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在库洛姆的强硬拖曳下,十雾被迫带着浑身伤来到前上司的房间。
十雾先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接着沉默了。跟她宿舍一样的门板,看起来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个格局……除了骸房间的门之外再没有其他房间的一大片雪白墙壁,该怎么说呢?这就是差别待遇。
“可以麻烦你敲下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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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雾和库洛姆对视了十秒,结果还是十雾败阵。
“还是我来吧,不麻烦大人了……”
叩叩。敲了两下,没人应。
叩叩叩。再敲三下,还是没人应。
这时,库洛姆提醒道:“房门没锁,你可以打开。”
十雾向库洛姆询问道:“那个……擅自进去没问题吗?”
库洛姆摇摇头。
十雾犹豫,却见她始终盯着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开房门。
“不好意思,我是十雾,我进来了……”
进去的时候顺便环视了一下房内。房间被一道玻璃墙分成两个隔间,入门是一个小小的前厅,后面大概就是卧室,前厅里只有一张圆桌两把椅子一个书柜,而卧室也除了一张chuang和放在地上的电视外没有其他摆设。跟骸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整个房间没有过分张扬的色彩,清一色的素雅颜色,色调并不统一,有点杂却意外的协调。原本还以为会见到可以媲美凡尔赛宫的华丽到变态的房间,没想到却意外的朴素,十雾在某种意义上很失望。
而据说生病的那位大人,此刻正蜷成一团裹在被单之中,连根头发都见不着。
这种睡法……他果然超没安全感!而且,生病的原因大概是睡相不好踢翻被子着凉了吧。
十雾不无恶意地腹诽,这时库洛姆忽然开口说道:“不是这个原因。”
糟糕,不小心说出来了……十雾有些紧张地瞄了眼库洛姆的脸色,发现她貌似完全不在意后才偷偷松了口气。
库洛姆接着向她解释道:“骸大人拥有的地狱指环是以使用者的精神力量作为能量,加上骸大人本身拥有的六道技能,即使是骸大人,只要能力使用过度也不能避免给精神造成负担。前阵子里包恩先生派了个任务给骸大人,今天才完成归来。”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吗?回头想想确实有好几天没看见他欠抽的身影了。
“来。请拿着。”
忽然听见库洛姆说了一句话,接着旁边递来一样东西,十雾反射性地接住,低头一看,居然是库洛姆端着的水盆。
“……库洛姆大人,这是干什么呢?”
“骸大人的状况不适合工作,犬和千种还在外面执行任务,公务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可以请你照顾骸大人吗?”
十雾本想待一下说两句就走,赶紧找了借口推搪,“我刚刚才结束训练,浑身酸痛,还很脏……”
库洛姆忽然抬起头用蓝紫色的水眸凝视她,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带着一丝哀求说道:“拜托你。”
十雾愣住了,脑袋莫名其妙地对眼前这副景象进行艺术加工。楚楚可怜的娇弱美女在向她哀求啊!她对这种随时会流泪的眼神最没免疫力了!
可悲的某人嘴巴进入全自动模式:“没关系,请去处理文件,骸大人就由我来照顾。”
“谢谢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美女略带羞涩的甜美笑容总算是给十雾少许心灵上的补偿。
“请慢走。”
十雾微笑着目送库洛姆离开,在门关上的瞬间,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她转头看向chuang上那团,露出了仿佛看到放了一个月而长满菌类的面包的嫌恶表情。
六道骸这人似乎天生跟她不对盘,在他手下干活的日子才不过短短半个月,就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嘴巴毒辣,行为更是毫无人性,专门挑别人的痛脚踩,而且一定要踩到出血才肯罢休。在东京打工时从来没有上司给下属的待遇能差到骸这地步。如果可以,真想立刻摔门而去。
仅止于想象。
虽然她是很不想见到骸,可是别人拜托了的事再不情愿也得做。
十雾叹了口气,把水盆放在chuang边的桌子上,接着走过去呼唤病号。“骸大人,请醒醒。”
没反应。
十雾注视着那团被单,犹豫了许久,开始小声地喊起她给骸的外号。
“变态,虐待狂,人形凤梨,会走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居然也没反应!
