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葭与爹娘见面的情景自不必多描绘, 何厉同赵夫人留在杜家吃了晌饭, 又拜托女儿婆家好生照拂,然后便不顾挽留离去了。
王氏看的十分唏嘘, 又瞧瞧眼眶红肿的儿媳妇,软声安慰道:“好孩子, 莫要哭了, 也不必怕,大夫都说了, 你这身子并无大碍, 只要安心静养就是了。便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大清楚也很不要紧,按时吃药,把里头的血块化开就成了。”
杜瑕也拉着何葭的手笑道:“正巧你怕冷,如今就在家, 谁叫也不必去, 等到回头开春, 天儿暖了, 花儿也开了,姹紫嫣红的,可不正好出去?或是游湖,或是赏花, 或是看个雨景儿的,你说好不好?”
说的何葭也破涕为笑,十分领情的道:“正是这话。”
好好的人突然遇到这种情况,能保持这种心态着实不易。也多亏何葭见惯了大场面, 之前又曾经历过父亲骤然失势的风波,心性坚定远胜寻常女子,昨儿虽然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可痛快哭过几回,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已经很能端得住了。
养病其实并不可怕,关键是能否抗得过休养期间的枯燥乏味。杜瑕曾见过许多在漫长的康复期间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崩溃的,也很怕生性好动的何葭熬不过,便主动邀请道:“正巧我最近也打算写个新本子,正愁没人与我商议,你若得空,偶尔帮我听一听可使得?”
“哪里能不得空?”何葭果然喜出望外,却也知道对方这必然是为了宽慰自己,不然她交际也颇广,哪里就非得叫自己帮忙看不可了呢?便是以前也没这样过,当即道:“我正愁这几个月如何打发呢,你这样看重我,却不是叫我白白有故事可听,哪里能找到这般好事!”
几人都笑起来,气氛也随之轻松许多。
于是接下来几日,杜瑕果然日日都来找何葭说话,两人除了谈些画本之外,不免也说些生活琐事,还有女孩儿家心事什么的,感情日益加深,当真如同姐妹一般,何葭也没什么空档去胡思乱想了,看的杜文感激不已。
约莫过了五六日,庞秀玉又过来串门,进门之后也不打招呼,张嘴就一连吐出来好几个大消息:
“你们听说没得?二皇子要娶那日球场出事的那女孩儿做侧妃哩!听说她下巴磕的颇重,约莫要留疤呢。对了,今儿早朝何大人也去上朝了,还参了一本呢,却是三皇子的党羽,说他勾结上下,买官卖官,当时满朝哗然。因为牵扯到三皇子,圣人都险些气的厥过去。”
果然是大消息,杜瑕和何葭听的都呆了,旋即面面相觑。
当日何葭与那女孩儿一同坠马,大家关心何葭一人尚且来不及,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对方伤的如何,会不会留疤?
不过若是当真留了疤痕,还是在脸上,虽不敢说破相,可也绝对会影响到将来的亲事,此刻二皇子主动表示要迎娶她为侧妃,在外界看来,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收场方式了。
毕竟那女子的父亲官职不大显,若嫁与寻常官宦门第倒也还匹配,可若想嫁入皇室,却是有些不大够格,更别提是呼声甚高的二皇子。
本来么,便是垂髫小儿都知道打马球十分危险,而她来打球也不是七公主逼的,这会儿出了事,其实也怪不得七公主,只是说不得也要有些人抱怨几句。但二皇子这会儿肯主动出来接茬,想来原本某些略有微词的人,这会儿怕也要转换态度,夸二皇子温柔和善、替人着想了。
可杜瑕却不免想得多些:
本来一般的联姻都有极强的不稳定及不确定性,而像这种本身门第不匹配,又带着特殊缘由的结合方式……
且不说二人若是性格不合,处不来该如何是好,也许在二皇子心中,自己娶这个姑娘本就带有一种施舍的心态,这就从根本上造就了一种婚姻关系的不平等和不平衡,假如后面一旦遇到什么波折,很可能压根儿就经不住考验!
