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们进了寨子。这是一个石头寨,所有的房屋全用板石搭建,顺着山坡由上至下铺开。中间的石阶小道上用大青石铺就,但石头缝里却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寨子里没有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一点声音,四周一片死寂。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寨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狐狸走得一点都不迟疑,好像他早就来过这里。
一路上,那一扇扇紧闭的木门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盯着我们这两个入侵者。看来寨子里的人走得很匆忙,有的屋檐下还晾着衣服,挂着辣椒萝卜一类的东西,好像他们只是锁上门就迅速离开了。寨民们到底在躲什么呢?为什么连家当都不顾了?难道这周围真的有妖怪?
到了一片空地,狐狸将我放下,自己捏起了肩膀。
我活动了一下腿脚,看了看四周。这片空地应该是专门留来晒东西的地方,在我脚边就有一张条凳,条凳上放着一个簸箕,簸箕里还有一些黑呼呼呼的东西。我轻轻地捏起一些闻了闻,是粟米,不过已经发霉了,想必是很久以前村民晒的。不过奇怪,粟米放在这儿这么久,为什么没被鸟吃光?
这时,狐狸已经缓过劲来,他提起东西对我说道:“走吧,找地方睡一觉。”
我怕他走得太快,赶紧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小心翼翼躲在他身后,轻声说道:“万一有什么妖怪,武少爷您可得多费点心啊。”
他可算抓住了我的把柄,扭头嘲笑道:“喂,你都有害怕的时候?”洪亮的笑声立刻在安静的寨子里蔓延开,撞得得我耳朵发震。
“小声点,”我压低声音紧张地看着四周,“你不觉得这寨子有点怪吗?”
他得意地点点头:“这寨子当然怪,所以,乖乖呆在我身边,不要有想逃跑的念头。”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现在赶我走我都不走。
空地边上有间房子比较干净,狐狸带着我走过去,推开了并不结实的大门。一股霉臭味立刻扑面而来,熏得宝宝厌恶地蹬了我一下。
我看了看黑洞洞的屋子,捂着鼻子建议:“要不我们干脆在空地上过夜吧。”
“不行,天这么冷,会冻死人的。”说着他独自走进屋子一阵翻箱倒柜,不一会儿,找出了一盏油灯,又小心翼翼地将油灯点燃。温暖的烛光立刻将这间小屋子同外边的世界隔离开来,也暂时驱走了我刚才的些许不安。
“进来吧。”
我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这房子极小,只有两间屋子。外间是厨房兼客厅,有一个灶头,一个西南山区烤火的火罗坑。里间是卧室,两屋子中间的木门已经坏掉了,倒在地上。
狐狸将唯一的条凳擦干净后就去火罗坑那生火。
我在狐狸背上已经坐够了,屁股发麻手发痛。于是就在屋子里四处转悠,想顺便找点多余的衣服包包手。
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户被人用两块木板挡得死死的,木板间的小缝里还塞着干草。大门边上也散落着许多干草和木板,可以想象,这家人肯定因为什么原因堵过门窗。走进卧室,脏兮兮的被子胡乱地堆在床上,上面落了一层灰。我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打满了补丁的破衣裳,比抹布还不堪,根本不能穿。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缥缈而的长嗥:“嗷――”
我吓了一哆嗦,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以前只在电视上听过狼叫,没想到在寂静的夜里听到这种声音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好像听人说,西南这边经常会有野狼群出没,遇到人,会将人的衣服渣都吃干净。
越想越怕,我赶紧伸手去拖那床被子。被子很破,很多地方连棉花都漏出来了,但此时为了保暖也顾不了那么多。可没想到,我才将被子拖过来一点,被子底下就猛地窜起一股青烟。待我借着柴火微弱的黄光定睛一看,立刻像触电一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头发的都竖了起来。这哪是什么青烟,分明是成千上万只跳蚤,像沙滩上的鱼儿一样拼命地蹦着。
狐狸正从屋外抱着一堆柴火进门,看到我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快出来吧,小心跳到你身上,它们咬人很厉害的。这些山民可比不得你们百里家,一床被子好几代人用,有跳蚤很正常。来,过来烤烤火。”
听到这话,我飞快地将手中的被子扔了回去,扶着腰退出卧室,坐到火罗坑旁边的板凳上烤火。狐狸则开始烧灶头火做饭。
火罗坑是这里的山民冬天取暖的东西,在灶头口旁边的地板上挖一个浅坑,再用四块条石一围就成了。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节约柴火,煮饭后若是灶头里还剩一些残柴,可以用火钳夹出来放在火罗坑里继续烧。但这个东西没有盖子,也没有烟囱,常常弄得满屋都是烟。所以这一带的山民家里都是黑漆漆的,就像特地粉刷过的一样,住着非常不舒服。
不过有一种很美味的食物还非得在这种屋子里才能做得出来――烟熏腊肉。在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上抹上盐和花椒一类的东西,将其挂在火罗坑上熏他个三年五载就成了。
上等的腊肉黑不溜秋的,像一块木炭。将外边的污垢仔细刷干净,再将腊肉切成片,用干辣椒圈一炒。肥的滋滋冒油,肉质晶莹剔透,肥而不腻。瘦的一嚼就变成丝,每一丝里都透着浓郁的肉味,香得你舌头都能咬下来。公公就曾经花重金从西南山民手里买最地道的烟熏腊肉,还偷偷叫我和飞墨去打牙祭。不过我们才吃了几口就被婆婆撞见了,她大发雷霆,说公公和飞墨在带着我给她孙子吃高纯度尼古丁,当即叫人把所有的腊肉都扔了出去,我现在想着都心痛。
可惜,这户人家的天花板上空空如也,一块腊肉都没有,不然可以解解馋。
不一会儿,狐狸做好了吃的,乘了一碗递到我手上。
我一接,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举碗一看,好家伙,碗底竟然黏着蜘蛛网,不由大声叫道:“喂,这碗上怎么有蜘蛛网,你不会没洗碗吧?”
