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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她赶到鬼都时,正赶上初冬第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旋落,鬼都已是一片薄薄的银装素裹,黄昏时分,那一片雪白却将通路映得明亮若白昼。而她住的院落外,纤瘦高挑的男子正倚栏而立,唇畔浮现出一个堪称艳丽的笑容。

“欢迎回来。”

看见他的笑容,聂枣的心一分一毫沉了下去,这代表着她可以悠闲的日子结束了,在鬼都的每一刻都不可掉以轻心。

“令主现在不在鬼都,过几日才回来,你不用急着去见他了。”

闻言,聂枣倒没有轻松几分,只是道:“我知道了。”

“听说你完成了夏白泽那个任务?真是可喜可贺……”公子晏笑,“要知道不少人在这个任务上铩羽而归,都快变成传说级别的了。”

聂枣没什么兴趣跟他聊帝都,她知道公子晏其实也不想听,就转了口风:“你呢?这半年在做什么?”

公子晏随手丢给了她一个木牌。

聂枣接过,翻开:韩国,赵黎。

果然……公子晏也去出任务了,只是这个任务对象……

聂枣思索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韩国神医赵黎,是和齐国莫神医齐名的存在,不过区别是,莫神医是个男子,而赵黎是个女子。

鬼都并不是没有出任务的男子,但是少,数量极少,这个大陆掌握实权的到底还是男子更多,而且女子以色媚人并不算什么,男子的话……心甘情愿成为面首男宠之流的只怕少之又少。当然,聂枣觉得还有个很重要的理由,令主是个男人,而且看起来没有断袖之癖,被一群美貌的女子包围怎么也比一群美貌的男子好吧……

“你去做了什么?”聂枣皱起眉。

“没什么。”公子晏轻描淡写道,“赵黎死了情郎,大恸后这些年性子越发乖戾,立了规矩看着不喜的便不救,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我就去略教训了她一二。”

公子晏所谓的教训自然没那么简单,聂枣没有追问,因为公子晏把手臂伸给了她看。在公子晏的手腕脉搏处有一条红痕,色泽艳丽夺目,极为妖异。

“这是什么?”

“蛊。”公子晏补充:“可以压制绝大多数毒性的蛊。”

刹那间,聂枣明白了公子晏的意思。

鬼都之人受制于令主,除了慑于鬼都的力量,更多也是因为令主在她们体内落了毒,而一旦这毒有法可克制……

***

见到令主的时候已经四天后,上次评定时发生的状况还历历在目,聂枣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完成的还算漂亮。”

“多谢令主。”

见到令主时,聂枣仍会流冷汗,她不是没想过反抗,可根本摸不清眼前人的底细,更不知如何下手,就这点来说,公子晏的胆识还真是大到吓人。

当然,他应当不是第一个。

大概十多年前,鬼都有一次很大的动乱。

那时候排位第一的女子叫倾夕,聂枣没见过,但知道她极美而且极其聪明,和自己现在这样排位不稳还不得不与红袖分庭抗争的状况不同,她是那时候鬼都绝对的毫无争议的第一,且从无动摇,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她的地位。

见过她的人,都说倾国妖姬大抵就是这样的人,她像是清纯与妖娆的完美结合体,无论哪种都同样勾魂摄魄,只要靠近她便觉得心跳如擂鼓,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的体香、甚至她的呼吸都是致命的诱惑,就连女子也会被她蛊惑所诱。

自然,令主在她身上花下的功夫也不少,给的特权也大得吓人。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年不出任务,不用参加评定和排位赛,却仍是第一;可以随意出入鬼都,不用受次数和木牌的限制;她甚至是唯一一个活着敢与令主呛声的人,令主对她简直宠溺到百依百顺。

