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方”作为平城大学的资产, 管理上和平城大学内部的行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涉及到换届、连任、改组等一系列的问题。
从李教授绘声绘色的叙述中,江晚晴大概了解了一下,“华方”的管理人员竞聘是怎么一个方式。
简而言之,高层直接内定, 中层竞聘上岗。
但是在李教授嘴里,每年换届或是改组, 都是一场权力的游戏,虽然不至于非死即伤,但是当八卦听听还是怪有意思的。
不过, 不管外面怎么传, 江晚晴觉得校方在企业高层的任免方面保持慎重,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鉴于校办企业一向校企不分家, 有关领导为了保证企业那边的领导权和控制权, 用人慎之又慎并没有错误, 但是在显而易见的利益面前,这个分寸能不能拿捏好,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晚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于领导们的管理能力, 她不太感兴趣。
她只是比较感兴趣华方下属的医疗科技公司的副总一职,最终会花落谁家。
“华方”公司的正职一般都默认委派,但是只挂职不掌权,关键时刻行使个监督职责,而副职才是实际上的一把手——以前朱和峰在的时候, 他就担任着这个公司实际“一把手”的职位。
但是现在,朱和峰一死,这个职位出现了毫无疑问的空缺。
出现空缺是正常的,但是挑选这个“补缺”的人,就是一场较量了。
朱和峰作为药学院顶梁柱的年代,简直是此人一出谁与争锋,以至于药学院内,基本没有同样和他有竞争力的人。
江晚晴当然知道其中原因,这段事略过不说。
朱和峰在时,没有有力的竞争人选是一个非常轻松的状况;可是朱和峰不在了,没有有力的竞争人选,就是一个疑难问题了。
人都是这样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尚且有自知之明,知道谦虚,知道谨慎,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但是一旦这个绝对的实力消失了,人没有了可以对比的对象,就会不可抑制的产生一种膨胀的情绪,进而产生一种“自己也行”、“自己还不错”的美妙错觉。
但错觉就是错觉,江晚晴已经从李教授眉飞色舞的讲述里听出了一点儿苗头——这个位置的可能候选人,有个一二三四,每一个候选人的优势都不算突出也就罢了,偏偏有分外明显的缺点。
但是就这样,为了这么一个位置,私下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抢夺也像皇位继承一样的激烈。
人生在世,不怕高手过招,就怕菜鸡互啄。
高手过招承认技不如人,那是君子所为、光明磊落;而菜鸡互啄的中间过程,恐怕就剩狗血与乌龙齐飞了。
江晚晴听过这一遭,又突然想起当时齐院长找自己谈话时祭出的排比句。
现在一回想,这排比句就让她产生了一种即将狗血淋头的恐慌。
在这种恐慌的支配下,江晚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儿。
于是,她赶紧辞别了聊得口沫横飞的李教授。
她飞速回到了办公位前,上学校内网查了一下公开选聘校办企业负责人的通知内容,一一对比了自己的条件,和选聘负责人需要符合的条件,发现……
每一条都不符合。
江晚晴像个去查成绩并最终发现自己没挂科的学生一样,对着电脑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齐院长的排比句,可能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她也有些许的疑惑——齐院长声情并茂地给她聊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给她灌输一个和她没什么卵关系的马后炮?
这有点太多此一举了。
江晚晴琢磨了一下,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准备让齐院长和排比句一起消失在八卦的泥石流中。
她正要关电脑,余光一瞥,却发现李教授跟过来了。
李教授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刚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江晚晴电脑屏幕上显示了什么页面儿,顿时意味深长地笑了:“小江老师对校办企业负责人选聘,也有想法儿啊?”