他正拿着一双筷子想递到我手里,听了我的话,赶紧捞起边角发黑的衣摆将筷子擦了擦,这才殷情地递过来:“没事,碗柜门是关着的,没多少灰,再说这蜘蛛网没有毒,碗不脏。”
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我没有接他的筷子,而是重重地将碗放在了灶头边上。
见我不合作,狐狸讪讪地笑笑:“好吧,我再给你弄碗新的。”说完他转身从碗柜里另拿了一副碗筷,又伸到旁边的木桶里涮了涮,重新乘了一碗东西递给我。
我看他这次的态度还算诚恳,把碗筷接了过来。
这是一碗灰糊糊的食物,气味有点像热气腾腾的泔水,用筷子一挑,里面还有几根像小木棍一样的硬东西,我看了半天都看不出那东西是什么。
可看样子狐狸是饿坏了,端着我刚才放下的那碗食物,蹲在火罗坑旁边呼噜呼噜吃得很香。我听到他吃东西的声音,不由也有点心动,问道:“看上去挺好吃的,怎么做的?”
狐狸头也不抬地答道:“馒头煮碎了,再加点萝卜干,外边屋檐下有好多现成的萝卜干呢。”
我不由咧了咧嘴,想不到狐狸竟然还保留着那几个古董级馒头啊!
于是我压了一下胃里的酸水,假装好心地对他说道:“我现在不舒服,这碗也给你吃吧。”
他抬起头,嘴里包得鼓鼓囊囊的:“你不饿,今天什么都没吃吧?”
“真的,孕妇嘛,身体都比较怪,有时候吃不下就是吃不下。”
听到我的话他天真地笑了起来,眼睛笑成了一弯闪着星辉的月牙,嘴角上还沾着一点馒头渣:“那谢谢少夫人了。”
事不宜迟,我生怕他良心发现,赶紧把东西东西拨到了他碗里。
他又埋头大吃了起来。
我不再管他,站起身走到碗柜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碗柜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柜角还挂着几张破败的蜘蛛网。狐狸很够意思,做饭时只从人家碗柜里拿碗筷,一点都没碰碗柜上的灰,真是个有气节的懒人。
我皱了皱眉头,又去开另外一个柜子。不想,眼睛不小心瞥到了旁边的石水缸,水缸里黑漆漆的,还有些水,水里还漂浮着一个白白的东西。似乎还在动,难道是鱼?
我随手拿过碗柜上的油灯,凑了下去。这时,水中的东西正好翻了一个个儿,我一看,差点没当场把胃里那点不多的东西喷出来。那是一只漂浮在黑色臭水里的成年死狗,它的毛都已经被泡掉了,皮肤白得吓人。身体像吹了气一般,圆滚滚的,四腿蹬得溜直。
见我不对劲,狐狸赶紧跑过来抓过旁边的木板盖住了水缸。
“你刚才就看见了?”我强忍住心中的不适问他。
他伸手接过我手里的烛台,含糊地答道:“啊,不就是一只死狗吗,有什么好怕的?”
听到这话,一直被我压制的怒火与恐惧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门,我什么都不顾了:“没什么好怕的?”我挥着拳头,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这么矮的水缸,那只狗怎么会跳不出来?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他娘的到底想拿我做什么?是不是喂妖怪?姓武的,做事不要太狠了……”
“嗷噢――”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清晰嘹亮的狼嚎,打断了我的话。接着,像附和一般,另外几个方向也响起了几声狼嚎。
狐狸赶紧跑到门边将门关好,然后回过头对我说道:“别吵了,饿狼进村了,到火堆边上来。”
我顾不上生气,急忙依言跑到火堆旁坐下。而狐狸拿过了灶头上的刀站在我身边,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向。
山里的夜静得很,在那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音中,那几只畜生正慢慢地向小屋逼近。它们很像幽灵,几乎不喘气,但我仍然能听到它们的爪子踩在枯草上的声音“沙,沙,沙……”
忽然,屋外又多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
显然那些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低低地咆哮了起来。我抬头悄声对狐狸说道:“嘿,听见了没?”