十雾伤脑筋地抱起手,在考虑是否要把被单强行拽走。某人这样几乎把整个人都卷进被单里,她可是没办法察看他的病情。
稍微用力扯了扯被单,没动,再扯,还是没动。
“六、道、骸――好歹醒个十来秒吧。”
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蹦出字,不知是不是怨念过大连病号都接收得到的缘故,那团被单忽然动了动,似乎是翻了翻身,一直被他拽在手里的被单随即被十雾抽开。
十雾大大松了口气,正准备上前给他探温,却被眼前的景象生生定住。
与之前近似病态的白皙形成鲜明对比,此刻骸的脸透出淡淡的潮红,平常总是衔着飘忽微笑的薄唇此刻红润而微启,温热的气息随着轻微的喘息声喷洒而出。双眼因高热而漾起水雾,褪去了平日暗藏的寒冰,出乎意料的柔媚。深蓝色的发梢稍微汗湿,贴在脖颈上,有些还滑进了睡衣领口,十雾正对着的是沾着薄汗的锁骨,再往下则是……
就连无法对骸抱持正面感情的十雾,也感觉一腔热血快要通过鼻子回归大地了。
这下子他真的成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要是在这里的是那群可怕的女人,这房间绝对会成为史上最恐怖的凶杀现场!
不!不!这人可是六道骸耶!要是他醒来发现自己身上都是口水,她绝对会被杀掉的!
恐惧完胜。
十雾完全没了幻想的心思,拧了条毛巾,准备替骸敷上。这时,骸忽然张开了眼,刚刚转醒的他似乎还未脱离睡梦状态,双眼焦距明显不在十雾脸上。他坐起身,并没有看清身边的人是谁,挥挥手阻止她靠近。
“不用了,库洛姆,不是说这时不要靠近我吗?”
十雾很顺口地接了下去:“可是不降温的话会很难受的。”
听到意料之外的声音,骸猛地抬头,双眼里迷雾散尽,甚至有些凶狠地瞪向十雾。“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雾完全没想到会被狠瞪一眼,抽了抽脸,尽可能和善地微笑着回答:“库洛姆大人拜托我照顾你,请乖乖躺下,睡一觉起来就看不到我了。”
鬼才想在这里!←十雾真实的想法。
十雾另外拿了一条毛巾准备帮他擦汗,毛巾才刚碰到骸,骸突然重重打在毛巾上挥开她的手,毛巾落地。
“够了,立刻给我出去。”
这个人!十雾额角顿时爆起青筋。
“我也是很不情愿啊,都说了睡一觉起来就看不到我了,你怎么就这么不配合?”十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拿着毛巾的手更加使力,跟抵挡她的骸相抗争。
“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骸一边抵抗一边冷笑,很不自然地避开与她直接接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好不容易才逮到骸变弱的机会,不回报他一下怎么行?十雾的较劲心理上来了,左手也加入对抗行列,准备抓住骸右手的左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两只手接触的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晕眩感铺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你这个蠢女人!”
十雾只听见骸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之后恍惚间,房间里微黄的灯光变成刺眼的纯白,一下子刺进她的眼中。
“――不要过来!”
有谁,在惨叫……
十雾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中,周围只有一片黑暗。
死寂。极度冰冷。完全封闭的深邃黑暗。
这里是哪里?她应该是在骸的房间里才对,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奇怪的空间里?
不知为何,十雾忽然想起多年之前协助警方办案时的一次奇怪经历。现在这状况跟那时的情况很相似,她看到的记忆并不是在脑海里演示,而是亲临记忆之中。
“怪、怪物――――――!!!”
静寂之中,一声惨叫突然打破平静。
十雾循声望去,在黑暗中有一片微弱的光亮之处,那里有人低声惨叫着。
那是间实验室,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器材,在上面涂满了暗红色的液体。纯白色的刺眼灯光在天花板上,无声地照耀着满室的血腥。
靠近门边的男人仿佛疯掉一般扒开昔日同僚的残肢血肉向唯一出口爬去,只想要逃离这个人间地狱。不等他直起腰杆,一把银灰色的三叉戟便穿透他的腹部,搅动,然后拉出,大量的血液像雨雾一般喷洒出来,在半空中散开。白惨惨的墙上被溅上一大片鲜红,血水慢慢向下流去,在地板上汇成一潭小小的血洼,而内脏则哗啦啦地随着大量血液落在地板上。
飞溅的血液后面,一张少年的脸孔出现在十雾的眼前。深蓝色的头发,蓝色的左眼,右眼处包着纱布,沾血的脸泛着微笑。
看到那张脸的同时,十雾已经可以肯定,她是看到了六道骸的记忆。
她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不是因为看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而是不想看见熟识的人的记忆。
怎么又失控了?!
