空气比刚才还要沉闷。
一夜大醉。
第一次完全放纵自己大碗大碗地饮酒,第一次来者不拒地将酒当水一样倒入口中。等到连月亮都看不见的时候,苏明河已经醉得快要站不住了。
可是他还是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总算还记得抓起自己的长剑,再摇摇晃晃朝大门走去。
司空摘星刚要开口招呼他留下,陆小凤却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让他回去。”
回去……
苏明河听见了那两个字,但是却茫然地找不到方向。那条通向叶孤城住的地方路,虽然看起来很熟悉,但是却又似乎很陌生。就连那座安静地呆在路的尽头的小院,苏明河觉得自己都要想不起它的模样了。
所以他虽然摇摇晃晃走到了院门外面,但是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绕着那座小院,贴着不高的围墙缓缓晃悠着散起步来。
等苏明河再次路过那院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那高大的院门,飞檐斜挑,他还能记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叶孤城起了争执后,司空摘星带着自己从上面掠过的场景,还记得叶孤城手中那柄让人闻风丧胆的长剑。
不知道他和西门吹雪,是否已经定下紫禁之约,不知道离他的梦想,还有多久的路。
苏明河终于疲惫地坐了下来,靠着院墙,将脑袋埋入了膝盖之中。
这里人人都有自己的梦想,似乎就只有他没有。不管是来到这里,还是在曾经生活过的未来,苏明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有人推着他,就朝前走一步,没人推着的时候,就停留在原地打转。这一次好不容易振作精神有了自己的目的――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可是太过虚无缥缈的愿望,恐怕就连他自己的内心深处都明白实在很难实现。
刚才在山洞中,在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那里一直伪装的笑容终于从脸上剥落。
梦想破灭最大的残忍之处,对苏明河来说并不是无法穿越回去,而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下一个梦。
脑袋里一片嗡嗡乱响,他觉得自己越想越乱,那团乱麻简直完全看不到头绪在哪里。
“啊――”苏明河低吼一声,挺直上身伸了个懒腰,似乎想通过这声低吼,将脑袋里的那团乱麻发泄出去。
抬起头睁开眼的瞬间,原本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白衣人,正静静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苏明河一惊之下翻身而起,整个人都朝院墙上贴了过去。
此时恰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瞬间,就在他跳起来的时候,东边天际扯开一抹温柔的霞光,轻柔地勾勒出眼前人的轮廓。
叶孤城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可是在淡淡的朝霞勾勒下,却现出一份似乎并不属于他的温柔。
苏明河伸手揉了揉眼睛,那抹温柔似乎也就随着他神智的清醒消失掉了。等他再看向叶孤城时,他就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冰山城主。
可是原本不该再有温柔表情的叶孤城,却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苏明河的头发。
苏明河这一夜又是醉酒,又是在外面游荡,头发早已有些散乱。叶孤城的手摸了上来,他忍不住微微缩了缩脖子。
“回去睡吧。”
仍然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可是听在苏明河耳里,却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尤其是回去那两个字,苏明河今夜已是第二次听到。
他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紧闭的大门,他的归宿明明并不在这里,可是那两个字却似乎拥有什么魔力般,将他的魂灵一点一点定在了这里。
苏明河再抬头看了眼叶孤城,他突然有些想要知道,如果昨天真有传送阵开放,他也顺利回到了自己生活的时代。那么当他从新开始重复一层不变而又枯燥乏味的生活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想念叶孤城?
至少在这里,会有个人疑似温柔地对他说:“回去吧。”
苏明河觉得自己有些腼腆地笑了,甚至有些羞涩,就好像第一次恋爱的小伙子一样。在这个晨光微明的早晨,在自己宿醉未醒,脑袋还又涨又痛的时刻,竟然有种微妙的害羞和甜蜜,即使是面对着一个总是冷冰冰的冰山。
那天是怎么躺上床的,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苏明河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只知道等自己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他又回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中。
马车并不大,但是视线所及的地方都布置得十分精巧舒适,绝不会浪费一分空间。
叶孤城就坐在他的对面,而他的背下面是柔软的垫子,身上盖着的,是薄薄的凉被。
然后苏明河听见叶孤城问道:“醒了?”
他揉了揉脖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宿醉的感觉简直差劲透了,到现在脑袋里似乎还住着一个不停吹吹打打蹦来蹦去的小人,耳朵也在嗡嗡作响。
苏明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等他放下手的时候,一杯茶便递到了他的面前。
茶香扑鼻,可是比起青翠的茶水更加美好的,却是那只端茶的手。
“昨天……”从那只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苏明河动了动身体,想要解释些什么。
“你只是喝醉了。”
苏明河额角抽了抽,他当然知道自己喝醉了。事实上他想和叶孤城说的话有很多,包括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也许已经对他起疑,还有昨天他和西门吹雪都没有出现,究竟去了哪里,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更多的,却还是想和他聊聊,就这样随便说说就好,就算是找个人来分担自己心中压着的事情也好。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将那个冷冰冰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叶孤城,当成如此亲密的可以和自己分享这些事的人了啊。
苏明河有些惆怅地想。
“等到了京城,会有更多的美酒佳肴,总是喝醉,并不是什么好事。”
苏明河没怎么听进去叶孤城后面说的话,但是京城那两个字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猛然坐直了身体,掀开车帘朝车外看去。
路的两旁早已呈现出初夏的绿色,这个时代绿化十分好,很多自然景色和植被都还没有受到破坏,几乎随便划拉两块地出来,都是天然的植物园。
可是苏明河却完全没有心思去看这些,两边的植物看起来都差不多,他想要从中判断出他们究竟是在朝哪个方向前进,真是不容易的事。但是他这个动作其实只是下意识而为,潜意识似乎希望刚才叶孤城不过是在跟他开玩笑。
但是叶孤城又怎会同他开玩笑,更何况,他本就是要去京城和西门吹雪进行那惊世一战,和他的惊天阴谋的。
苏明河沉默着放下车帘转过头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但叶孤城似乎并未将他的异常动作和变化放在心上,微微弯腰,从他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盒点心递给了苏明河。
苏明河伸手接过点心,食不知味地放入口中,胡乱嚼了两口便咽了下去,将点心盒子往旁边一放,伸手握住叶孤城的手,说道:“我还从未去过江南,我们能不能先去江南游玩一阵再去京城?”
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暗鄙视自己,竟然连撒娇都用上了,还算是个男人吗?但是他在叶孤城面前,除了示弱,也没有别的办法啊,他总不能将剑架在叶孤城脖子上,让他“珍爱生命,远离京城”吧。
叶孤城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明河,他反手轻轻握住苏明河的手,眼中带上了一点笑意,说道:“等京城事了,你爱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他们之前,其实早已有过关于天下的对话。如果这一趟之后,叶孤城还活着,大概他就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或者真正权倾天下的这个帝国的实际掌握者,又怎会还有时间陪苏明河却江南。
但是在这还算融洽的气氛中,苏明河和叶孤城似乎都选择了遗忘,不愿意去想对方是一个以天下为棋盘,早已执黑先行,谋划良久,只等收官的野心家。而另一个,也不愿去想眼前的人,早已知晓自己的目的,根本不会相信他做出的这个承诺。
所以苏明河笑了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抽出自己的手,将放在一旁的点心盒子又拿了起来,低声应道:“好。”
刚才有一瞬间,他想向叶孤城完全坦白自己的来历,也想告诉他,紫禁一战之后,皇图霸业便会转眼成空。而他叶孤城,甚至没有性命走出那防卫森严的皇宫。
可是对方会信么?
