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越跑越欢快,墨十一却是越追越无奈,尤其是墨七摆明了是在跟他绕圈子,还有空回头扮个鬼脸的时候。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再怎么积蓄的怒气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就在墨十一打算小惩大诫,好让前面那人乖乖地不要再乱跑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西门吹雪牵着翩跹的身影远远地走过来,失声叫道,“小七你先站住。”
“站住?我才不会再上你的当呢。”墨七边跑边回头笑道,“哎哟!”迎面一道凌厉的剑气逼来,止住了墨七前冲的势头,径直把他横扫出去。人在空中找不着着力点,墨七眼前的景物不停变换着。他想要翻身,却无法反抗点在他腰上的那股力道。就在墨七手舞足蹈地眼看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熟悉的手臂接住了他,然后那双手臂一拧,就把墨七看似用力地扔在了地上。
一边把墨七按成跪趴的姿势,墨十一干脆利落地屈膝垂首道,“小七带回的情报十分重要,情急之下冲撞了小姐和庄主,还望庄主看在他立功心切的份上,饶过他这一遭。”
看着墨十一诚恳而义正辞严的样子,翩跹努力忍住笑意,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墨七看似狼狈但是明显连外伤都没有的姿势。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墨十一下一句就是,“这件事情和小姐有关,望庄主明察。”
西门吹雪平素并不会过问万梅山庄管理的细节,但是墨十一非常明智地抬出了翩跹作为诱饵,还是成功止住了他前进的步伐。按住听到这话有些不安分的翩跹,西门吹雪淡淡道,“说。”
得到了西门吹雪的首肯,墨十一立刻抢在了墨七前面道,“根据挽风阁的萧夫人传回来的消息,小姐在江南的时候和不明身份的红衣人交往甚密。而墨七也可以证明,小姐曾经多次甩开墨七孤身外出,导致墨卫无法及时护卫小姐的安全,而墨七在江南最后一次看到小姐之后,之所以迟迟未归,也是被红衣人囚禁,试图拷问出小姐的下落。”
三言两语,墨十一竟是把墨七的错处全部推到了翩跹的头上,不愧是段总管看上的接班人,果真牙尖嘴利。翩跹冷冷地扫了墨十一一眼,坦然迎上了西门吹雪看过来的眼神,睫毛轻颤,粉色的薄唇抿紧,纤长的手指不知何时也绞在了一起,幽幽道,“你把我交给了陆小凤照顾,偏偏陆小凤他又有自己的事情,就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花满楼家里,萧夫人又不肯承认我……”
翩跹的话说得同样很有技巧,她没有正面对墨十一的指控做出解释,但是听了的人都可以想象出一个孤身在外的小姑娘,失去了监护人,应该负责照料她的其他人又不愿意主动帮助她,无奈之下,她是怎么被不怀好意的人设下圈套逐步诱拐的,又是怎么千辛万苦才回来,以至于回来之后还会多日昏迷的。
曳出长长的尾音,翩跹楚楚可怜地看向西门吹雪,墨十一半跪在地上,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回避墨七的责任,而翩跹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和他针锋相对。没有一丝动容的表情,西门吹雪幽深莫测的目光稍微在墨七和墨十一身上停了一会儿,在墨十一和翩跹都在努力揣测他心思的时候,忽然冷冷地道,“没有别的事情要说,就退下吧。”
“是。”墨十一一点也没有耽误,立刻拉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墨七起身离开。这原本就是庄主和小姐的独处时间,急着要和某个擅离职守,接连犯错还意图以下犯上的人清算,他可没有功夫继续插足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墨七被墨十一强行拽走之后,幽静的小路上立刻又只剩下西门吹雪和翩跹两个人,知趣的侍女们早就远远避开,以免成为下一轮被清洗的对象。牵着自己的手依旧干燥稳定,翩跹心中的忐忑也在两个人静静的相处过程中逐渐平息,就在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正自准备回房午睡的时候。西门吹雪忽然开口道,“那个红衣的男人是谁?”
“啊?”翩跹转过身的惊诧不似作伪。西门吹雪却没有理会她的表情,冷冷道,“你或许忘记了一件事,我告诉过你,这次你回来之后,只要你的心绪浮动过大,我便能有所感知。墨十一提到那人的时候你很慌乱,所以告诉我,那人是谁?”
