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甄之恭又头晕脑涨地醒了,这次是被尿憋的。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两夜,他失血过多,进食却极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但毕竟体质强健,优于常人,因而经过短时间的休养后身体的基本功能也稍稍恢复了一些,生理需求也随之而来。
此时院里静悄悄一片,听不到半点动静,看情形那野小子此刻并不在家。
小王八蛋,不想看到的时候就在眼跟前晃悠,用得上的时候人跑到哪里去了!甄之恭低声咒骂。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甄大少更不能没有尊严体面地随处方便,无奈只能自力更生。
右腿伤势较重,根本不能受力,左腿虽然也有伤,但勉强还能支撑一下。甄之恭紧咬牙关慢慢把自己挪下床,然后姿势丑怪别扭地从床尾挪到墙边,再拖着右腿扶着墙出了门。
至此体力已经耗到极限,甄大少再也无力穷讲究,就在墙根下拉开裤子哗啦啦放了个痛快。完事后靠墙歇了半天后如法炮制,多花了一倍时间重新挪回床上。平时最简单的事今日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甄之恭流了满身的虚汗,浑身痛不可当,一躺下来就再次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夕阳斜照,洒下一室金红。
甄之恭坐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却又感到饥肠辘辘。以他的体格,早上那一碗豆花根本不顶事。如今他算是领教了,饿肚子的滋味比肉体疼痛更让人无法忍受。
这时,一阵淡淡香味从门外飘来,窦家富端着碗进了屋。
甄之恭用力吞下口水,眼中泛出饿狼一般的幽幽绿光,热切地盯着那只碗。
“醒的很是时候嘛,鼻子比那啥还灵。”窦家富笑嘻嘻地走到床边。
甄之恭没空追究“那啥”指的是啥,一把将碗筷抢了过来。低头一看,一大碗掺着谷壳的糙米饭,上面堆着一滩稀糊糊的东西,一青二白,白的是豆腐,青的是菜叶。
在甄家连最低等的洒水扫地的仆人都比这吃的好,甄之恭皱了皱眉。有了早上的遭遇,他已经不指望向窦小富要求更好的待遇,也没说什么便低头吃起来。
米饭有些硌牙,白菜豆腐的味道居然还不错,虽说没什么油水。甄之恭越吃越香,一顿狂风扫落叶,眨眼的功夫,一大碗饭菜就落了肚。
“咦,你怎么把板子拆了?”窦家富看到床边地上扔着的木板,奇道。
甄之恭优雅地拭了拭嘴角,把碗筷递过去,连眼皮都不掀一下,“你水平太差,不拆的话本大少的手脚就废了。本大少自己能妙手回春,用不着这些破烂玩意儿。”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窦家富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发誓只要甄之恭能下地走动了,就立马把他扫地出门。
“哎,慢着!”甄之恭叫道。
窦家富回身,没好气道:“干什么?饭都吃完了,想添也没有了!”
