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点过头, 君瑶就不说话了。
汉王疑惑, 桃花很好看啊, 君姐姐莫非不喜欢?
她也不敢再吱声,期期艾艾地跟着君瑶身后, 往山腰去。
桃花开得烂漫, 雨水洗过,更是鲜艳若彤云。草地上落满了花瓣,叫急雨打落了许多,粉白的花瓣落在滚满雨珠的草地上,煞是好看。
枝头花儿簇拥着开, 因只几株,不似广平寺后那满园桃花,一旦绽放便如火如荼直烧到天边去。幸而几株桃树长得甚密, 也自成气势,颇有小家碧玉之清丽。
汉王一见它们仍开得好好的, 便很高兴, 跑上前去, 跃跃欲试地欲折下几枝花来,好带回去插瓶。阿瑶的木屋颇有古意, 窗下放几瓶桃花, 必很好看的。
她仔细地看,左挑右选,总算寻了一枝开得格外好的,伸手欲折。指尖正要触到树枝, 忽闻君瑶道:“殿下。”
汉王动作便顿住了,回头疑问地望着君瑶。
君瑶微微一顿,方淡定道:“家中并无插花所用器皿。殿下不如下回再来。”
汉王道:“有的,我去年带了一玉瓶来。”她记性很好,她记得的。
君瑶道:“不见了。”
那就不能折了。汉王鼓了鼓脸颊,很不乐意。
君瑶放缓了语气:“家中无盛放器皿,殿下若折了她们,何处摆放?”
也是。汉王脸上显出“不能折花我很难过,但我听阿瑶的话,还是不折了”的神色来。君瑶满意,谁知汉王看了看那些桃花,又很惋惜道:“它们这么好看,总不能随意摆放。”
君瑶:“……”
最近处那桃树的枝叶忽抖了抖。
汉王眼尖,一下看到了,她心中一惊,再细看,又不抖了。
唔,看晃了。汉王揉了揉眼睛。
直到汉王看得尽兴了,二人方回家去。
山顶走下来,虽不算很远,但山路陡峭,行走起来也颇累,何况看了许久桃花,也未能寻一处坐一坐。
汉王抓住君瑶的手,君瑶指尖一颤,却是没有抽回。
汉王嘟哝着道:“好累,要慢慢走。”
君瑶随着放慢了步子,又将灵力自手心,缓缓地输送过去。
汉王走了一阵,惊讶地发现,越来越有劲了。自己走会累,跟君姐姐牵牵手就不累了,好神奇。汉王忙将君瑶的手抓紧。
君瑶察觉,偏头看她。殿下牢牢牵着她,走得稍慢些,落后了半步,乖乖跟在她身后。这般乖巧,她忽然也不怪她总惦记别的花了。
汉王走了两步,发觉君瑶看她,笑得弯弯眼睛:“就到了。”
君瑶一笑,点了点头。
看过桃花,知它们仍好端端的开着,汉王心满意足,也不惦念着要折几枝回来了。入了夜,她取出自带来的话本,在烛光底下看。
君瑶无事可做,总不能当着汉王的面便闭目修行,干脆与她一同,看那话本。
殿下所喜不多,与她身份而言,称得上简朴,只好弈,好赏花,好话本。话本看得多了,眼界也养得高起来,一般话本皆看不上眼,偶有一二写得极好的,方会捧着津津有味地看。能被汉王携入西山的,必是她觉得好的,要与君姐姐一起看。
君瑶与她坐在一处,竟也看得渐入境中。
话本写的,是一将军,于大厦将倾之际,匡扶社稷。既是大厦将倾,必是朝纲败坏,君臣昏庸,民不聊生,且多半还有外敌来袭。那将军样样都遇见了,一路披荆斩棘,坎坷重重,同僚进谗,主上见疑,虽有战无不胜之能,却次次因种种缘由,叫自己人拖了后腿。
看得又憋屈,又使人为那将军心生不平。
君瑶一目十行,汉王则看得慢一些,她也不催,看完了一页,便等着,待汉王将目光挪到最底下,方翻到下一页。
如此,自不及汉王入神。
汉王看得好气啊,这般朝廷,也没甚好效力了。偏生那将军道:“我为的是天下苍生。”
也是,国破了,大臣还能降,换个主上,兴许还能高官厚禄,百姓便要遭难了,都是些无辜的平民,手无寸铁,于乱世之中挣点吃食,勉强苟活罢了。铁骑过境,生灵涂炭,汉王身在宫廷,自然知晓,人命有时便如儿戏,顷刻间,便没了。
那将军最终也没能守住他的苍生,未死于敌国之手,却为奸臣残害,惨死狱中。将军死后,国破,国中百姓惨遭屠戮,敌军乃蛮夷,蛮夷嗜血,时常屠城,视百姓如牛羊。
汉王看完,泪眼汪汪,转头扑进君瑶怀里,眼中含着一包泪道:“再也不看了。”
她就这么极自然地抱住她了,君瑶身子一僵,与汉王相触处微微后缩,连同心头都似被羽毛拂了一下,麻麻痒痒的。
“臣欲忠,而君不许。这皇帝当真是个昏君。”汉王被气得哭出来。
君瑶低头见她可怜抹泪,也顾不得旁的,只得摸摸她的后颈。一摸,手感当真是好,小殿下肌肤柔滑细嫩,暖暖的,如丝绸一般。
汉王被摸得舒服了,无意识地主动去蹭,蹭完了,还是很生气:“好好的国,说亡就亡了!”