如果西门吹雪想要细查,万梅山庄的情报网并非虚设,但是他既然没有这么做,便是摆明了要翩跹主动交代清楚实情。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没有人希望自己眼中最重要的存在会为了别人而牵动,西门吹雪也是一样,何况,翩跹是在试图隐瞒红衣人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翩跹心中苦笑。她和多数人一样,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西门吹雪行事一向果决而光明正大,即便是追杀,也依然是正面挑战。他的确不擅长权术心机,那是因为他和万梅山庄足够强大到他不需要这些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当西门吹雪动了心思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的观察力比大多数人都要灵敏得多。
然而这并不代表翩跹会把一切都说出来,有些事情对适当的人隐瞒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对西门吹雪,还是对叶孤城。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也不可能完全地隐瞒下去。翩跹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慢慢组织着语言,西门吹雪也不出言催促,转身回房取过鹤鸣秋月,焚香净手,旁若无人地开始调弦。
自三国后,凡古琴多为七弦十三徽之式,故而琴律为五度相生律和纯律相结合,而前者又因为演奏时多以三分损一和三分益一的缘故,得名三分损益律。虽然琴音有天地人三籁,定弦是却独以泛音为主。
此刻西门吹雪坐在窗边静静拨弦,泼墨般的黑发被沉香木的簪子挽起,苍白的左手如蜻蜓点水般在蚌徽处一触即起,澄澈的泛音并不成曲,声声空灵而清冷,回荡在浮动的清冷梅香中,带着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
最后一声琴音悠悠而止,微微抬起头,西门吹雪探询地看向心境已经在琴音中彻底平静下来的翩跹,示意自己需要一个答案。浅浅一笑,翩跹理清了分寸,起身走到琴前,跪坐下来,隔着冰裂流水断纹,握住西门吹雪的手,微微仰起头道,“你相信我么?”
略一点头,西门吹雪淡淡道,“你说,我自然会信。”
翩跹自是听懂了西门吹雪的言下之意,定了定神,娓娓道,“墨十一口中的红衣人,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只是知道他自称九公子。还记得那一次清颜姐姐的病吗,那一次我偷偷跑出来,就是九公子的马车一路送我到了海边,也是他无意中告诉了我清颜姐姐可能的病因,所以那天晚上我才会偷偷跑去看清颜姐姐。”
西门吹雪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一次的白云城之行,正是叶孤城点在剑锋七分处的那一剑,让他知道同样是求证剑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终究不是走在同一条问道之路上。反手握住了翩跹柔软的小手,西门吹雪语调带着些微的波动,道,“还瞒了我什么,继续说下去。”
“这次在江南,无意中又遇到了九公子,此人见多识广,又多有惊人之见,凡是他下了定论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件错过,但是他一向深居简出,很少见外人,所以……”翩跹每一句说的都是真话,然而她每一句对九公子的溢美之词,都让西门吹雪的脸色阴沉一分。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西门吹雪松开被翩跹握住的手,推琴起身,定定地看着依旧半跪在地上的翩跹道,“你很看重他,所以经常去独自见他,回到万梅山庄之前,你也是和他在一起。若不是和叶城主一战在即,我却是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你这般挂怀,以至于要对我隐瞒,却对此人如此交心。”
白衣男子的声音虽然依旧是清冷如寒水,却好像带着几分落寞与赌气。呆滞地听完最后一句话,你对我隐瞒却对别人交心,这样甚至些微带着怨气的对比语气让翩跹终于意识到了西门吹雪面色阴沉的原因,翩跹不禁默默地在心中捶胸顿足,有些欲哭无泪,她怎么就没想到西门吹雪生气的真正原因呢?
先是不小心表现出医术上宫九胜过西门吹雪一筹,接着又在西门吹雪面前盛赞宫九深谋远虑,表现出对宫九言辞的信任。当着西门吹雪的面,表露出将原本应该对剑主毫无保留的信任分给了别人的事实,简直是在逼着西门吹雪吃醋啊。
望着西门吹雪拂袖而去的身影,翩跹捂住了脸,默默自我催眠,吃醋之类寻常的情绪,是绝对不会发生在剑神这样超凡脱俗的存在上的,剑神更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的位置而觉得不满委屈的。然而,她也知道,今日之后,有西门吹雪这样一个移动冷气制造机在,万梅山庄的冬天或许就要这么提前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