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家这样地位的家族来说, “庆典”从来都是不分昼夜的狂欢。
媒体喜欢给普罗大众灌输“科比和凌晨四点的洛杉矶”这种毒鸡汤,而对于傅修远这样的人来说,他早已非常熟悉伦敦的夜色。
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地去做什么,但是仍然需要他醒着。
天罗地网已经由严修筠亲手笼罩在了这个城市的上空,等着他去见证收拢的一刻。
傅家的宴会是一场涉及整个圈子的社交, 宾客有远有近,到达的时间有早有晚。
天光彻底大亮的时候, 庄园门口已经陆陆续续地开进了很多车辆,名流云集,政客和富豪比比皆是, 这是一场只能宣示胜利的集会, 而他的筹码,如今全在严修筠和江晚晴身上, 他们两人联手布下的局, 胜败在此一举。
严修筠他当然信得过, 只是江晚晴……
傅修远站在窗口看着来宾,收起了那一闪而过的怀疑,已经准备好了出去会客。
可是还没等他走出房间,严修筠来了。
严修筠点了个头就算和他打了招呼, 伸手关掉了屋里唯一一扇开着的窗户:“大哥,您休息的太少了。”
“习惯了。”傅修远对严修筠如此之早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抬眼看了看严修筠略带风尘仆仆的模样,“我猜你也‘习惯了’。”
这句话就是故意揶揄了——傅大公子的面部表情保持不怒自威太久,连揶揄都像兴师问罪。
好在严修筠能够心领神会, 承认得也很痛快。
“她不在的那些年,我确实已经习惯了……我现在只是在努力,让自己不能习惯。”
傅修远被这句话噎得又堵又酸,半晌,浅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严修筠伸手给自己倒了茶,询问傅修远需要不需要的时候,只得到了傅大公子兴趣缺缺的一挥手。
他便不再强求,握着杯子,并排坐在了傅修远身侧。
“你空难的时候,大嫂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节哀顺便’,不顾一切后果要求继续搜索;妈妈伤心过度,她那段时间本来就身体不好,被这个消息打击,直接住进了医院;而傅耀康立刻介入了集团管理,将原本控制在你手里的大权转交给了既得利益者。”严修筠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往事,抬起头看傅修远,“我那时候就知道,你的空难绝不是一个毫无预兆的意外,而那个既得利益者,也绝不是天选的幸运儿——我就是那个时候猜到‘他’的存在的,虽然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提起过。”
傅修远一言不发地听他回忆那段他不曾提及过的夹缝时期,只是和他眼神相接。
严修筠冷然哼笑了一声,语气满是嘲讽:“所有人都看笑话一样看着‘傅家争产案’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热闹,却有一个细节被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吴雅兰和傅耀康没有婚姻关系,按道理来说,她原本就没有资格参与遗产的分割,何来‘争产’一说?可是那时候你出事,傅耀康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控制权转给了吴雅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吴雅兰自己本身没有资格,不代表她没有凭借其他途径获得这个资格。”
傅修远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手背,目光侧过来,替他把那个结论说完了:“原来你是那时候知道傅修明的——吴雅兰把自己这个儿子藏得很深,我也比你早知道不久,然后就出了空难事故。”
“是的……傅修明。”严修筠默念了一下儿这个名字,连嘲笑都是冷的,“傅耀康因为羞愧,一辈子都没敢让吴雅兰成为‘傅太太’,而他们耻辱的产物,倒是敢叫‘修明’。”
傅修远和严修筠兄弟俩的名字都是严书音起的,母亲对他们兄弟的期待,其实是不一样的。
傅修远出生的时候,严书音刚刚和丈夫白手起家,创立一番事业,新生命的到来对他们夫妻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人生漫长,路漫漫其修远兮,每个人都注定上下求索,方能前行。所以他们的长子名为“修远”。
而严修筠出生的时候则是另外一番情景了,傅耀康和吴雅兰的丑事败露,严书音在孕中也坚决要斩断这段拥挤的婚姻关系。她对幼子的期待,便是希望他能有着君子的品格,不像他父亲一样朝秦暮楚。和傅耀康恩断义绝后的严书音过着半隐居的生活,闲看诗书,翻得一句“修筠似故山”——这便是严修筠的名字了。
而傅耀康则瞒着所有人,把“傅修明”这个名字悄无声息地横亘了进来。
傅修远看了看严修筠的表情,随后拍了拍他的肩:“母亲一生光风霁月,不需要我们去为她不平。”
严修筠在他的动作中抬头,看向傅修远:“大哥,我确实是发现了这个人的存在,才会遇到晚晴的——但这不是她的错。”
傅修远没有说话,而是站起了身,修整了仪容:“等过了今天,这些事你自己去和江晚晴说。”
严修筠也站起身,低低笑了笑:“感谢大哥能心平气和地祝福我的选择。”