炸毛的猫,的确不那么好哄。
君瑶无奈,替她擦擦泪,道:“皆是缘法,气运没了,江山易主,也是情理之中。”皇帝昏庸,为臣下蒙蔽,臣下自私自利,不顾一国安危,只一心谋私,偏生又有强敌入侵,难以抵抗,随意拎出一件皆是要命,何况都聚到一处。这便是气运已尽,原先落在皇族上的气运转到了别处。
汉王却不知天道更变,怒道:“哪有什么气运!分明是皇帝不争气!”她到底出身皇室,心疼百姓纵然是心疼的,更多的,却是惋惜大好河山拱手让与蛮夷。
说到天下情形,不免想到当今朝廷。汉王很骄傲:“我魏室就很好,兵多将广。”只是说到此处,她声音低下了,眉头跟着挤成一团,“就是德文有些不好。”
君瑶跟着问了一句:“陛下哪里不好?”
“德文势利。”汉王想起了不好的事,情绪也低落下去。
君瑶明白,皇帝势利,登基前,还是皇孙的时候,待殿下想来不大尊重。
“朝中其实也不大稳,我在京时,就觉德文有些刚愎自用,听不进劝,王兄们又不肯死心,总与他作对,他还是个孩子,气性大,一逼,便不稳妥了。”汉王又开始碎碎念了。
听她说别人还是个孩子,君瑶不禁一笑。
“还好有我阿姐。”说到濮阳,汉王便高兴起来,“她是顾命之臣,威望极重,势力也大,朝中不少大臣都出自她的门墙,一向是一呼百应的。有她在,朝廷就乱不起来。”
汉王一扫沉重之色,复又欢快起来。
殿下不参政,对朝中大势却十分敏锐,说道起来竟也头头是道。君瑶不语,望向汉王的目光却极柔和。
汉王注意力被扯远了,已忘了话本中的惨烈事,君瑶趁她不留意,将话本变没了,以免她回头看到,又伤心起来。
汉王有些迟缓,竟也没发现好端端的话本,竟已凭空消失。她夸完了濮阳,忽想起方才阿瑶摸摸很舒服,便抓起君瑶的手,放到自己后颈上,一脸期待地望着君瑶:“再摸摸。”
君瑶听她的,又摸摸她,汉王喜欢,待摸摸好了,她想起来方才阿瑶的抱抱也很舒服,便道:“还要抱抱。”
君瑶想起殿下适才在她怀中之时的异样感受,不由迟疑。
汉王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失望道:“不许抱抱么?”
她一失望,便低落起来,眉毛低低的耷着,眼中泛着水光,黑漆漆的眸子,好似随时都会哭出来,竟是比日间不许她折桃花更难过。
但汉王又不愿与人添麻烦,虽失落,还是懂事道:“下回再抱抱。”人不能太贪心,今日有阿瑶摸摸就很好了。
君瑶竟发现,她对殿下毫无办法,不忍她因她而失落,不忍她的小眉毛耷拉下去,不愿见她受半点委屈。
她伸手环住汉王,将她揽到怀里。
汉王惊喜,忙也抱抱君瑶,靠到她的肩上蹭蹭,软软地道:“阿瑶,你真好。”
君瑶弯唇,摸摸她的脑袋,汉王愈加满足,靠在君瑶身上,整个人都是小小的,乖乖的。君瑶见她这般依赖的模样,顿觉心中好似被填满了一般,一切都圆满起来。只是她想了想,还是道:“殿下可还记得广平寺中那棵大桃树。”
汉王点头:“记得的,它不开花。”
君瑶没忍住,唇角又弯了一下,接着道:“殿下若不看别的花,下回去,她兴许就盛放给殿下看了。”
汉王一听,顿觉很有道理,她不看别的花,只想着它,就很有诚意,那么大的树,兴许有神通,能听见她的祈愿,见她诚心,许就如她所愿了。
然而其他花也很好看,汉王为难。
她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好,我不看别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