即使信了自己,想到独孤一鹤,想到苏少青,想到那些小说中该死的不该死的人们,即使有了自己的介入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个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
更何况,即使真正信了自己,叶孤城恐怕也会抱着人定胜天,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想法,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毕竟是多年的苦心经营,他绝不会就因着自己的几句话,便放弃的。
苏明河苦涩一笑,将点心缓缓塞入口中。
从来和叶孤城一起坐马车的时候,时间虽然不会觉得过得太慢,但是对于一个坐惯了现代交通工具的人来说,马车的速度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可是这一次,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已从山西到了京城。
马车并没有直接进城,绕着高大古朴的城墙走了没多远,便拐入了另一条道中。叶孤城在京城的别院,不论是规模还是装潢,都要比其它地方的要好很多。而且也和别的地方的独具匠心不同,这里要显得华丽许多。
苏明河从马车上跃下,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被抖散了。虽然他觉得一路行来十分迅速,但是等他们从山西到达这里的时候,时令早已经完全进入了夏季。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一点也不吝啬地向自己的子民播撒着灿烂的阳光。苏明河咋从马车中较为阴暗的光线中站到了太阳底下,明晃晃地阳光几乎让他无法睁开眼。
满院皆是花香,各式各样的花朵开得到处都是,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等苏明河终于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打量周围时,瞬间就被五颜六色的花圃闪瞎了眼。
“叶城主。”他走到一片花海前停了下来,半开玩笑地说道:“独自一人拥有这样的大片的花田,只怕早已被迷花了眼吧。”
潜台词没有问出的,却是乱花早已足以迷花人眼,我又何德何能能入您老之眼的。
叶孤城原本已在两个美貌娇俏的丫鬟带领下,朝房中走去。听到苏明河的话便停了下来,看见他的眼神似笑非笑落在自己身旁一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脸上,嘴角微扬,竟然也笑了。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道:“花虽美,但难入我眼。倒是站在一旁的草,似乎更加合我眼缘些。”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苏明河,径直朝房中走去。
繁花盛开,早已层层叠叠遮挡住了下面的草。唯一有可能被称之为草的,在场的唯有苏明河一人。他涨红了脸,这个算是□□裸的调戏了吧。
两个美婢掩口轻笑,如同夏天开放的最美丽的花朵般,穿着鲜艳的轻纱做的衣服,摇曳着柔若无骨的腰肢引着叶孤城朝房中走去。
苏明河伸手摸了摸鼻子,跟在他们身后也默默朝房中而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到了叶孤城在白云城外最大的一块地盘上,他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了些。这样的玩笑,放在从前,他是绝对不可能同苏明河开的。
房中比外面明显凉快了许多,在没有空调的时代,最好的降温工具便只有冬天攒下的冰。
屋子的两个对角各放着一盆还在冒着丝丝寒气的冰,娇俏可人的丫鬟不等吩咐,便已端上两只小盏。细小的冰珠浮在酸梅汤中,让人一见便觉浑身凉快。
苏明河满足地喝了一大口,一身暑热以及坐在马车中带来的酸涩似乎都离体而去,疲倦却爬上了额头。
叶孤城放下手中的碗,对他说道:“累了便去休息。”
苏明河点点头,便有丫鬟引着他去了一间布置精致的屋子。
那丫鬟似乎颇为大胆,盯着苏明河看了片刻,掩口笑道:“之前管家说王爷会带人回来,我们本以为是女主人,收拾的屋子都是按照女主人的标准来的,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苏明河原就有些昏昏欲睡,对屋里的摆设也没怎么注意,此刻听了那婢女的话,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那婢女见苏明河似乎颇为随和,又掩口轻笑道:“不过公子可比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还要好看呢。”
苏明河倏然睁大了眼睛,他并不十分在意这婢女说的话,只是这话听起来却有一点熟悉。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曾经有过一个这样大胆热情的女孩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而那个女孩,在自己离开山西的时候,应该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可是那夜在陆小凤处饮酒之前,他曾经去看过那个女孩。虽然仍是昏迷不醒,可是陆小凤却十分有把握地告诉自己,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必定会带回解药来。
再后来,便是一路北上,他被叶孤城的事情左右着心思,早已忘记了这件事。或许也是因为他太过信任陆小凤,毕竟在小说原著中,他确实是一诺千金,而且无所不能的。
如果,如果石秀云真的还活着,那么小说剧情笼罩下,众人颠扑不灭的命运就是可以更改的,那么也许,也许在最后一战中,叶孤城就真的不用死了。
想到这里,苏明河哪里还顾得上休息,手脚都激动得有些颤抖起来。从前他只是想做一个剧情流,参观完他喜欢的武侠时代后,再回去过他被现代高科技包围的叶公好龙般的生活。但是不知不觉中,或许是因为不再欺骗自己完结的时候会有传送阵出现,又或许是这一路北上,甚至在之前叶孤城表现出来的温柔和体贴,让他逐渐不愿只做一个剧情流。
独孤一鹤死的时候,他或许有失望,发现自己的出现并不能改变人物的命运,殊途依然同归。更多的却是因为那个慈祥老者的死亡带给他的伤痛。
但是现在,石秀云如果还活着,更多的却是意味着叶孤城也许也能继续活下去,这个意义,对于他来说,已经今非昔比了。
想到这里,他转身便朝门外跑去。要知道石秀云是否还活着,与其自己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叶孤城来得迅速。
叶孤城并不在房中,他根本就不在别院中。苏明河不知道就这么一瞬间时间他能够去哪里,但是路上遇见的不论是丫鬟还是侍从似乎都被下了封口令,除了恭恭敬敬外,根本就什么也不肯告诉他。
苏明河无奈,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憋闷,便在庭院中的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
此处鸟语花香,风景比起别院别的地方来说,要秀丽许多。他浑身放松躺在亭中长椅上,脑海里念头转个不停。从一心盼着回去,到发现真的回不去时那种隐隐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苏明河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真的是太强了。虽然几乎可以说因为没有穿越回去的希望了,所以他准备好好在这里生活,珍惜活着的每一天,也珍惜每个对自己好的人。可是话虽这样说,参与感却始终不强。
好不容易,苏明河想要为叶孤城做些什么,但是他却似乎完全不需要自己。
因为叶孤城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是不需要别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的。
人们常常会忍不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方式不同,但是被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在乎的人忽视,只怕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愉快。
苏明河亦然,只是他却不知道这股不愉快的感觉该怎样宣泄,因为严格说来,他们并没有一个人做错了。叶孤城或许瞒着他一些事情,但是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叶孤城,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也没有表现出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模样,反而一直和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走得颇近。叶孤城要防着他,也不是没有理由啊。
“此处风景不错,但若是有壶酒就更好了。”
熟悉的声音从亭子顶上传来,苏明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他这一趟随叶孤城千里进京,路上当然口福不会少,更多的,却是真的打点起精神,一路从山西练武练到了京城。眼下看来他是没什么可能再穿越回去了,既然如此,不说别的,最起码的自保他还是要的。所以比起之前的他,苏明河似乎又有所进步。
当然,无论他有多么大的长进,如果司空摘星不愿意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即使苏明河再练个三五十年,估计也是没办法发现司空摘星的存在的。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懒懒回到:“那你带酒来了吗?”
“喂喂喂。”司空摘星轻轻巧巧落在了他的身旁,挑眉道:“叶城主富甲天下,家里什么好酒没有,还需要客人自备,太过分了吧。”
苏明河哈哈大笑着翻身坐起,道:“那是叶城主的酒,可不是我的酒。”
司空摘星伸手摸了摸上唇,就好像他那里也长着如同陆小凤的两撇胡子一般,笑道:“叶城主呢?”
苏明河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石秀云的事,问眼前这人也是一样,又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司空摘星的胳膊,问道:“石秀云怎样了?”
司空摘星目光闪烁,似笑非笑看着苏明河有些情急的双眼,慢吞吞,甚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以为你和叶城主一起后,根本就未将峨眉四秀放在眼中。”
苏明河一愣,看着他闪烁的目光和吞吞吐吐的表达,明白过来,笑了笑道:“石秀云姑娘是一个很可爱也很善良的姑娘,就算我不喜欢她,但我和她总是朋友。”他似乎变得有些惆怅,想到已经去世的独孤一鹤,缓缓说道:“更何况她还是独孤前辈的徒弟。”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她很好,好得不能再好。甚至如果她知道你在这里,立刻就能从峨眉山连夜上京。”
苏明河挑了挑眉,没去理会他话语中最后一句带着的揶揄,问道:“他们回峨眉了?”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
苏明河吞了口口水,目光四下看了看。虽然他并不是一个爱好八卦的人,可是孙秀青呢?那个传说中会成为西门夫人的人,现在可也有了西门夫人的桂冠。犹豫了下,他还是开口问道:“那孙秀青呢?”