甚至有段时间,都私下流传,倾夕将会成为令主夫人。

这座从出现起就唯有令主掌控的神秘所在,将会迎来它的女主人。

但倾夕最后还是死了。

她反叛了令主,欲制令主于死地,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叛乱,但她就是那么做了。

那一场动乱她带人侵入了鬼都――一个漂亮成这样的女人自然会有无数男人乐意为她效力杀戮,更何况那还是传说中金银财宝取之不尽的鬼都。不过很可惜,她失败了,那些侵入鬼都的人被一一诛杀干净,就连倾夕也被令主亲手杀死。那一夜鬼都里血流成河,据说令主头发散乱鲜血满身的样子活像个从地狱出来的血修罗。

此后,令主再也没有宠任何一个女子像倾夕一样,几乎每代都会有两到三个排位高的女子互相竞争,而令主的性子也越发乖张阴冷。

女人都喜欢八卦,鬼都是个女人很多的地方,自然八卦也很多。

之后倾夕此人和这件动乱被严禁提起,但聂枣仍是从那些讳莫如深女子的口中,零碎得知了这些事情,她们将令主形容成了一个遭受背叛于是心理扭曲的情种。

不过聂枣不这么认为。

以她对令主的认识,她觉得,令主就是个单纯的变态而已。

就因为一个女人的背叛为情所伤?

别闹了。

在这些传闻中,还有最让聂枣惊悚的一个。

有人说,聂枣成长后的容颜有几分像倾夕。

不过介于当年近距离见过倾夕还活着的人就不剩多少,而说的人模棱两可,令主也从未跟她提过,聂枣还是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

***

但此刻聂枣禁不住想起这个传闻,因为令主又一次捏住了她的下颌,端详她的脸。

那上面没有任何易容,就是她原本的样子,虽然不常用这张脸示人,但她知道,这张脸很漂亮,很有利用价值。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令主是看工具一样的看着她,若想到他是用带着□□看女人的眼神看她,聂枣就觉得自己好像起了鸡皮疙瘩,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陪我喝酒。”令主松开了手。

“是。”

聂枣习以为常的给令主斟酒。

令主握着酒杯,但并不喝,半晌,问:“你今年多大了?”

聂枣一惊,但还是很快回答道:“约莫是二十多,具体属下已经不记得了。”

“那你猜我多大?”

“属下不敢。”

她是真的不知,也不敢。

没人知道令主有多大,就像没人知道鬼都建立了多久一样。至于他的面容,则永远是那张冷峻如昔二十多岁的脸。脸可以骗人,但有些东西不行,比如眼睛――令主那双冰灰色的眼睛,冰冷而沧桑,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它掀起涟漪,那绝不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

“你还很年轻……”令主抿了一口酒,眼睛沉沉垂下,嘴角却挂着笑意,若有所指般道:“如果你像我一样活了这么久,就会知道如果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活着是有多么的无趣……”

聂枣的指尖用力,几乎要扎破手指,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冷静:“所以令主你的乐子……就是我……我们吗?”

“你自己觉得呢?”

聂枣想笑,但她笑不出来:“……属下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令主道:“我问你一件事,倘若柴峥言死了,你会如何?”

死了?

聂枣猛地抬头看向令主。

“他……”

“你放心,他现在没事。”令主笑,“当年你是为了他活下来的,这么多年过去,除了他这世上就没有半点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么?”

聂枣毫不犹豫道:“我不会让他死的!”

“那如果……”

聂枣合了合眸,睁开时已是一片澄澈坚定:“那我就下去陪他。”

“我知道了,下去罢。“

令主摆摆手,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但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有半分犹豫,柴峥言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

同令主复完命,聂枣马不停蹄去了齐国。

原本她想带着白芍一起,入了柴峥言的梦或许有很大的几率叫醒他,但聂枣现在不敢,倘若被令主得知柴峥言苏醒,而她再也不用那么拼了命的接任务往上爬,令主只怕会对柴峥言下手。而且最重要的是,公子晏告诉他,他刚得到了一些重要的讯息,如果顺利,或许对他们对付令主有极大的助力。

