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之恭在昏睡,窦家富跪坐在他面前,抚着悬在胸口的玉佩低声道:“贾铭,对不起,我打算把你这块玉佩给那个狱卒了,希望能换点药来给你治伤,你可不要生气哦。反正钱财是身外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不是?”
甄之恭眼皮动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
窦家富大喜,“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甄之恭眼神朦胧看了他片刻,旋即似乎是弯唇笑了一下,气若游丝地哑声道:“不会吧,你小子哭了?放心好了,本大少洪福齐天,死不了……”话未说完,又合上双眼昏睡过去。
窦家富本来没哭,只是几日来睡不好觉熬红了眼,然而听甄之恭这么一说,眼中立即泛起一阵酸热,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热得烫人的手,哽咽着喃喃道:“你说的,你可千万不要死,不然……不然我骂你一辈子!”
晚些时候老赵头来送饭时,窦家富将玉佩拿出来,心里忐忑,面上格外郑重道:“大哥,这块玉很值钱的,送给你吧,只求大哥能行行好,找个大夫来给我表哥治一下腿伤,不然他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是给大哥您添麻烦么?”
那狱卒并不回应他的乞求,就着火把的光亮将玉佩翻着看了两眼,骂道:“这破烂玩意儿值个屁的钱!”话虽如此说,还是将玉佩掖进怀里走了。
窦家富的心忽忽悠悠地悬了起来,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期盼老天开眼,不会真的把他们逼上死路了。
又过了一天,狱卒迟迟不现身,甄之恭陷入高烧昏迷状态,嘴唇惨白干裂。窦家富忍着心酸把他半抱在怀里,掰开他的下巴,把昨天喝剩的小半碗水慢慢喂进他嘴里。
正在这时,大牢的过道里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稍顷,一整天没露面的老赵头领着数人快步行来,到得近前时战战兢兢道:“人就关在这里,玉佩就是那个小个子给小人的。”
窦家富抬起头,见到一名身形富态的绸衫男子扒着铁栏杆瞪大眼睛往自己这间囚室里瞧,旁边还站了一名身穿石青罗裙的中年妇人,年约三十,容貌端美。
蓦地,富态男子爆发出惊天动地喜极而泣的叫喊声:“大少爷您果然在这里!老天哪,我可怜的大少爷,您怎么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了!”
窦家富一时蒙了,大少爷,说他么?这个白面大耳的胖子是谁,他不认识啊。
中年美妇的角度只看得到窦家富的脸,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将信将疑道:“周管家,你看清楚了,我觉得那人不像小恭啊?”
白面大耳的胖子――甄府大管家周福生抖着手一指,声泪俱下道:“我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坐着的小个子不是,躺着的那个才是我们家大少爷!”
中年美妇往前走了两步,顺着周福生手指的方向一看,当下再无怀疑,喜道:“没错,他是小恭!”紧接着回头厉声下令:“还不快开门,把甄大少爷背出来!”
老赵头忙不迭地开了门,一名衙役快步入内,从浑浑噩噩的窦家富手中接过昏迷的甄之恭,小心背起来出了囚室。
眼看着一群人就要离开,窦家富下意识从地上蹦起来就要追出去:“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中年美妇回头道:“周福生,那小个子你认识吗?”
周福生一心牵挂自家大少爷的伤势,胡乱摇摇头。
老赵头讨好道:“夫人,那人叫窦家富,自称是甄大少爷的表弟。”
周福生立即否决:“不可能!那小子撒谎!”
中年美妇当机立断:“那不管了,先关着吧。”
“遵命!”老赵头大声应道。
几人不再迟疑,匆匆出了大牢。
老赵头将窦家富一脚踹回囚室,再利索地关门落锁,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个卖豆腐的乡巴佬,竟然敢自称是宁城首富甄大少爷的表弟来坑蒙拐骗,真是穷疯了!你小子这辈子都甭想从这里出去了,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窦家富撞得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地想,原来他不姓贾,而是姓真(可怜的小豆腐,不认识甄字,只知道真假的真)……我没有骗人,是他骗了我……
……
两日后,甄之恭退烧醒来。
一睁眼,便见到跟前一张放大的脸,白白胖胖,面团一般,一双细眯眼里瞬间迸发出喜悦的光芒:“谢天谢地,大少爷,您昏迷了两天两夜,现在可终于醒了!”