“自然和石秀云他们一起回去了。”
苏明河心中的八卦之魂挠阿挠,还是没敢问花满楼是不是已经取代了孙秀青的位置。
司空摘星又笑了笑,道:“如果你想见石姑娘,很快就有机会了。”
苏明河有些不明所以。
司空摘星便又继续说道:“在七月十五之前,恐怕全江湖有名的没名地,已经归隐的还在江湖上飘荡的人,你都能见个遍。”他笑了笑,又补充一句:“特别是用剑的。”
他已经不用继续说下去,苏明河已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如果当今武林还能有什么事能将全江湖的人们都集中起来,那么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旷世一战,大概足以名列榜首。
因为那必定会是震古烁今,流传千古的一战。
也因为在那一战背后,除了两名当代剑术大师对剑法无止境的追求外,还包含着一场惊世阴谋。
其实从踏上京城土地的那瞬间开始,苏明河就已有了觉悟,但是真正确定这个消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石秀云还活着,孙秀青已经不再是西门夫人,那么是否紫禁一战的最终结果,也可以扭转呢?他抬起头看了看司空摘星,对方正在曼声吟出一句话,那句话苏明河在未来的时候早已听得很熟悉了,他甚至知道,这一版本还不是终极版本:“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此刻夕阳西下,暮色逐渐弥漫。
苏明河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隐隐几只昏鸦掠过天空,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苏明河似乎看得有些痴了。
司空摘星跳上了亭中的石桌,毫不客气地伸手拦住苏明河的肩膀,笑道:“这一战的结果,就连陆小凤都无法判断。”
“你似乎并不担心。”苏明河道。
“我为何要担心?”司空摘星哈哈一笑,道:“这本就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追求,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事情,我为何要替他们担心。”
“西门吹雪是你的朋友。”
“就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与其一直在那里担心他,不如在他比武之前好好让他放松,让他知道他的朋友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始终站在他的身边。让他自己期待已久的这一场比试,可以酣畅淋漓,毫无后顾之忧。”
“然后呢?”苏明河皱起了眉头,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种就像要把自己献祭给手中长剑一般的情怀。
“然后?”司空摘星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重复这两个字之后半晌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为了一场比武,便赌上一切,值得吗?”
司空摘星缓缓抬头,避开了苏明河直直看过来的眼神,同样看向了未知的远处天际,轻轻说道:“值得或是不值得,这就像如人饮水一般,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就好像有些人会为了财富奔走终身,有些人为了权势什么都可以抛弃,而有些人因为爱的得失而判断自己生命的意义一般……你说他们,可又值得吗?”
苏明河再说不出话来,曾经的自己,不也是因为失去了爱情,被情人背叛,就觉得失去了全世界吗?!
他突然觉得司空摘星虽然看起来总是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其实他的心中或许比所有人都看的明白。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明河突然有些不确定,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他是否会坚决抵制住爱情的甜蜜诱惑,就因为不愿出现几年后遭遇背叛时痛彻心扉的难受。
或许他会因此有一段更加美好的恋情,又或许,他便就此错过了生命中唯一的真爱。
这就好像他不能确定,如果在霍休死亡的时候真的有传送门出现将他带回了他原来的时代,他是不是就能真的生活无比美好,而一点也不会后悔一样。
这世界最不可能出现的便是“如果……”,而这个世界上最蛊惑人心的同样也是“如果……”。他握了握拳头,后悔药,是不存在于任何时代的,所以不要让自己后悔,不论生在哪里。
苏明河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挥开司空摘星揽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对他笑了笑,十分诚恳地说道:“谢谢你。”
转身跑开的时候,只在夜晚开放的花朵已经悄悄绽开了笑颜,摇曳出芬芳的花香。苏明河便迎着这样带着淡淡花香的晚风,朝大堂跑去。
叶孤城仍然没有回来,有笑得十分甜美可爱的婢女娇声问他是否需要晚饭。苏明河挥了挥手,直截了当地问道:“叶城主呢?”
那婢女脸上笑容丝毫未减,继续甜甜地笑道:“王爷还未回来,公子若是要找他,等王爷回来,奴婢定会通知公子。”
苏明河摇了摇头,问道:“他去了哪里?”
那婢女面露难色,踌躇道:“这个奴婢实在不知,王爷临走之前,只交代要好好伺候公子。至于去了哪里,奴婢不敢多问。”
苏明河点了点头,转身朝内堂走去。那婢女连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公子可要用膳?”
苏明河摇摇头,道:“带我去叶孤城的房间,我在那里等他。”
那婢女职业素养颇好,脸上笑容一分不减,微微侧身,引着苏明河朝叶孤城的卧房走去。
“叶城主常来京城吗?”苏明河问道。
那婢女摇了摇头,软声说道:“王爷很少来京城,奴婢听管家说,王爷常年居住在海外飞仙岛上,因为那里十分安宁,适合练剑。”
苏明河又问:“那这一次,他可有说准备待多久?”
那婢女微微福身,道:“奴婢不知也不敢知道王爷行程,请公子莫要为难奴婢。”
苏明河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那婢女说道:“待会儿还要麻烦姑娘送一壶好酒和几碟小菜去后院的亭子。”
他离开那庭院的时候,司空摘星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打算。既然他如此推崇这里的酒,那他就借花献佛吧。
婢女应声退下,脚步甚至有些匆忙。苏明河突然觉得她或许不是不知道叶孤城去了哪里,只是不敢告诉自己而已。反正即使她不说,自己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细节问题他不想也懒得去想了。
叶孤城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苏明河从坐在桌子旁边等变成趴在桌子上等,最后再变成躺在床上等……等到他迷迷糊糊听见门响的时候,抬眼,便看见叶孤城正直直看着自己。
“你回来了。”苏明河伸手揉了揉额头,有些懵懂地对叶孤城说道。
叶孤城点了点头。
苏明河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再看看被自己躺得一团乱的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等你。”
“我知道。”这一次,叶孤城总算多说了三个字。
苏明河挠挠脑袋,对叶孤城这样的态度,他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而且就像荒诞离奇的小说一样,如果他自己本身不是穿越主角,那么他是不是真的能够相信这样的故事真的存在,真是值得商榷啊。
叶孤城等了一会儿,见苏明河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主动开口对他说道:“司空摘星呢?”
“大概走了吧,呃……”苏明河看着他,想要解释一下:“我也不知道他也进京来了。”
叶孤城道:“他当然会来,不仅他,还有陆小凤和花满楼,他们都会来。”他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可是苏明河却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此刻的笑容。
然后他果然听见叶孤城说道:“想必你已经听司空摘星说起过了。”他的声音比司空摘星要好听许多,低沉的男中音� �月色下漫声吟道:“月圆之夜,紫金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已经是苏明河今天第二次听见这句如同催命一样的魔咒,他抱着脑袋又跌坐回床上,突然轻声说道:“不是紫金之巅。”
叶孤城的目光刹那间变得无比锐利,就好像要刺破苏明河的胸膛一般,从他身上冷冷扫过。但却也只是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甚至放柔了声音对苏明河说道:“你累了。”
苏明河点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但还是坚持重复了一次:“不是紫金之巅。”他抬起头看向叶孤城,目光从来没有这样清澈明亮过,他的一生,也从未有过如此想要自己变得强大变得坚强的时候,然后他一字一顿地对叶孤城说道:“应该是紫禁之巅。”
“禁”那个字,他咬得特别重了些,这样很容易便可以让人听出其中的区别。可是叶孤城却只是朝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再次柔声说道:“你累了,需要休息。”
苏明河缓缓摇头,慢慢站了起来,直直对上叶孤城的双眼,不再畏惧其中的锋锐和深邃得如同要吸人魂灵的光芒,一字一顿地再次说道:“若不是紫禁之巅,你的梦想,又该怎样实现。”
叶孤城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虽然很轻,但在一瞬间便安静下去的屋子里,却让人听得分明。
苏明河心中突然有些酸涩,因为在听见那声叹息的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叶孤城的意思。从很久之前,从叶孤城对他说出那句就好像誓言一样的那句话开始,他便是真的按照自己说的在做。比如明知道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他们,或许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仍然放任苏明河同他们结交。比如明知道苏明河早已知道他的目的,却仍然没有阻止他和司空摘星等人见面。他或许偶尔会稍稍利用自己,但是大多数时候,真正的,是让苏明河去走他想走的路,去做他想做的事,甚至帮助他一步步变得强大起来。
想到强大,苏明河猛然睁大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他有些艰涩地咽了口口水,就好像不知道该怎样问出这一个问题,但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失败两字从口中吐出时,那明明是叶孤城或许早已定好的命运,苏明河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心酸。
叶孤城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转过身去走到窗户旁边,看着窗外银月如钩,缓缓说道:“自古以天下为战,成王败寇,没有人能完全保证自己的成功。”他似乎有些惆怅,继续说道:“一步错,或许步步皆错。即使我再有把握,也不能不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你才会让独孤前辈传我剑法,甚至鼓励我和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以至和峨眉四秀交好,因为你希望自己失败之后,我能够全身而退。”苏明河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很平静,但是这番话却仍然像是嘶吼出来一般。
叶孤城却既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看他。
苏明河朝他走近几步,重新问了一次:“是吗?”