“谁说要添饭了,你那饭吃多了说不定要拉肚子。”甄之恭一脸鄙夷,“本大少是想说,你能不能跑趟腿,替本大少去宁城送个信,事成之后本大少赏你一百两银子。”
窦家富听到那个“赏”字就觉得刺耳,瞪大眼叫道:“一百两银子?你家开钱庄啊!说什么山贼劫财杀人,谁知道你是不是欠了别人的钱还不上,被人追债才打成这样。想骗我白跑腿,你真当我傻啊。你歇两天了能下地了就赶紧走人,小爷这破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若是甄之恭家离此地不远,窦家富倒可以勉为其难跑一趟去送信,但是宁城与永平县隔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里地,走着去怕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这一路上吃喝住宿哪样不要花费,这么一大笔开支是他窦家富来掏还是这位身无分文半死不活的贾大少来掏?真是开玩笑。
也不管甄之恭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窦家富拿着碗筷扬长而去。
这鼠目寸光的小王八蛋,迟早有一天本大少要你好看!甄之恭磨着牙,左手猛地挥出,一拳砸在墙上。
“纭钡囊簧欤奖谖荻ヒ徽舐也梭湎乱淮笃依础
甄之恭避无可避,当下呛了嗓子又迷了眼,咳得泪流满面。
他懊恼得只差去撞墙了――不行,不能撞。这土屋跟豆腐渣一样脆弱,哪里经得住一撞,还好他有伤在身力气有限,不然刚才那一下肯定把自己活埋了。
此刻英明神武的甄大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幸好那小王八蛋不在,否则被他看到了刚才的光景那还了得,只怕要笑得在地上打滚,让他甄大少以后还怎么混。
……
窦家富把第二天早上要磨的豆子去壳洗净用水泡上,再把其他准备工作有条不稳地一一做完。一切妥当后出了一身汗,就着井沿打了桶凉水冲洗了一下。洗完随便穿了条裤子,上衣也懒得穿,光着膀子一边用布巾擦头发一边跑进了屋。
此时还是初春,这一日白天出了太阳,气温升了一些,但夜里还是比较冷,不过窦家富身体好,但凡不是滴水成冰的极寒天气,一般都洗冷水澡,一来省时,二来节柴,多年下来都习惯了。
甄之恭正睡意朦胧地躺在床上,听到动静便把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就见窦家富带着湿淋淋的水气光着膀子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今晚月朗星稀,屋里虽然没有点灯,月光洒进来倒也亮堂。
窦家富个子不高,穿着灰扑扑的旧衣服看着又瘦又小活似发育不良,此刻光着一半身子才能发现他其实没那么瘦弱,只是骨架比较纤细罢了。毕竟是长年干体力活的人,肩膀、手臂和胸腹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匀称流畅,柔韧紧实,积蓄着力量。
风吹日晒多了,他脸色有点黑,身上的皮肤却很白净细腻,此时又沾着水,被月光一照闪闪发亮,显出玉石般清润通透的质感来。
甄之恭眯了眯眼,这野小子长得不起眼,身子倒还有点看头。
窦家富以为甄之恭早就睡着了,走到床边冷不丁对上一双暗夜里熠熠发亮的眼,跟狼似的,不由吓一跳。
他神情戒备后退一步:“大半夜地不睡觉,睁着眼睛吓唬谁啊。”
甄之恭慢腾腾半坐起来,悠悠道:“你小子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怕人看?去打盆水来,本大少要沐浴更衣。”
他历劫一场本来身上就脏,白天又自食苦果落了一头一脸的灰,整个人难受得不行,现在看到刚刚洗完澡一身清爽的窦家富,更觉得浑身都痒,非得也洗漱一番才行。
窦家富切了一声,“还沐浴更衣呢,美得你。擦把脸得了,反正小爷不嫌弃你。”说着将手里擦过头发的湿布巾塞到甄之恭手中。
甄之恭暗自运气,“你不嫌弃,本大少嫌弃!”
窦家富没好气地伸手向门外一指,“想沐浴也行,院子里有井有桶,自己打水去。”
他刚才忙活半天,又困又乏,等下睡不了三个时辰就得起来磨豆打浆做豆腐,现在哪有时间和精力给甄之恭跑腿差遣。就算甄之恭刚在泥地里打过滚,他也懒得计较。有那功夫穷讲究,不如多睡会儿觉养足精神来得实在。前些日子因为天气不好生意大受影响,如今好不容易天晴了,他得多干点活挣钱才行。
窦家富说罢跳上床,掀开被子就钻了进来。
他身上凉冰冰的,还带着湿意,忽然碰到甄之恭暖烘烘的身体,他倒是舒服了,后者却生生激出一身鸡皮疙瘩来,忙不迭地扯了被子隔在两人中间。
窦家富半边身子霎时暴露在清冷的空气里,自然不干,便又奋力把被子抢过来裹在自己身上,嘴里气咻咻地埋怨:“要洗就快去洗,不然老老实实躺着。真是的,没事长那么大块头干什么,净占地方,被子都不够盖了。”
甄之恭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想他甄大少玉树临风高大俊朗,怎么到这小王八蛋嘴里就成了净占地方的“大块头”,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