带着满腹心思,聂枣到了莫神医的居所,还没见到柴峥言,就见莫神医垂下眉目,叹了口气:“聂姑娘,抱歉……柴公子的病,恶化了。”

“恶化?怎么……”聂枣焦急道。

“聂姑娘你先别急,虽是恶化,但至少这两三年也无性命之虞。只是他靠这些金贵药材吊着命,天长日久,这些药对他的病起的作用总归会削弱……原本他能活这么些年已是从阎王手里抢人……”莫神医沉声道,“我之前同姑娘说过开颅的法子,还望姑娘认真考虑。”

聂枣坐到柴峥言的床边,想起了梦中教夏白泽练剑的柴峥言,他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锐利,像是无坚不摧,眉宇间自有一股轩昂气势,不像现在……手指勾勒着柴峥言的病容,聂枣唯有沉默。

上天何其不公,为什么一个好人要遭遇这样的事情。

只是……不能再耐心等下去了。

***

再回到鬼都,年末评定即将开始。

公子晏找到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难掩兴奋:“你听过鬼都的传说没有?”

“你是说那个‘鬼都用黄金铺路琉璃做瓦有堆积成山的宝物,取一点便衣食无忧,还有鬼都住的都是仙人,若是寻到他们,他们便能替你完成心愿,无论是什么’,这样的传闻?”

“它可能是真的……”

聂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我们都是仙人了!”

“对于寻常人来说我们的确……”见聂枣毫无兴趣,公子晏转口道,“你若是不信,那晚上我带你去!”

夜深人静,公子晏没有点灯,静悄悄带聂枣走进了一栋楼宇。

这楼她认识。

揽月楼,整个鬼都最显眼的建筑,也是有关倾夕存在最不可磨灭的证明――这是当年倾夕住的地方。当然,叛乱后因为杀戮太过这地方就被封存了,寻常也少有人进去。

“你进这里做什么?我不太想陪你……”

聂枣也是来过这里的,只是曾经金碧辉煌的楼宇现在显得幽暗阴森,即使时隔十年,也还是能嗅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和腐臭味,而走进去的感觉更加糟糕,不像是在个楼宇里,反而像是站在什么怪物的肚子里,而它随时会吞噬你。

很难想象当年倾夕就是住在这里,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实在死的人太多就把这里变成了幽冥死地。

公子晏诡秘一笑:“正是因为这里没人会来,才最有可能藏着东西……我本来只是进来随便看看,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会触动机关。”

“机关?”

公子晏毫不畏惧地大踏步走进去,漆黑的环境里,她只能勉强借着月光看到他的身影。

揽月楼里的陈设还是完好,就像主人还在的时候一样,公子晏走到书案前,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割破手指,鲜血“噗”的一声落在砚台上。

那滴血突然古怪地四散开,像是被什么吸收了一样,随即砚台亮起了一道薄薄的红光,正照在对面的墙壁上,公子晏又用沾了血的手指按了一下墙面。墙面向后退了几分,然后无声而快速的移向旁边,露出一条石道。

“那日恰巧我手受了伤,就这么打开了它。”公子晏站进去,同时甩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他带来的灯笼,红光映亮了通路,他对聂枣道:“下来吧。”

聂枣跳下去就感到一阵阴寒,公子晏看她下来就继续朝前走。

石道边缘有些湿滑,大概是长了青苔之类,聂枣走了一段,问公子晏:“前面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聂枣不可思议地反问。

公子晏理所当然道:“我又没下来过。”

“那你跟我说鬼都的传说……”

“不这么跟你说你会下来吗?再说了,就我一个人我怎么敢下……”公子晏突然听见后面没声了,忙回头:“喂喂,姜大小姐你给我站住,你……”

“呵呵。”聂枣冷笑一声,掉头就走。

然而没等她走到底,又是“轰隆”一声,他们进来时走的那个石门竟然又关上了。

聂枣和公子晏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