叶孤城仍然没有回答,他的心中,装满了天下和剑法,或许早已没有剩余的位置留给旁人,所以也从未想过会有一人能真正与自己比肩而立,坐拥江山,甚至同生共死。
所以让苏明河变强,或许只是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梦想而死亡吧。毕竟,他也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苏明河突然轻笑出声,兜兜转转那么久,不信任,不敢靠近,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如果都放在死亡面前,就什么也不是了。所以他又问道:“叶孤城,如果我告诉你,不管你之前准备多么充分,最后你都会失败甚至死在西门吹雪剑下,那么你还会继续吗?”
叶孤城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来看着苏明河,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平静地对他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何况,能够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或许是每个习剑之人都会觉得骄傲得事。”
“好。”苏明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开始伸手脱衣服。
赤|裸的身体逐渐在月色下呈现,叶孤城这才发现,他们竟然说了那么久的话,都没有点灯,所以他只能借着月色,看着眼前那具年轻美好的身体,逐渐裸|露在自己面前。虽然习武的时间并不太久,但苏明河四肢修长,就好像他的容貌一样,美好得足以让人忘记很多让人烦恼的俗事。
叶孤城不是没有拥抱过别人,可是当火热的双手带着颤抖来解自己的腰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热了。
已经快要到嘴边的“你在做什么”这几个字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薄薄的双唇,那双看起来并不算灵巧,甚至还有些莽撞的手,正忙碌地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月色如洗,叶孤城突然觉得有些时候说任何话都是多余,就好像现在。
就好像从他推开自己的房门,看见在月色下睡得安宁的苏明河时,就已经预料到会有现在的事情发生。
可是当两具火热的身体终于深深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变得迷惑起来,那几个字就好像并不是从自己嘴里吐出的一般,明明早已十分熟悉的名字,却似乎是第一次从自己嘴里吐出。仔细想想,好像就是第一次……
“苏明河。”
回应他的,是低低的呻|吟和仰起脖子主动贴上来的火热唇舌。
当他在苏明河体内爆发出来的时候,终于听见他低低地,但却绝不会让人错过的声音:“叶孤城,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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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明河醒来的时候,叶孤城又已经不在。
其实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对他说,和男人做|爱对于一个来自未来的gay来说真不算什么,他只是想要告诉叶孤城,情不知从何而起,但却一往情深。就好像他一直不明白叶孤城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点一样,有时候对方会吸引你的,本来就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很多好得如胶似漆的恋人你真的去问对方他究竟喜欢自己的恋人哪一点,或许他们都说不清楚。能够留在记忆中的,或许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
就如同叶孤城之于苏明河,或是苏明河之于叶孤城一样。
旁边的床铺早已变得冰冷,苏明河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晨光早已透过窗棱撒入,初夏清晨的阳光并不算炎热,但是苏明河却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了。
他独自躺了大概一炷香时分后,终于后知后觉开始感到害羞,不知道昨晚自己的勇气究竟来源于哪里,就好像那一瞬间看见月色下叶孤城明亮锋锐的双眼,就变得不是自己了一般。尤其是那一声低低的叹息。
门上响起轻轻的叩门声,苏明河精神一振,回过神来坐起身披上一件衣服,问道:“谁?”
“公子可要用早餐?”
门外的声音有些熟悉,苏明河脑海中回想了一阵,终于想起那便是昨天引路的那个美貌婢女。他动了一下腰,还是有些酸软,纵然叶孤城十分小心温柔,但是毕竟男子不同于女子。更何况……
苏明河的脸突然变得更红,轻轻咳嗽一声应道:“好的,麻烦姑娘了。”
那婢女脚步声逐渐远去,不一会儿又逐渐接近。
趁着这个功夫,苏明河将床旁早已准备好的一套干净的衣服穿在了身上。等那婢女再次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桌子旁边。
回来的却不是一个人,两个同样甜美可爱的女孩,一个端着水盆,一个端着简单的清粥和几样精致却清淡的小菜。
苏明河刚刚张口准备问叶孤城的去向,那名新出现的婢女就已经抢先说道:“王爷吩咐,公子醒来若是要找他,自然会有马车送您前去,还请先用早餐。”
苏明河点头,昨夜虽然大胆,却是真正的表露了心思,也消除了叶孤城最后一点疑惑。或者说不是疑惑,而是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思,让他明白即使明知赴死,他苏明河也愿意陪在叶孤城身边同他一起走下去的决心。
曾经的他,似乎从来都是被动接受别人给予的东西,所以也不能全怪之前的恋人会那么冷漠无情地抛弃他。因为大概没有人会真正喜欢这样被动的懦弱的情人。可是现在他虽然还是不够强大,至少他却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越过一次的缘故,似乎生命和死亡,也变得没有那么恐怖。
如果站在叶孤城的身边会有人指指点点说他配不上他,至少他能够大胆而骄傲地说出,他真的爱他,而且这个世界,或许再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叶孤城这样的话来。
不过这本来也是事实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明河可不就算是这个世界的先知。
马车还是那辆马车,只是没有了叶孤城在里面,似乎坐着也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苏明河懒懒地靠在马车壁上,赶车的车夫依然沉稳而安静。
苏明河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却十分受不了这样安静地环境,所以他非常主动地对那个车夫说道:“到哪里大概要多长时间?”
“很快。”车夫果然如同他这个人惯常表现出来的模样一样,声音低沉,而且简洁明了。
苏明河无奈一笑,见对方压根没有和自己闲话家常的意思,又只好靠着马车壁休息起来。等他从马车左边的位置挪到右边,再挪到叶孤城习惯坐着的位置,这才觉得车夫的那个很快,似乎有点并不那么快啊。
他伸手撩开车帘朝外面看去,荒郊野外看不出什么名堂。多是在未来很难见到,但在这个时代却随处可见的成片的绿树和草地。
只是苏明河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叶孤城既然选择到京城,而且并不留在自己的别院中,照道理就是为了在京城中布置中秋那夜的事情才对。又怎会朝这么荒芜的地方去?
他忍不住又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这一次那车夫并没有很快回答他,他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只是马鞭不断沉稳地挥出,然后收回。
苏明河冷冷看着前方,马车的车夫绝不可能突然间便变成了聋子和哑巴,所以他只是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而已。如果是在昨天,苏明河或许会一笑置之,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既然今天早晨叶孤城已经吩咐婢女,让自己去找他,他也就不会再让车夫瞒着自己什么才是。
所以苏明河又问了一次:“我们这是去哪里?”
只是这一次,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手放下了车帘收了回来,缓缓握在了随身携带的剑柄上。
他仿佛并不在乎那车夫会怎么回答自己,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会回答自己。
四面原本完好无损的车壁突然被拉扯向了四个方向,马车的顶棚失去了支撑,直接朝苏明河头上落下。不过早在马车车壁四散开来的瞬间,苏明河已经拔剑而出,跟着其中一面车壁,飞身掠了出去。
本来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学着武侠小说里那些大侠一样,耍帅耍到极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跺跺脚便飞身而起,刺破车顶冲出车外,再从半空中来个大回旋,将外面的敌人一招缴械。
可惜苏明河的轻功虽然已经比过去好了不少,但是却始终只能做到跑得快,无法做到飞得高。所以他只能选择随着一面车壁平平掠出。
拉车的马已经停下,赶车的车夫当然也已经不在原地。
苏明河这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普通的一张脸,似乎扔进人群就在无法挑出。可是这样一张脸上若是带上了有些邪气的笑容,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现出幽蓝的光芒,不知道是抹了□□还是本身就是那样。车夫看着随着马车壁平平掠出的苏明河,看着他稳稳落在原地,脸上原就邪气的笑容显得更加明显,然后她终于回答了刚才苏明河的问题,缓缓对他说道:“阎王殿。”
仍然是简单的回答,如同他一贯的形象。但是现在他的手上已经有了武器,不仅有了武器,他还有了同伴。
他们的人虽然不算多,但是巧妙地从四个方向围住了苏明河,他们的手里也都拿着武器,他们的武器虽然并没有闪着蓝光,可是就连对敌经验算不上丰富的苏明河都已经看出他们几个人绝非易于之辈。因为叶孤城家里的马车,质量是十分过硬的。能够合四人之力将它拆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苏明河就绝对做不到,不仅他做不到,他相信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到的人绝对不算多――他还记得当时那强而有力的一箭。
“苏公子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等着兄弟们动手呢?”