傅修远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脸,抬头迈步要走,却被严修筠叫住了。
“大哥,有个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翻了翻手机,把那张从纸质照片上翻拍下来的黑白照片放大给他看。
几十年前的老照片没有色彩,以至于上面大多数人的面目,都苍白而模糊地空洞着。那是一张合影,年龄不均的孩子按照身高,分别站成了三排,照片没有绝对的主角,却有“中间”和“边缘”,分别处于这两个位置的人和普通孩子,却连神采都有着本质的区别。
照片上没有记录拍摄地点和拍摄缘故的措辞,只在背景的一个角落上,露出了没被孩子的身高完全挡住的“海滨xx福利”几个字。
这大概是某个海滨小县城的福利院,前面坐的一排成年人不是领导就是捐助者,后面站的都是孤儿……而海滨这个鬼地方的“风俗”让人早有领教,所以这些孤儿中,女孩儿很多。
“沈安萌请国内方面调查了一下儿吴雅兰的户籍档案,结果在相关档案里,发现了这么一张照片——沈安萌的丈夫刚刚才发给我。”
傅修远听到“吴雅兰”的名字,下意识去分辨每一个孩子的面容,终于在第二排的最左边看到了一个瘦小精干的姑娘,怯懦的五官轮廓,隐约能和如今这个阴翳又张扬的吴雅兰联系到一起。
傅修远下意识皱了皱眉。
严修筠却摇了摇头,示意傅修远偏一偏目光,略显无奈地说:“其实……我主要想让你看的不是这个。”
他用手指点了点照片中间位置的两个人:“是这个,我们……都快认不出他们年轻时的样子了。”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年纪和如今的严修筠差不多。
男的精神挺拔,眉如剑,鼻如山,颇有几分面目修朗英气过人的意思,与他垂垂老矣后那枯萎朽败的面容千差万别;而女的眉目清婉,带着一副春风化雨的柔和模样,岁月像是不曾改变过她对世界保持着悲悯的气质,让她年老后也风华如故。
那赫然是年轻时的傅耀康和严书音。
而他们和还是个小女孩儿的吴雅兰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
傅修远一向高傲冷漠的表情终于裂了一丝缝隙,一种了然后的微怒,从那丝缝隙中倾泻而出:“这样……”
“我本来以为,这故事顶多是鸠占鹊巢。”严修筠道,“却没想到,这很可能还是东郭先生与狼。”
傅修远最后扫了一眼照片,把手机还给了严修筠。
严修筠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外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紧,有人最后停在门外,不得章法地敲了敲门,听得傅修远扬声的“进来”,立刻推开了门。
老管家王叔慌张地推门而入:“大公子,不好了!老先生不见了!”
严修筠对此早有所料,和傅修远对视一眼:“看来他们的动作够快。”
而王叔的表情却依然很急。
“原本,按照大公子的吩咐老爷子无论是否清醒,中午都要象征性地露一面,我亲自去老爷子的卧室给老爷子准备换衣服,结果进去后,发现病床上躺的人不是老爷子——是沈小姐!”
严修筠的眼皮顿时一跳。
王叔的话没说完,沈安萌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十分难受地揉着太阳穴,带着一种宿醉般的模样,脸色有几分苍白,从门口到他们三人面前这短短几步路,都走得跌跌撞撞。
她东倒西歪地走了几步,抬起眼,终于从眼前的三个人中明确地认出严修筠,立刻就要过来,却险些一头栽在地上,被王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晚晴……我已经去她的房间看过了,她不见了。”
“什么?!”
沈安萌甩甩头,勉强让自己的视线聚焦。
“昨天晚上,有个人来告诉晚晴,傅老不见了,我把晚晴留在屋里,去傅老房间看情况,结果一进房间就觉得整个人都晕了,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一直睡到王叔来叫我——这是调虎离山,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失去意识的!……我昨天晚上喝过晚晴屋里的茶!她的茶动过手脚!”
傅修远看了她一眼,皱起了眉:“江晚晴迷晕你要干什么?”
“不是。”严修筠脸色并不算好地道,“晚晴没有理由这么做。”
沈安萌看人仍然重影,但是她强迫自己思路清晰起来:“不是晚晴!我们受过专业的药物训练,普通的麻药或是迷、药,不可能对我有这么强的效果……这个剂量已经完全够进行一场手术了!晚晴就算要下手,也绝对不会这么没轻没重——所以这个药一定是别人下在晚晴的茶水里的,只不过恰好被我喝了。”
严修筠面目冷肃,听到“手术”两个字,他似乎已经料到了什么。
而王叔身上和傅家其他人联络用的对讲设备这时响了一声,像是一个打破宁静又不合时宜的提醒。
王叔看了一眼,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楼下的人说,吴女士来了。”王叔道,“她要见老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等到好晚我真的不好意思……明天下午来个二更,争取下午四点左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