十雾几乎要捂住自己的双眼,耳边却传来一道陌生的沙哑女声。
――不可以闭上眼。
十雾浑身一震,就在这时,一具喷涌着血雾的躯体朝她直直倒过来,然后那具躯体穿透十雾的身体,砰然倒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延绵不断。
仍然生存着的几个男人忍不住干呕起来,十雾就站在其中一名穿着黑西装的男子身后,她面前不远处就是六道骸,抬头就能看见惨白灯光下那只闪烁着阴寒和扭曲快意的蓝眼。六道骸半眯着眼朝那个西装男人走去,那人拔出枪准备射杀少年,却反而被他一击毙命。实验室内,满室血腥。
十雾呆呆地看着这场单方面的杀戮。角落里蜷缩着几个孩子,十雾在里面看到了年幼的犬和千种。他们的脸上有着惊疑不定的表情,可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清澈透明如同玻璃般无机质,爬虫类一样的眼睛。
很快,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没有枪支射击的声音,连惨叫声都听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有锐物刺入血肉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足以令人听了魂飞胆碎,但六道骸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继续着机械般的动作――割开皮肤,撕裂肌肉,劈开骨骼。等到声音完全消失的时候,周围除了六道骸和几个小孩之外,已没有任何生命反应。
站在血海中央的六道骸抹了抹脸,鲜血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身体上划下一道道红痕。他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上的血腥,然后抬起手放到眼前,不知在这股浓烈的血香当中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
“……这世界果然不可取。”
十雾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撕下右眼的纱布,底下那只鲜红色的右眼刻印着一个清晰的六字。骸回头对那几个孩子说道,“要跟我一起来吗?”
那张稚嫩的脸虽然在笑,可那笑却像被鲜血吸走所有热量般没有丝毫温度。
对于骸的邀请,孩子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们迈开脚步,踏过尸体和鲜血,飞奔到骸的身边。鲜血顺着他们的脚步印下痕迹,红色在身后蜿蜒了一路。
骸对他们露出一抹微笑,打开了那扇通往外界的门。在看见门后的光芒的同时,所有孩子都禁不住瑟缩了一下,然后,迈步投入了光芒之中。
就像追逐着光的虫子。
即使将来会被那光芒毁灭,仍然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从头到尾,十雾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
――不可以闭上眼。
耳边,那个女人的声音这样说着。
――你要一直看下去。
为什么要这么说?让她看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根本一点也不想看。
“呜!!”
现实之中,十雾躺在chuang上,冷汗不停地流下来,她脸上的痛苦表情越来越明显。但是,尽管如此,十雾的右手仍然没有离开骸的手臂半分。骸皱着眉,异色双眼中蕴含的阴霾几乎能挤出水来。
他很清楚十雾正看着什么东西。每次过度透支精神力的晚上总会回到那个血池地狱,在白得刺眼的灯光下,在实验室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杀戮……
笨蛋!
骸微微眯起眼,扬起手,朝十雾的左脸颊挥下去――
“啪――!!”
响亮的一声。
十雾的左脸霎时红肿了起来,过了好几秒,十雾才睁开眼睛。
第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景物,是漆成淡蓝色的天花板。似乎不太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她眨眨眼,环视一下四周,在看到圆桌上的水盆时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被迫照顾发烧的骸的房间。再转头,一张冷冰冰的艳丽脸孔映入眼帘。
“……骸?”
毫不留情又是一个巴掌过来,十雾原本还混混沌沌的脑袋登时清醒了。她腾地翻坐起来,“打一下就够了!”