站在苏明河左边那人有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苏明河,就好像他早已是他们的瓮中之鳖。只是他的眼神让苏明河十分不舒服,他不是单纯的少年,自然知道对方的眼神里所含的欲|念。
所以他并没有回答,而是举起了手里的剑。
先前说话那人笑得十分淫|邪,轻慢地说道:“苏公子这身皮肉,恐怕只有在床上才能杀得了人罢。”
那人不是不知道苏明河曾经从独孤一鹤那里学过剑法,也知道他还有叶孤城这个名师指点。可是他对自己也十分有信心,不仅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的兄弟更有信心。他甚至相信,单打独斗或许他们还不是叶孤城的对手,但若是他们四人齐上,那么凭借他们多年配合出来的默契,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定。
所以半路杀出来的半吊子高手苏明河,压根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可惜人的一生总是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有些错误可以随便犯,因为你即使真的做错了,也还能有改正的机会。但有些错误却只需要犯一次,便会让你从此再没有犯错的机会。
那人只估计错了一点,苏明河并不是真正只是依靠皮相留在叶孤城身边的男宠。
他只犯了这么一个错误,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苏明河早已微微躬下身,在他笑得最得意的时候,整个人就如同一支射出去的利箭般,直直刺向了他的咽喉。
他的笑声,被拦腰截断。
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十分扭曲的表情,仿佛到死都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人手里。甚至,自己根本来不及看清他是如何出剑的。
他虽然没有看清,但是他的三个兄弟却是看得分明。苏明河的剑其实并不算他们见过的最快的,他只是十分能忍,忍耐那人的侮辱直到他最得意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才出手。
他们都看得分明,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阻止。因为苏明河不仅十分能忍,他的剑法虽然不是他们见过的最快的,但却一点也不慢。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苏明河刺出这一剑,其实已经抱着会受伤的决心。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终于在自己认为最准确的时候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另外三人居然没有趁着自己空门大开的时刻从自己背后偷袭。
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明河也已经从那人的咽喉上拔出了自己的剑,取得了一点点缓冲的时候。
虽然只是一点点时间,但是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让他从背对他们的最不利状况变成面对他们的比较有利的状况。更何况在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突然看见那车夫脸上已经收起了那有些邪气的笑容,重新变得专注沉稳起来,甚至还对他悄悄打了一个手势。
苏明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他,可是他却只能信任他。
所以他第二剑刺出的时候,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顺着长剑的剑势撞入了站在中间那人的怀中。
中间那人的武器也是刀,只是他的刀比车夫的更长更宽,最重要的是,他是三个人中看起来最高大的一个。苏明河猜到刚才那车夫手势的意思的是让自己和他前后夹击中间这人,但是他却不得不防着车夫另有阴谋。
所以他将自己躲入那人的怀中,一方面避开他的长刀,一方面也是防止那车夫临时反水。最重要的时候,他不希望车夫那么快便让这三人发现,原来他或许还是和自己一伙的。
所以等他终于站直身体离开那人的时候,失去了苏明河支撑的高大身体,直直便仰天倒了下去。
苏明河的剑身上,一串鲜血顺流而下,缓缓从剑尖滴入黄土中。
剩下的两人惊疑不定地互看一眼,刚才苏明河的动作又轻巧又迅捷,飞快便躲入自己大哥怀中,让他们投鼠忌器,压根不敢真的朝他身上猛攻。
现在他们那方已经倒下了两人,而且都是在一招之间便倒下。他们这才开始感觉可怕,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青年,似乎真的得了叶孤城的熏陶,看来他的身份,也不仅仅是个男宠那么简单。
苏明河算是半偷袭地连续杀掉两人,虽然第二个人是在车夫的配合之下杀掉的,但是脸色还是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好像还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杀人。若不是第一个人又是傲慢又是淫|邪的目光让他动了真怒,或许他根本不会下这样的狠手。
握住长剑的手更加用力,因为用力而褪去血色的手背上可以看见青筋迸出。在这么一瞬间苏明河突然想扔下长剑转身跑掉,可是想到他们四人刚才那不怀好意的目光,若是自己真的转身跑掉,斗志一失,只怕今日难以善终。
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自从学会之后还未真正用过,他再次举起长剑,这一次长剑在他手中,变得沉稳凝重起来。再刺出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才偷袭时干净利落的轻快,而变得古朴重浊,就好像握在他手上的,原本轻轻巧巧的长剑,变得沉重起来。
只是他的动作看起来虽然不快,但长剑刺出的方向却十分刁钻,护住自己周身不说,不论从哪一方有敌人攻来,他也能随时挑起御敌。
剩下那两人惊疑不定对视一眼,突然齐齐朝后面退了一步,眼睛紧紧盯着苏明河手里的长剑,目不斜视地对那车夫说道:“一起上。”
那车夫笑容满面,点头应道:“好。”
说完手中的刀横向划出一个半圆,看似朝苏明河长剑格来,却在半圆划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个急转,猛然朝身边那人砍去。
那人反应十分迅捷,回手便是一剑,大声骂道:“你疯了!”
“我没疯。”车夫心情似乎十分之好,一边随手格挡对方的长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疯的恐怕是你家主人,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随着最后一声爆喝,两道寒芒同时闪过,苏明河的长剑,车夫的刀分别刺入那两人体内。武器入肉的声音十分清晰,苏明河只觉得手中的长剑仿佛真的变得重逾千斤,终于忍耐不住一般,放开剑柄,仰天躺倒。
车夫将手里的刀插回刀鞘中,笑眯眯走上前去扶起了苏明河,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温暖而友好。
苏明河的剑还插在别人身上,若是此时车夫突然反水,他恐怕连一点挣扎的能力都没有。刚才那干净利落的几剑,似乎压根不是出自他的手。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才究竟是怎么做出的最正确最直接的判断。可能是因为过去看了太多的武侠小说,也可能时拟真网络游戏杀怪中带来的临敌经验。当然,在一个人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常常也会爆发出异于平常的潜能。
如果让苏明河静下心来一招一式地想该怎么对付刚才那几人,或许他也能慢慢想出办法来,不一定真能克敌制胜,但却绝对可以把他现在的能力发挥到比较好的程度。
但却很难像刚才一样,几乎发挥到了极致。
车夫的目光更加温暖,他似乎十分理解苏明河的疲倦和后怕,反而同他一样躺在了草地上,缓缓说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苏明河遮住眼睛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却并没有拿开,也没有接话。
“光是看你今天的表现,真难想象城主平时将你保护得那样好。”
苏明河嘴角微微弯了弯,道:“你是谁?”
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熟稔,都不像是个普通车夫。他刚才的出手苏明河虽然看得并不是太清楚,但却也知道干净利落之余还带了一些老辣。这样一个人,若是只用来赶车,那么要么叶孤城手下能人志士实在太多,要么便是他识人不清,想要问鼎皇位恐怕难了。
“你不问为何有今天这一出?”
苏明河终于拿开了遮挡住阳光的胳膊,静静看着天空,似乎看着天上变幻莫测的白云出了神。那车夫也没有催他,马车已经不能用了,但是苏明河却不能就这样回去,所以他在等新的马车来。在这期间,他不介意多了解苏明河一些,毕竟这个人,似乎对于他们城主来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决战的地点定在紫金之巅。”苏明河微微加重了紫金两个字,侧过头看着那车夫笑道:“西门吹雪不介意在哪里决战,可是叶城主却是介意的。”他伸手捂住胸口,眉头突然紧紧皱起,只是目光中仍然带着满满的笑意,说道:“我是不是应该身负重伤,让叶城主担忧得无心茶饭,更不要说和人决斗了?”