迷糊了片刻,甄之恭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脱险了。
的确,他此刻身处之地再不是那个足以给人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的阴森牢房,而是一间宽敞明亮陈设雅致的大屋,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和煦的春风送来阵阵怡人的花香,还能听到鸟儿在枝头轻快地婉转歌唱。一切都是那么详和美好。
甄之恭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馥郁的空气,然后再次睁开眼睛,低声道:“周叔。”
“哎!”周福生应了一声,抬手抹了把心酸的老泪。
甄之恭问:“这是哪里?”
周福生还未作答,一名中年美妇从床边走上前,仍然姣好的眉目间有股寻常妇人少见的英气,眸光殷殷地看着甄之恭,“小恭,你还记得我么?”
甄之恭在记忆里搜寻了半晌,方才不确定道:“你是小兰姑姑?”
孙清兰眼圈霎时红了,含泪笑道:“是我,已经过了十五年,难为小恭你还记得。”
孙清兰六岁时,一日出门玩耍,不幸被人贩子拐走,卖给外地一对夫妇作童养媳。那对夫妇为人刻薄狠毒,时常打骂虐待幼小的孙清兰。
甄之恭的爷爷奶奶某日出游无意中见到那对夫妇又在虐打孙清兰,可怜的小姑娘手臂大腿上的皮肤快被藤条抽烂了。甄爷爷看不过眼便上前阻止,反遭来一顿臭骂。
甄奶奶十分气愤,后来从旁人口中了解到那对夫妇并非小姑娘的生身父母,只是花了五两银子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甄奶奶当下慷慨解囊,拿出一百两银子将孙清兰买下,又见她长得玉雪可爱,遂收为义女,带回宁城甄家抚养。
孙清兰十岁时,甄之恭出生了。孙清兰很喜欢这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从小便照顾他、带着他玩耍,甄之恭也很亲这个小兰姑姑,整天黏在她身边。
孙清兰自小习武,性子如男孩一般爽利,在她十六岁、甄之恭六岁时,不顾义父母反对,自己做主嫁给了一名从外地来宁城游历的梁姓穷书生,然后离开宁城随着夫君四处漂泊,一去十五年再没回过甄家。
梁书生学问是好的,奈何脾气过于耿直古板,不善逢迎应对,加上运气也比较背,以至三次上京赶考都名落孙山。直到去年,年过而立的梁书生才好不容易榜上题名,被朝廷外放至小小的永平县当了一名父母官,而至今日,梁氏夫妇到达永平县尚不足一个月。
甄之恭不无感叹,“早知道姑父是永平县的县太爷,我也不用在牢里吃那么多苦头了。”
孙清兰义愤填膺,磨着一口银牙骂道:“放心,小兰姑姑一定会替你报仇!那帮心黑手辣的兔崽子们,看姑奶奶不一个一个揭了他们的皮!”
甄之恭笑道:“多谢小兰姑姑。对了,你和周叔是怎么知道我被抓进牢里的?”
孙清兰道:“也是凑巧,数日前我在街上偶遇周管家,得知你于一个多月前在永平县一带失踪,我便派了人四处寻找。前两天上午我无意中听到狱卒老赵头向一名衙役吹嘘自己得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玉佩,又把玉佩从怀里掏出来向人炫耀,我一看便惊了,那玉佩上雕着三片青翠的叶子,看形状和成色,不正是甄家的传家宝么!我当即就制住老赵头,一番威逼下老赵头坦白玉佩是从牢里新近抓来的一名囚犯那里得来的,我便赶紧和周管家一同到牢里认人,这才把你救出来。”
听到此处,甄之恭不由一愣,刚才醒来见到周福生与孙清兰,心里过于激动,一时没顾上旁的事,此时方才想起某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