骸毫无罪恶感地说道:“正好帮你清醒下头脑。”
怎么可能不清醒?然而,在意识集中起来的同时,大脑皮层也感应到神经传来的信号――疼痛。脑袋非常疼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肆意地插进脑中似的,身体似乎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剧烈抽搐,用不上力气。
“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碰我,难得我好心警告你居然被当成驴肺。”
骸冷笑着嘲讽道,却做着跟表情和话语不一样的行动。右手覆在十雾额头上,顺着额头的曲线轻轻拂了一下,十雾顿时感到脑袋轻松了不少。
猜到应该是骸做了什么,十雾表情有些别扭地坐起身,“谢谢……”
骸不感兴趣地瞥了她一眼,“我只接受实质性的道谢,没有诚意的感激就免了。”
眼睛忽然扫到十雾戴着两枚指环的左手,骸微微眯起眼,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是从哪个泥巴地走出来的?弄脏我的房间,绝对要叫你把整栋楼由里到外打扫一遍。”
“这又怪我?明明是库洛姆小姐硬是要拜托我的……”
“不想打扫整栋楼也可以,只要你能用指环和匣子跟我战斗并且赢了的话。”
还不如去打扫,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说起这个十雾就觉得郁闷,“我还没到能够打开匣子的程度,拉尔小姐并不是纯粹教我使用指环和匣子,而是在练习途中一并教授格斗技巧。”
骸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拉尔?米尔奇?那个彩虹婴儿的失败品?
“今天训练成果如何?”
今天他是怎么了?之前对待她还像对仇人般,现在居然关心起她的情况来了……貌似上次这么做的时候,就是她即将遭受大难的时候。
尽管十雾搞不懂他的意图,但还是乖乖回答。“火焰只成功点燃过两次,其余都是火花而已……”
骸又发出诡异的笑声,十雾听后抖个不停。她宁愿听他“クフフ”这样的怪笑也不要听“哼”“嘿”这样的诡笑。
闲聊了一会儿,十雾感觉没这么难受了,痛苦平伏之后也有了精力疑惑刚才发现的怪事。
好像自从那次爆发力量抽掉嘉露特的记忆后,使用能力的时候就开始犯头疼。奇怪的不止这一点,这次失控虽说是发生在骸情绪波动最剧烈的时候,而且骸的精神力也不比她弱,但那时骸明显提高了对她的防备,这种程度的诱发理应控制得了的,怎么会出现过这种情况……
十雾百思不得其解,瞄了眼坐在chuang沿的骸,心想这人知道她的能力并且对她了解甚深,说不定他能给自己解惑。抱着这样的想法,十雾抬头,正准备向骸说出疑问的时候,骸忽然开口。
“休息够了就滚吧。”
十雾愣了愣,“……诶?”
“我说,滚吧。”骸冷淡地重复道。
“可是没人照顾,你自己一个没问题吗?”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需要照顾。”
得到绝对鄙视的眼神,十雾抖动了一下眉毛。
“我明白了。”
……他是病人,不能生气。
十雾硬是扯出微笑,走之前还僵硬地对骸说了一句“晚安,不打扰你休息了”,虽然语气非常的咬牙切齿。
“――等等。”骸忽然叫住她。
十雾回头,“请问还有什么事?”
骸盯着她,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这种愚蠢的性格要继续下去其实也不坏。”
……什么意思?
十雾仅仅在脑袋里思考了几秒,然后耸耸肩走了。
“对不起,骸大人……”
十雾走后,一脸歉意的库洛姆便走了进去,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稀饭。
骸扭头看她,温和地笑了笑,“为什么道歉呢?”
“因为我似乎做了件不太好的事,希望骸大人不要生气。”
骸摇摇头,“这点小事跟阿尔科巴雷诺丢给我一大堆烂摊子相比,完全不算什么。没想到,继虫子之后是恶犬,现在的vongola真是越来越没有眼光了。”
骸本想笑着说完,但一直维持的笑容却不受控制地慢慢消退,最后连一丝表情也没能留在脸上。他没刻意再笑,异色双眼在阴影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阴鹜。
库洛姆眼里流露出担忧之色。
“骸大人,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请务必……”
她还没说完,骸已经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
“辛苦你替我处理工作,早点休息吧。”
库洛姆抿了抿唇,回答道:“是。”
骸再度变成一个人。
身子往后仰,一下子便陷入了chuang褥之中。满室黑暗里,响起状若自嘲的自言自语。
“好像……有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