狐狸微微点了一下头,握紧了手中的刀。
突然,一只狼的惨叫了起来,凄厉而绝望的声音撕破了平静的黑夜。紧接着,另外几只狼也惨叫了起来,可怕的声音在夜晚此起彼伏,就像来自地狱的哀嚎。
几秒种后,哀嚎声终于消失了,而我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又是什么东西?比狼还厉害,它会不会进来?”
没想到狐狸笑而不答,在我身边席地坐下,用刀鞘往火罗坑里拨了一根柴。
我用抖抖的声音问:“你不怕?”
狐狸点点头:“你放心,它们走了。”
我又是一惊,低头看着他。只见他认真地盯着火堆,妖媚的狐狸眼里闪烁着妖异的黄光。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不会告诉我。难道,他带我来这里真的和这里的妖怪有关?
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头绪,反而越想越害怕。到最后我干脆不想了,走到哪算哪吧,反正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我豁出去了,没心没肺地打起了瞌睡。坐在条凳上打瞌睡实在是很不舒服,再加上我很怕自己睡着后一下子滚到火堆里去,所以我眯一阵,又醒一阵。
突然,狐狸抬头建议道:“你去屋里睡吧。”
我迷迷糊糊地摇摇头,一想到那些跳蚤我的全身就发麻,我宁愿睡地上也不愿意睡跳蚤窝。
狐狸挠挠脑袋,站起身坐到条凳上,把肩膀往我这边一凑:“大家女眷麻烦透了,呐,靠着我睡,我保证你不会滚到火里去。”
我点点头,舒舒服服地靠着他的肩膀,打起了呼噜。
梦里很凌乱,很多东西一闪而过,有样子恐怖的阿娇,有满脸是血的周云议,有狐狸,有家。最后,我梦到家里的丫鬟给我端来了一碗白玉粥,我饥肠辘辘,拿起勺子正要喝,粥里忽然浮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跳蚤,当即就把我恶心醒了。
睁开眼睛时,我仍然靠在狐狸的肩膀上,还紧紧地抓着狐狸的一只手。而他微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忽然,他一个激灵,手掌一挥,掌风扬起灶灰盖住了火堆,也顺便扇灭了油灯。
我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他,刚想开口道歉,他小声喝道:“嘘,听,有人来了。”
我忙支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黑夜里声音最传得远,所以我清晰的听到有一队人马进了寨子,离我们这间屋子已经没多远了。
狐狸将一样圆圆的东西塞到我手里,低声说道:“来的全是高手,保护好自己,别出这间屋子。”说完他站起身,拿起刀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一条缝,朝外边看。
我用手一摸,是奶娘给我镯子,狐狸竟然将这个东西还给了我。再看狐狸紧张的样子,想必来的人一定非同小可。但经过上回的那场空欢喜,我的心情很平静,只是轻手轻脚地将镯子带回了手上。
那队人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空地上,听声音,至少有十几人,其中还有女人的声音。但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叽叽咕咕的,是一种很特别的语言。
突然,狐狸身上发出了一阵“咯咯咯”的声音。我仔细一听,原来是他在捏拳头和咬牙齿。
难道他抽筋了?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他猛地扭头看着我,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来自地狱的风,只会在野兽身上才会出现的腥风。虽然我看不清狐狸黑暗中的模样,但我可以肯定,此刻的他必定是面目狰狞,能将我活活撕碎。
看着这只黑暗中魔鬼,我护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但全身却开始本能地在这股杀气面前颤抖起来。
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道脚步声,有人走过来了。
可狐狸仍然在黑暗中可怕地盯着我,一动不动。
终于,来人走到门前,伸手推了推门,还对身后的同伴说了些什么。
这时,我眼前银光一闪,门上多了一个透着黄光的刀洞,而狐狸的刀已经无声地收回了刀鞘,一秒钟后,屋外传来了一声惨叫。
接着,狐狸一脚踢破大门,飞了出去。
我则趁机赶紧跑到灶头后面蹲下,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听屋外响起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阁下好快的刀,不过请问阁下,为什么毫无缘由地对我的人动杀手?”
回答他的是狐狸挥刀时那如虎的啸声,接着空地上一阵兵器乱响,他们打起来了。
喧闹中,我一边摸着镯子,一边努力地回忆着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那人的声音。
忽然,我心中一阵狂喜,立刻连跑带爬地就往屋外冲。有一个红衣女子正蹲在门口焦急地给一个男子处理着伤口,听见我的声音,她右手一抬,一条毒蛇一般的鞭子从门口“唰”朝我游了过来,我急忙往边上一闪,同时大声喊道:“拉蕾姐姐,是我啊。”
拉蕾一怔,抬起头奇怪的打量着我。
我赶紧扶着灶头站起身,激动地对她说道:“周家庄我们见过面的,我是飞墨的夫人啊,姐姐你好好想想。”
她又仔细看了看我,忽然,她瞪大了眼睛,惊喜地扭头朝空地那边喊了一句什么话。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带着寒气飞进了屋子,一见我,那人愣了一下,呆呆地说道:“妹子,真的是你吗?”
看着那张清秀的脸,我高兴得差点当场嚎然大哭,可嘴巴动了半天,喉咙却像堵了团棉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