他的话中明明没有一点点讽刺和嘲笑的意思,甚至在刚才,他已经将整件事想得分明。书上面主动找叶孤城推迟决斗日期的是西门吹雪,叶孤城也就趁机将决斗地点改变了。可是那是因为西门吹雪要安置孙秀青。可是现在看来,花满楼是绝对不需要西门吹雪特地去安排他以后的生活的,因为他既不可能怀孕,他的生活也绝不需要别人来操心。他虽然是个瞎子,但却也是名满江湖的花满楼,不依靠别人,他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更何况,他还有朋友。
想到朋友这两个字,苏明河觉得心中稍微有些难受。虽然知道即使叶孤城真的做了皇帝,对于陆小凤这样几乎从来不和朝廷打交道的江湖中人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可是他现在做的事情,确实已经在帮着叶孤城欺骗他的朋友。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特别是司空摘星,如果被他们当做朋友,那绝对是一件十分幸福而且值得开心的事。
整齐的马蹄声想起在空旷的郊野,苏明河甚至懒得站起来,只是大大方方张开了双臂,笑道:“要不要撒上一些红药水什么的以求逼真?”
那车夫眉头微皱,显然不明白红药水是什么东西。但是苏明河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当即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住的小包,展开将里面红色的药粉洒在了苏明河胸前。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跟前。驾车的大汉随手扔下一袋水来,那车夫接了过来,用嘴咬开塞子,将水淋在了他先前撒上药粉的地方。
鲜红色的血一样的水顺着苏明河洁白柔软的前襟滚落在草地上,等他坐上了马车再回头去看时,只能看见隐隐约约地红色撒乱地涂抹在绿色的草地上。
那车夫仍然留在那里不知道折腾什么,等他轻轻巧巧地跃上马车驾驶座,和那大汉换了位置的时候,苏明河才看见他的胳膊上也多了一大滩血迹,就连头发,也比先前散乱许多。
马车直接驶回了叶孤城的别院,而车夫却在中途便失去了踪影。苏明河也懒得去问他究竟去了哪里,反正剩下会发生的事情,他就算猜不中细节,却也大概知道了结果。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是陆小凤到京城的第三天,叶孤城和他正在醉吟楼上喝酒,直到身上斑斑血迹的车夫踉跄着闯入酒楼。
苏明河在吃婢女用井水冰过的葡萄的时候,叶孤城就回来了。
他半躺在柔软舒适的躺椅上,右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便是晶莹剔透的葡萄,上面还有一层细密清凉的水珠。看见叶孤城走进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对他笑了笑,冲他举了举手中的葡萄,问道:“可要试试?”
叶孤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苏明河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看不出今天在外面打斗过的痕迹。只是他却知道自己的手仍然有些颤抖,就好像还握着那柄剑,还在经历着之前那一场实战。
叶孤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张口含住了苏明河喂过来的葡萄。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不问你今天的事?”苏明河将葡萄扔在一边,坐了起来,笑着看向叶孤城问道。
叶孤城道:“叶七已经告诉我了。”
叶七便是那名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有一双温暖热情的眼睛的车夫,苏明河稍微愣了一下,便明白叶孤城说的是谁了。
“那你就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想真的在紫金和西门吹雪决斗?”
“你一直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叶孤城微微一笑,似乎觉得这样的苏明河很有趣,倾身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今日那一战,做得很好。”
苏明河挑眉,笑问:“是剑法不错,还是装得不错?”
叶孤城眼中笑意更加明显,道:“都很不错。”
苏明河扬眉大笑,能得到叶孤城夸赞一句不错,即使其中可能带上了一些感情色彩,并不显得那么客观公正,但是也已经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了。
他又问道:“你见过陆小凤了?”
叶孤城点点头,道:“他很好。”
苏明河笑了笑,对他有些神秘地说道:“你见过陆小凤,而我已经见过了司空摘星。”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胸口,诚恳而认真地继续说道:“叶城主,如果说你的计划会出现什么变数或是拦阻者,那么陆小凤,绝对是最可能的人选。”
叶孤城缓缓点头,就算苏明河不说,他也知道。陆小凤本来就是江湖上最爱管闲事的人,而且他不仅爱管闲事,他还有很多的朋友和很高的武功,当然,他还有一颗绝顶聪明的脑袋。所以一旦被他怀疑,那对于自己来说,麻烦恐怕会多了许多。否则他也不会趁着有人想要伤害苏明河来威胁自己的机会,索性将计就计,让他假装受伤了。
至于叶七的忠心,他自然信得过。
“西门吹雪可到了京城?”苏明河又问道。
叶孤城道:“他还没有来。”
他摸了摸苏明河的长发,对他说道:“明日我要离开一趟,周围已经安排好守卫。在这几天,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你都不要再见。”
“若是他们要硬闯呢?”苏明河反问道。
“他们不会。”叶孤城说:“他们想必能够理解,我担心你的心情。”
苏明河点点头,低头沉思了片刻,终于又问他:“你可是要去找西门吹雪,同他推迟比武的时间?”
叶孤城没有回答,他只是俯身轻轻吻住了苏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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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睡,睡了吃,这已经成了苏明河最近生活的真实写照。他甚至不敢在庭院中练剑,因为司空摘星实在太神出鬼没,若是让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受伤,那么只怕叶孤城所有的计划就会从这里崩盘。
其实在叶孤城离开之后,苏明河心中还是有些后怕的。他不明白叶孤城究竟哪里来的信任,自己就一定会站在他那边,陪他作假演戏欺骗陆小凤等人。先不说自己拙劣的演技究竟能不能骗过陆小凤他们,如果自己不肯配合呢?
苏明河突然打了个寒颤,是不是那天叶七就会趁机下手刺伤自己,让自己假戏真做?
不过他很快又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既然已经选择了同他在一起,那么就不该多想这些问题。而且如果叶孤城真的要伤他,根本就用不着那样麻烦。别说他亲自动手,恐怕他手下的叶七这些人,他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叶孤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深夜。
苏明河这段时间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有些失眠。所以叶孤城推门而入的瞬间,正好就对上了他有些欣喜的目光。
苏明河的面前摊着一本书,还有一堆瓜子壳。穷极无聊之下,在古代也就只有这样的消遣方式了。
叶孤城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他走到桌边坐下,对苏明河说道:“你可知道这一次去,西门吹雪在做什么?”
苏明河摇摇头。
叶孤城弯了弯唇角,笑道:“陪着花满楼,等待万梅山庄百花盛开。”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起来,似乎在看苏明河,又似乎没有,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样缓缓说道:“说出去或许都没人肯相信,剑神西门吹雪,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苏明河也笑了,伸手覆盖住叶孤城的一只手,道:“就好像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叶城主你会面对着这样一张桌子说着西门吹雪的八卦一样。”
叶孤城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就连笑意,也逐渐蔓延到了他的眼底深处。苏明河却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真正熟悉的叶孤城,其实并不是眼前这个会对自己温柔微笑的男人,反而是书上面那个不苟言笑,没有朋友,将生命都献祭给了长剑和天下的男人。
就好像让他脑补西门吹雪和花满楼坐看花开的场景,他也同样会觉得陌生一样。
话虽然是那样对叶孤城说的,可是就连他自己有时候也会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只是在自己的一场大梦之中。
梦枕黄梁,一切皆是虚幻。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仍然不过是游戏里的一个小小测试员,经历过痛彻心扉的背叛,不相信爱情,却又强撑着面子做出一副玩世不恭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可是叶孤城的手,却正温暖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叶城主。”苏明河侧目看了他片刻,突然笑道:“如果你发现你所认为的美好都只是一个梦境,你会怎样?”
叶孤城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好奇他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又似乎只是在沉思该怎样的回答他的问题,过了片刻才对他说道:“那就让梦变作现实吧。”
“如果努力一辈子,即使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呢?”
