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休息室顿时安静下来,连化妆师扫腮红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郭安城忍着脾气,对陆遇舟道:“不好意思啊。”居然还让老陆的孙子看了笑话!
陆遇舟摇头。
郭安城心里窜上一股火气,今天是重头戏,他昨天重复了好几遍要提前到,他要讲戏,徐行舟居然还敢迟到!
他拍桌子,“小温,给徐行舟助理打电话!”
跟组编剧推了下眼镜,慢吞吞摸出手机,作为剧组里没什么存在感的编剧,他真的不愿意得罪一个蹿红飞快的男星。
好在没等他把电话拨出去,徐行舟和助理就已经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来迟了。”
徐行舟一进门就忙不迭地道歉,。
助理怀里捧着一大袋的柠檬水,挨个送过去,最后助理从里面拿出一杯红豆奶,徐行舟接过亲自送到导演面前,“对不起郭导,昨晚一直在看剧本,耽误睡觉的时间了,下次一定会注意的,您原谅我这次吧。”
徐行舟眼下有一圈阴影,看上去确实熬夜了。
鉴于他态度极为诚恳,而且是因为揣摩角色才熬夜,郭安城脸色好了很多:“行了,去化妆吧。”
徐行舟松了口气,点头坐了下来。
他的助理却犯了难,柠檬水是按主演人数买的,今天突然多了一个人,于是整个休息室每人都分了一杯,只有陆遇舟没有。
徐行舟发现了助理的窘境,转脸看见陆遇舟,惊讶道:“这是?”
空降一个池重乔已经够过分了,难道郭导还要塞一个进来?
郭安城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这是投资方。”
这么年轻?成年了吗?
徐行舟碰到陆遇舟冷淡的视线,立刻藏好自己的震惊,他知道有些年轻人是很忌讳别人拿年纪说事的,于是笑着道:“您好,我是徐行舟,这么热的天还过来,真是辛苦了,喝杯柠檬水吧。”说着拿起自己的柠檬水递了过去。
陆遇舟微微摇头:“不用了。”
徐行舟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一时有些尴尬。
这时候池重乔终于换好衣服,出来发现气氛有些凝滞,于是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发套,一边跟徐行舟打招呼:“徐哥。”
徐行舟顺坡下驴,笑了笑,“今天很精神嘛。”
池重乔今天的戏是慕言随父出征,此刻已经把行头都换上了,妆容也有了轻微的改变,从腼腆的世子转变成含锋不露的将军。
如果说世子是松竹,那少年将军就是一柄铁骨铮铮的君子剑。
池重乔抱拳:“徐哥过奖。”
他拿起桌上的剧本,发现边上放着一杯加冰的柠檬水,猜到是徐行舟买来赔罪的,“这是徐哥送的?太谢谢了。”
徐行舟笑着摇头:“也是我今天迟到,还让你们等我,晚上我做东,请大家吃个饭赔罪。”
池重乔很歉意:“唔,我可能去不了,我家里还有人要照顾,晚上还要早回去。”
大早上被拒绝第二次,徐行舟脸上笑容微僵,很快就遮掩过去:“那太可惜了。”
池重乔笑了笑,“那徐哥我去那边背台词了。”
徐行舟点头。
池重乔将那杯柠檬水端起来,加了冰块的柠檬水浑身上下透着凉气,他走过陆遇舟身边时将柠檬水放在陆遇舟手心,“我要去再背一遍台词,这个冰化了就不好喝了,你替我喝了吧。”
陆遇舟接过,“我去给你开一瓶矿泉水。”
池重乔压着他一边肩膀示意他坐下,“别动,手还没好呢,我又不是小姑娘,不至于连瓶水都拧不开。”
陆遇舟手心贴着沁凉的柠檬水,冰冷冷的温度在盛夏里很是熨帖。
徐行舟化完妆换好衣服赶忙追着大部队一起出去了,整个休息室只剩下陆遇舟一个人,陆遇舟忽然很好奇池重乔拍戏时是什么模样,斟酌一会儿端着柠檬水也出去了。
现在还早,外面虽然开了太阳,但温度还没来得及追上来。
陆遇舟一出门就发现取景的巍峨宫门前排了密密麻麻的群演,立刻意识到这次要拍的应该是个大场面,为了避免入境,他干脆就在休息室门口停下来。
群演就位,池重乔放下台词本,最后飞速默背一遍,翻身上了马。
他动作干脆利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看得身边饰演慕言父亲的中年演员连连点头,冲他竖拇指:“小伙子,精神!”
池重乔道:“您也是,身体倍儿棒!”
中年演员大笑。
等到所有演员在位置上站好,郭安城狠狠擦了把手,这是他第一次拍这种宏伟的大场面,光是请群演就花了不少资金,要是总ng……
郭安城在心里连呸两声,他瞎想什么?还是池重乔说得对,说不定就一条过了!
他举起手,场务打板!