江晚晴真是烦死李教授这种从来不知道避嫌的态度了。
但是对付这种爱嚼舌根的人,不能跟她硬顶,也不能让她记恨——这是最显而易见的道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江晚晴眼神动了动,赶紧一笑,知道李教授已经看见了,便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拉了把椅子邀李教授坐下,并且把电脑屏幕转给李教授看。
“没想法儿不可能,都知道校办企业那边是好差事儿。”江晚晴顺着她说,见她情绪稳定,又故做亲近地给李教授看电脑上列出的条件,用手挨条点了点,才话锋一转,“但是有想法又能怎么着呢……您看看这选聘条件,我们这种小年轻儿一条都够不上,惦记也是白惦记啊。”
李教授还就喜欢这种有野心也不藏着掖着的态度,原本那种虚伪而意味深长的笑容反而显得真实了一点儿:“也不能这么说,你往下看这个‘选聘通知’,往下……对就这里,这不是还有一条补充嘛……叫‘能力特别突出者可以相对放松条件’。”
这句话就是个明显的“安慰奖”,专门供人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错觉。
江晚晴一看就笑了:“李教授您拿我开玩笑,您这样的老资格还有‘放松条件’的余地,到我们这儿,那就不叫放松条件了——因为每一条条件都得重新定……所以啊,不可能的事儿,能者居之,我可不想了。”
李教授呵呵一笑,似乎对江晚晴的自知之明非常满意,便有心情跟她多说两句。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小江老师你这样的人少哟,对自己认识地清楚,不像有些人,为了往上爬,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江晚晴一愣,没吭声。
李教授的演讲欲望上来,并不需要江晚晴这个捧哏儿的,自己就能hold住整个舞台。
“你不知道吧,咱们学院的老冯……为了打点这点儿事情,可没少走心思。”
“……”
“这些日子,咱们学院不是要和生科院一起买仪器吗……对了,你也在实验组里你知道。但是这件事儿,两位院领导明显更看好吴教授还有你们家严教授,明面上的工作都是交给人家两个人办的。领导办事必有深意,你说,这工作安排,这能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是锻炼工作能力的意思!锻炼工作能力干什么?明显是另有重用啊!”
江晚晴:“……”
这件事被李教授一解说,莫名解说地她很慌。
所以她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李教授却并不在乎她怎么想,继续压低了声音抑扬顿挫地道:“但是老冯呢?他就偏偏装看不见,本来人家吴教授和严教授干的好好的,他就非得跟着一块儿去套近乎儿,套近乎也就罢了,还总要在那边指手画脚的……听说他最近跟那个买仪器公司的那个小销售,韩……韩什么来着?”
这题江晚晴会,她赶紧回答:“韩乐雪。”
“对,韩乐雪。老冯跟这个韩乐雪走的很近啊,好像还打着他实验室要买设备的幌子,天天跟这小姑娘出出入入的……还把这小姑娘介绍给隔壁学校的实验室,替她联系业务呢。”李教授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那么大岁数了,这点儿自我尊重的意思都不懂,天天跟个小姑娘一起有说有笑的,也不数数自己脸上的褶子有几层……年纪都够当人家爹了。”
江晚晴一顿,微微皱了皱眉,试探着问:“冯教授也要买设备?买了吗?”
“那谁知道。”这个问题对李教授的关注点来说有点超纲,不过李教授也不在乎,自顾自做了总结发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盘算什么,不就是想在选聘校办企业负责人这个档口,向领导展示一下,他有管理企业做业务的经营能力嘛,这点儿心思甭想瞒我,一猜一个准儿。但是依我看,他可能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哎呦,冯教授?”
李教授原本低声说着八卦,一昂头,见办公室门口进来个人,立刻扬声打招呼。
背后不说人,夜路遇见鬼。
江晚晴觉得,李教授为了说闲话而练就的这耳聪目明,简直堪称一绝。
李教授反应迅速地站了起来,漾开一脸的笑容,仿佛刚才阴阳怪气背后嚼舌根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这什么风把老冯吹来了?”李教授非常熟稔地和对方打着招呼,“你这瞧着精神气十足啊,一脸喜气,精神矍铄,整个人都显年轻了……听说你这是要升‘华方’那边的一把了?恭喜啊!”
江晚晴:“……”
这大姐绝对不只有两幅面孔。
冯教授五十来岁,比同龄人高,有个一米七五左右,因为瘦,脸上的两道法令纹显得刀碉斧刻般地深,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严肃,面部表情是日积月累下来的“我和你有仇”。
但是李教授的恭维显然是要把铁树也说开了花儿。
听了李教授这番恭维,冯教授原本紧绷着的脸上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装模作样地否认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李教授一笑:“哪能啊,没一撇有一捺就行。我可都听说了,我不管别人,咱们这么多年的老同事,您不请我吃饭我可不答应!”
冯教授还是挂着那一丝吝啬的笑容,点头敷衍道:“一定一定……”
江晚晴被迫见识这一番塑料同事情,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整个人戳在中间,左右难受,准备打个招呼就把主场让给两位戏精随意发挥。
“……冯教授您好。”江晚晴道,“您和李教授聊,我就不打扰了,我出去一趟。”
她抬脚就准备溜之大吉,没想到还没迈出一步,就被叫住了。
“小江老师留步。”
冯教授的脸上消散了那一丝笑容,板肃而生硬地道:“我有事情想和小江老师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