叶孤城眉头微皱,突然放开了苏明河的手。他的右手中,还拿着他的长剑,此时他便将长剑放在了桌上,淡淡说道:“我自幼练剑,到今日也无法达到剑道大成境界。或许终我一升,也无法真正做到剑法大成,但我仍然愿意为之努力一生。”
苏明河若有所悟,静静看着他。
叶孤城站了起� ��,那一瞬间,目光清澈明净,龙行虎步,真有几分俾睨天下的豪情。然后他继续说道:“剑之一道,即便苦练多年,所能看到的进步也十分微小。可仍有无数的人,为了那一点微小的进步,寒暑苦练,从不间断。你说,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苏明河吞了口口水,他必须承认,冷兵器年代的人们,总是有许多在现代社会已经消失不见的莽撞但却可爱的执着,为了那一点执着,他们甚至愿意献祭一生。
叶孤城看着苏明河的眼睛,突然问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你可曾想过,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苏明河一片茫然。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为了剑可以付出一切,陆小凤为了朋友可以赴汤蹈火,司空摘星为了自己的爱好和朋友同样可以不惜一切……就连石秀云,那个可爱的热情大胆的女孩,都能够为了自己想要的,努力去争取。那么自己呢?
叶孤城却只问了这个问题而已,但他却并没有要苏明河回答的意思。就连见他一脸茫然的表情,也似乎没有要开导他或是引导他的意思,只是默默坐在他的身边。
苏明河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突然笑着弯下腰去趴在桌子上,只剩下肩膀抖个不停。
他虽然还是不清楚自己真的要的是什么,但是那有什么关系。现在又不是在考场上,必须在多少时间之内给出正确答案交卷,不及格就要打回重修。
他大可以慢慢去想,就算一辈子也想不清楚也没多大关系,就当他这一辈子,都在追求这个哲人们一直探讨不休的问题好了。
沐浴,更衣,上床睡觉。
西门吹雪陪着花满楼等待百花盛开,势要刷新万梅山庄的历史。苏明河也每天在家好吃懒做,等到他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叶孤城才终于肯开放参观。
第一个来的,当然是司空摘星。
苏明河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就等在外面,一等到叶孤城说:“可以进去了。”就哗啦蹦了进来。
司空摘星当然不会真如他想象中这么搞笑,但是他确实等了很久。其实就算之前叶孤城将苏明河严密保护起来,可是他非要进来,除非叶孤城亲自寸步不离地守候,否则这天下又有几人能真正拦住司空摘星。
但是他却没有来,就算是尊重朋友他也不能来。
才一见面,他就伸手在苏明河身上捏捏拍拍,甚至还捏着他的下颌看了看牙口。苏明河哭笑不得,一掌排开他的手,道:“偷王之王大驾光临,我已经受宠若惊了,就不用在动手动脚了吧。”
司空摘星哈哈一笑,总算在他面前坐了下来。翘着个二郎腿,慢悠悠地说道:“你可知道,当日听见你受伤,叶城主有多紧张。”
苏明河摇头,叶孤城那张脸,除了最近会微笑了意外,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心或者不开心时都差不多,完全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他确实想象不到。”
司空摘星微微一笑,道:“陆小凤说,叶城主可是当场就冷了脸。”
苏明河哈哈大笑,叶孤城平时可不就冷着脸吗?还要再怎么冷?
司空摘星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苏明河笑够了,他才又不慌不忙地说道:“不怕伤口崩裂吗?”
苏明河摸了摸胸口,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有些时候,多说多错,况且让他真的编谎言去骗司空摘星,其实他也做不到。
好在司空摘星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道:“叶城主把你照顾得很好,受了伤居然还胖了。”
苏明河挥开他的手,脸上有抹不太自然的红晕,半是内疚半是玩笑地说道:“天天把补药当饭吃,谁都会胖起来的。”
司空摘星微微一笑,他平时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让苏明河心里变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可是司空摘星却只是顺手又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大笑着从窗口掠了出去。
被司空摘星这样半是探病半是调戏的一闹,苏明河也不想再以病人自居在屋子里继续待下去了。何况叶孤城既然放人来看他,就说明现下他即使出去,也没关系了。
哪知等他穿好衣服一走出房门,就看见早已该离去的司空摘星又从墙上掠了下来,目光略微闪烁,盯着长身而立的苏明河半晌方问道:“你可知道因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战,京中赌局之事?”
苏明河点点头,他虽从未听叶孤城提起过,但却在书上看到过,那场以别人的决斗为赌注的豪赌,配赔上了不少人的性命。
司空摘星笑了笑,道:“原本赌叶孤城和赌西门吹雪胜的人差不多,尤其有传闻说西门吹雪一直因为独孤一鹤的事,被峨眉三英四秀骚扰得烦不胜烦,所以叶孤城还略站赢面。可是,”他说道这里话锋一个转折,就连目光都配合着变得锐利许多,看着苏明河说道:“自从苏公子受伤,叶城主人前不掩担忧之色后,人们突然觉得,心有所系的叶孤城,或许已经不能再使出他剑法的顶尖水平了。”司空摘星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所以因为你的出现,让叶城主现在已经落后于西门吹雪了。”
苏明河莞尔,他该说叶孤城太过成功吗?连人心都完全考虑在内。
司空摘星又道:“两大绝世剑客的一战尚未开始,京城中最近大大小小的争端却是无数。兄弟反目,师门内乱……这天下,真是太平太久了,才会让人们有这样的闲工夫啊。”
司空摘星这句话似乎只是针对当前局势而言,但苏明河却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带了些嘲笑的口吻说道:“明明很正经的一句话,为什么从你口中说出,就有点变了味道了呢?”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一个后翻掠上了院墙,临去前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明河一眼,道:“近日京城局势颇乱,你有伤在身,还是莫要乱走的好。”
苏明河点点头,笑道:“多谢关心。”
明明在不久前,还是可以毫无顾忌喝得烂醉的朋友,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却似乎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就连说话,都变得客气起来。
苏明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叶孤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了他的身后。
苏明河却似乎一点不觉意外,若不是叶孤城故意加重脚步,或是他刚好面对他来的方向,基本上苏明河是听不到叶孤城的脚步声,发现不了他是什么时候接近自己的。
所以他连身都懒得转过去,背对着叶孤城笑道:“刚才我和司空摘星的话,你可听见了?”
“没有。”叶孤城道。
苏明河侧头看向他,迟疑片刻,还是将刚才二人的对话挑紧要的复述了一遍。
“你认为,司空摘星已经开始怀疑了?”
苏明河点点头,道:“他怀疑,也就意味着陆小凤可能插手此事。”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叶孤城,道:“能不能想个办法,支开陆小凤?”
叶孤城沉默片刻,右手握上了剑柄,漠然说道:“重伤司空摘星。”
只有伤害了陆小凤的朋友,或许才能转移他所有的注意力。
苏明河知道叶孤城并没有开玩笑,没有人清楚陆小凤武功的深浅,所以杀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连叶孤城亲自出手,也不见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司空摘星就不一样了,他的轻功虽然出类拔萃,但武功却始终难以跻身一流。如果伤了他,那才有可能将陆小凤的注意力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战上转移开去。
更重要的是,叶孤城恐怕对司空摘星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偷王之王,也是八卦之王地身份感到头痛。所以这样做,就相当于是一箭双雕,同时除掉两个有极大威胁的人。
可是,苏明河的手覆上了叶孤城的手背,道:“除此之外呢?”
他不想伤害一个一直把他当做朋友的人。
叶孤城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没有办法。”
他的目光悠远,其实只要能走到最后决战那一步,那么陆小凤等人是否发现了他的秘密已经不重要。他们,毕竟只是江湖中人,而叶孤城,除了是西门吹雪齐名的剑客外,还是飞仙岛的岛主,同时也是尊贵无比的平南王。
这一切,都足以让他并不将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这样的威胁看在眼里。
所以他安抚般摸了摸苏明河的头发,道:“我会处理。”
虽然因为孙秀青和石秀云还活着,让苏明河觉得这个世界的结局并不是不能更改,从而对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最终结局没有那么悲观。但是毕竟是两名顶级剑客之争,稍有偏差,谁胜谁负,恐怕连两个当事人都没有把握。
苏明河虽然足不出户,但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得七七八八,要知道当年古大侠可是用整整一本书就写了决战前几天的事情,要多详细有多详细。就连陆小凤他们吃的什么,都不厌其繁地一一道来。
叶孤城似乎觉得苏明河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也没有什么不对,离决战越近,他反而变得闲了许多,更多的时间,只是在别院同苏明河谈谈说说,练剑习武,就好像,那个即将随决战一起发生的惊世阴谋,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可是苏明河却知道,那是真正存在的。
他已经看见过叶孤城的手下从大内拿出来的那匹在月夜下会发光的锦缎,也见过了四川唐门中最出类拔萃的剑法高手,甚至还知道,西门吹雪已经到了京城,可是峨眉派的人,也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有好几次,苏明河想要把一切摊开了和叶孤城说个明白,可是想到似乎已经和书上不太相同的情节,他不知道自己那样说的可信度有多高。
八月十四,月已渐圆。
秋凉逐渐取代燥热,苏明河坐在院中,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到自己的足迹,竟然在大半年中留在了很多地方。想得最多的,却是叶孤城。他好像从见到他以后,就再也没有长时间分开过。
明日一别,会不会成为永别?