剧情进行到这场戏的时候女主已经因为种种不可抗因素和慕言分开,转而男主成亲,就在男主封亲王之际边关告急。慕言的父亲挂帅领兵出征,慕言封了将军,随大军开拔。
而得到了慕言心爱之人的男主与皇帝一起送别大军,所以此时的慕言怀抱着满腹爱而不得的绝望和家国将破时破釜沉舟的肃杀,打马随大军远赴西北。
这场戏难就难在慕言与男主的对手戏,重头在慕言,也就是池重乔身上。
披坚执锐的少年将军,目光和身上的铁甲一样冷硬,惯来微微带笑的唇角收起了弧度,指腹摩挲着腰间剑鞘。
他抬起眼睛,恰好与皇帝身后的誉王目光相接,这个得到了他此生挚爱的男人穿着象征皇室的团龙九章服,冷峻得有点不近人情。
慕言扣紧了剑鞘率先避开目光,他不希望自己难以自制的眼神泄露任何针对的情绪,为难了那个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
定国公饮下皇帝赐下的一杯酒,翻身上马,高声道:“开拔!”
慕言驱策身下的神驹,与定国公,与这五万大军共同奔赴生死未知的前程。
大军出城,他忽然心有所感,烈阳下忽然回头,他心爱的姑娘梳着新妇的发髻,面容都模糊不清。可只一个袅娜的身影,只远远一眼,就足以让他认出来。
也好。
慕言想:他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嫁给谁都比嫁给他好。只要誉王能尊正房嫡妻,羽佩这一生总比托付给他更好。
他回过头,打马:“驾!”
……
“咔――”
郭安城捏着下巴皱眉看了很久,一出戏就立刻小跑到郭安城身边的徐行舟大气都不敢出。
徐行舟知道这场戏的重要性,他和池重乔一样,没有几句台词,全是眼神戏,这是真正考验演技的,他昨晚回去揣摩了很久,总算摸到了一点感觉,但刚才和池重乔一对视……
对方眼波里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些情绪太汹涌,几乎要冲破平静的表面澎湃而出,徐行舟险些以为池重乔要挣脱剧本开口说话,但他没有,他只是忽然垂下眼睛,将山呼海啸都收回心间。
徐行舟下意识想避开那种眼神。
就这么一照面,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池重乔在那一刻仿佛真的成了那个年纪轻轻就军功卓著的少年将军,而他徐行舟不能入戏,于是池重乔就把他这个局外的假王爷压得抬不起头。
徐行舟握起拳头:难道真的要被一个新人压下去?
郭安城一直拧着眉,直到池重乔最后那一幕回头,眼神透过屏幕,郭安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重头戏完美,这条过了!
还真是一条过!诶呀,他都做好拍个四五条的准备了,池家那孩子是个喜鹊精吗?
边上静静看着的跟组编剧突然推了下眼镜,文绉绉地冒出来一句:“如处子如脱兔,如青锋如美玉。君子通六艺,当如此。”
……
池重乔听到“咔”就勒住马,翻下来拍了拍马头。
漆黑的骏马吸律律叫了一声,低头拱进他怀里。池重乔没跟其他主演一起凑到郭安城身边,一是人太多了,挤不进去。二是他自己的状态他清楚,如果其他人没掉链子,这条能直接过。
他偷偷摸出一块松子糖,掰成两半,给了骏马一块,自己吃了一块。那边郭安城还在研究刚才那一条,他四下张望着找被自己随手丢下的矿泉水,转头就看见靠在休息室门上的陆遇舟。
这倒霉孩子不知道在看什么,特别认真出神的样子,池重乔一动,陆遇舟的视线就跟着挪了一步。
池重乔:“……”在看他?他将缰绳交给一边的驯马师,快步走过去:“这么晒,你也不怕出汗。”
陆遇舟刚想开口,池重乔就摇头:“我不听你解释,你现在就进去。”
不等陆遇舟说话,池重乔直接把陆遇舟塞进休息室,“等你伤口好了,去哪儿看谁都行。”
陆遇舟:“……”
被池重乔轻柔但坚定地推回休息室,陆遇舟只来得及开口:“郭叔来了……”
啊?
池重乔回头的功夫,陆遇舟已经从休息室里出来了。
池重乔:“??”小地鼠吗?怎么按都按不回去。
陆遇舟这么大个孩子了,个子都快有他高,再说也不是亲的,池重乔不好管得太严,只好由着他顶着大太阳往片场走。
池重乔只好转身跟剧组一个姑娘借太阳伞。
场务小妹被他连番真情实意的道谢羞得脸上通红,一个劲摆手:“没事儿没事儿,你用就行了,不用还我,我,我还有一把的!”
池重乔怎么好意思白拿人家一把太阳伞,几番道谢后保证自己一定会还,问了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后追上了陆遇舟。
场务姑娘捧脸盯着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这么乖这么懂礼貌还能这么a!”
头顶炽热的阳光忽然被挡住,陆遇舟回头,果然是池重乔。
将军扮相的池重乔和往常温吞乖巧的模样很不同,但奇异的没有违和感。他是少有的下垂眼,虽然眉骨生得巧,眉尾上扬,但面相就是含蓄温柔毫无攻击性的。
整个人看上去很软。
陆遇舟想起他方才拍戏时扣住腰间长剑,翻身上马时盔甲铿锵,回眸凝望三军,眼神冻成一片……
这才是演技,而他上辈子,耽误了这样一个人。
陆遇舟在心里轻声道:“合该他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