手腕上缠着的,正是那条在月夜下会发光的缎带。
司空摘星似乎蹲在院墙上看了他很久,苏明河放下手腕,笑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蹲在墙上会比坐在这里更舒服吗?”
司空摘星笑着一掠而下,看着他手腕上的缎带,道:“你可知道,你手上这条缎带,在黑市已经卖到天价。”
苏明河点点头,笑道:“我知道。”
司空摘星又道:“可你似乎并不想要它的样子。”
苏明河道:“不是不想,只是在犹豫。”
“犹豫什么?”司空摘星坐了下来,眼睛看着苏明河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担心叶孤城会输?”
苏明河没有回答,他是担心,他的担心比别人还多了一层,他甚至比所有人都知道最坏的结局会是什么,而这个结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可是他却没办法对任何人说起,就连叶孤城,他都不敢说。怕他不信?或者更多的是,怕影响他的判断和发挥吧。
司空摘星又问:“叶孤城不在?”
苏明河点点头。
“今夜或许已经是最后一夜,他不该离开自己的情人。”
苏明河笑了笑,道:“你也认为我是他的情人?”
司空摘星反问:“难道你不是吗?”
苏明河微微眯眼,道:“真正的情人,不是应该一直陪着他,经历欢乐悲苦,不离不弃吗?”他摊了摊手,道:“可是我却连他和西门吹雪的决斗都在犹豫要不要去看。”
“你在害怕什么?”司空摘星沉默片刻,突然问道。
“害怕?”
“对。”司空摘星笃定地说道,他甚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苏明河,仿佛想要看到他眼眸深处,看清他灵魂最深处的真实想法,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在害怕。”
苏明河嘻嘻一笑,推开了司空摘星的脑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说道:“我在担心,离开了叶孤城的庇护,我该怎样活下去。”
司空摘星也学着他的模样嘻嘻一笑,退了开去,道:“你在撒谎。”
他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说出的话却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意思:“如果你舍不得,那就陪着他一起走到最后。与其在这里犹豫,不如先做了再说。”他伸手大大咧咧地拍拍苏明河的头,笑道:“最差的结果,不就是战败,然后死吗?”
苏明河:“最差的结果,却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司空摘星突然板起了脸:“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认识的时间已经很长,可是他却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西门吹雪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誓言,只是陪伴和信任而已。”
司空摘星说完跺了跺脚,一掠上了院墙。
苏明河微微仰头,看着蹲在墙上的司空摘星,笑着问道:“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虽然可以很轻松从自己口中说出,可是一旦说了出来,尤其是从司空摘星这样的人口中说出,其中的意义却是重于泰山。
苏明河若有所思,司空摘星便又笑了笑,对他说道:“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海外飞仙岛乃是叶城主名下产业,也是他的大本营,可是八月十五中秋决战之后,那里,或许就要改姓苏了。”
长笑声中,就如同司空摘星一如既往的来去匆匆一样,他又消失在了温柔的月色中,只留下一个惊呆了的苏明河,愣愣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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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桂子飘香。
纵然有缎带,入皇宫也不能带武器,苏明河只能空着手晃晃悠悠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朝叶孤城休息的地方走去。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今夜尤其。
苏明河见到叶孤城的时候,他正在闭目养神。他便站在门口看着夕阳的光辉缓缓勾勒出叶孤城的轮廓,俊美之极的面孔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黄金,更显贵气。
苏明河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叶孤城突然睁开了眼睛,寒星一般的眼眸直直看向了苏明河。
苏明河身体猛然一顿,但却没有后退,也没有躲避叶孤城的目光。他反而又走上前一步,看着叶孤城的眼睛认真问道:“叶城主,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叶孤城缓缓点了点头。
苏明河微微一笑,问道:“先前你问我究竟要的是什么。那么你呢?你现在想要的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并没有说出天下二字,毕竟皇宫中人多口杂,还要防止隔墙有耳,可是想必叶孤城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叶孤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举起了手里一直握着的剑。他的目光从苏明河身上转到了剑上,淡淡说道:“你可懂剑?”
这个问题,早在他们初见的时候,叶孤城便已经问过他。那时苏明河的回答是不懂,现在他似乎已经懂得比那时候要多一些了,但却仍是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叶孤城并没有看他,只是继续说道:“一柄剑,只有出鞘,才能成为一柄好剑。”他的目光留恋地从他的剑上面滑过,看向了苏明河,漠然道:“你可明白?”
苏明河似乎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但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茫然问道:“若是无法出鞘呢?”
叶孤城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他已经不用回答。
只因他本身,便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利剑。装在剑鞘中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锋芒,可是一旦出鞘,必定风华绝代。
苏明河静静看着他的笑容,突然觉得在这个夕阳无限好的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可是他没有办法像一个女人一样,依偎在叶孤城的身边,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甚至也没有办法试图撒撒娇,或者用眼泪来阻止他和西门吹雪间的一场决斗。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月亮,已经缓缓升上了天空。
中秋,月圆。
叶孤城在月色下站了起来,他的白衣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纱,更加冰寒得让人无法靠近。苏明河还站在门口,可是叶孤城已经不再看他。
他从他面前缓缓走了过去。
“叶城主!”苏明河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唤道,在安静肃穆的皇宫中,这一声呼唤显得突兀而响亮。
叶孤城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我听说……”那一声呼唤仿佛也用尽了苏明河的全部勇气,他又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徘徊在嘴边的话却怎么都无法出口。
时间一分一秒缓缓流逝着,叶孤城并没有催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苏明河犹豫了很久,终于又积攒了足够的勇气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将飞仙岛留给了我。”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天你问我究竟想要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他的目光变得无畏而热情坚决,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道:“我已经算是死过一次,不,两次的人了,所以我应该再无畏惧,再不受那些束缚才是。可笑我竟然一直陷入其中,前怕狼后怕虎,其实那些又有什么值得害怕和担心的。真正让我害怕和担心的事,即使我担心了害怕了,它还是一样会发生。”他说到这里自己笑了起来,这段绕口令一般的话让他有些懊恼,但却仍然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叶城主,你不需要将飞仙岛留给我,我要的不是那个,而是你。”
就好像他要的不是苹果而是梨一般,苏明河没有半点语气起伏地将这番话淡淡说到了最后,越是到后来,语气越是平静。紧张,担忧,顾忌……在这决战之夜,仿佛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几步上前,伸手握住了叶孤城的手,有几分兴奋地说道:“叶城主,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也好,只能流浪天涯也好。我愿意总是陪着你,就好像你之前告诉我的一样,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叶孤城静静看着他,就好像这不是表白,只是很普通的一场分别,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又会再见。可是他仍然缓缓反握住了苏明河的手,虽然没有表情变化,但是隔了很久,就到苏明河以为他根本没有听到自己这番话时,轻轻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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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正当空,星罗棋布。
太极殿上,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遥遥相对。
这已经和苏明河所知道的小说内容差了很远,所以他也并不知道叶孤城究竟要怎样谋取那个皇位。
他只是静静站在太极殿的一角,司空摘星正双手抱胸,难得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旁。再远一点的地方,花满楼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面朝着西门吹雪的方向。陆小凤的胡子早已又长了出来,还有一些陌生的江湖中人,他们都各自静静地站在殿顶一角,等着当今江湖最杰出的两大剑客必定名垂千古的一战。
苏明河却觉得浑身无比轻松,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月光静静洒落,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中间的一个人,或许再也无法看到明天升起的朝阳。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在每天入睡前,都无法知道自己能否再看见明早的太阳。
黎明前有段最黑暗的时光,可那也同时是离光明最近的时光。
叶孤城转头看向了苏明河,唇角微扬,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然后他伸手握住了他的剑,缓缓拔了出来。
此刻晨光未明,月正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