这两天何葭的眼睛已经开始有些好转了,至少白天已经能够大致看清人影,这会儿就辨认着庞秀玉的位置问道:“圣人可答应了二皇子的要求?我父亲如何了,庞姐姐你可知晓?”
何厉这会儿身体还没好透,走路和站立的时间稍微一长也需得拄拐,如何又突然上朝去了?若说不是因为自己,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她也是有些出事出怕了,上一回何厉就下了大狱,好容易才出来,若是这一回再进去,且不说能不能出来,就他如今的身子骨,且不敢想会如何呢!
“嗨,不过是娶个侧妃,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圣人如何不肯?”庞秀玉百感交集的说道,“放心,这回何大人却是证据确凿,听说人证物证俱在,圣人已经下令叫薛崇薛大人去找什么账本子去了。”
话没说完,她才突然意识到何葭的变化,惊喜道:“呀,何家妹子,你能看见了?那位张太医果然有些门道,回头咱们该好好谢谢他!”
何葭也十分喜悦道:“已经好多了,早起张太医又来把了脉,说情况甚好,约莫再过半月就能恢复如初。”
三人说笑一回,难免又说到这一回何厉的举动上,都毫无异议的认为这是何大人在替女儿出气。
说些残酷的事实吧。其实只要真狠下心去刨根问底的挖,朝廷内外成百上千的官员能有多少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一点儿污点也没有的呢?尤其是在京城这一滩浑水中混的久了,便是你想高风亮节,还有人想拉你下水,在往上爬的同时还想一如既往的保持自我几乎不可能。
何厉素来行事肆无忌惮,参几个人本来没什么,可眼下的时机却未免有些太过敏感了些:
他的女儿前脚受伤,后脚他就去把三皇子的臂膀给拉下马……
杜瑕突然注意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又问庞秀玉道:“你方才说,去负责调查的是哪位大人?”
“薛崇薛大人!”说起这个,庞秀玉也笑了,道:“可不就是那年主办江西大案的钦差,薛崇薛大人?后面那几年里,他也陆陆续续的抄了好些家,对了,陆倪陆阁老家不也是他办的么?”
那可真是专业抄家的了。
庞秀玉这人瞧着大大咧咧的,可平时交往的也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家,大家私底下也爱说些个八卦甚的,当下也道:“听说那位薛大人的脾气本就有些古怪,人缘不大好,结果这些年来要么当钦差出去办疑难案件,要么便去抄家,左右都是些出力不讨好的营生。人家是活得越久,识得的朋友越多,他却越来越少。圣人倒是越发器重他,可朝中大臣们却越发远离了,生怕这位抄家钦差什么时候转头就抄了自家,躲来躲去活似瘟神一般。对了,貌似他倒是同你们另一位师伯宋平关系不错。”
何葭也笑,道:“宋师伯我们也是认识的,为人虽有些刻板,却也是十分铁面无私,这些年尤其沉迷断案,听说破了许多积年的冤案呢,不少百姓家中都替他供着长生牌。两人一个抓一个审,当真合作无间,俱是鬼见愁。”
何厉这是在报复,基本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皇子一派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
人家在家休养期间还不忘关心国家大事,拖着病躯抽丝剥茧,这会儿干脆拄着拐就上朝了,便是圣人见了,也只能说一句“爱卿辛苦”……
没什么能比明知道对方就是在针对你,可自己却又无力反击而更叫人窝火的了。
薛崇是做惯了这个的,这些年什么妖魔鬼怪没经历过?便是魔高一尺还有道高一丈,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怎么想的,果然带人搜出了一本账簿,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名字,全都是这些年各地提拔上来的官员!
只是大约这账簿藏匿的地点有些难以启齿,据说送进宫时圣人十分嫌弃,先叫人拿下去重新抄录一份,并立即换了一处屋子办公,而负责打扫的宫女太监也传言薛大人走后,屋子恶臭难当……
这两年圣人的疑心病本就加重,这会儿又拿到这般铁证,震怒就不用说了,直接叫薛崇又走一趟抄了家,结果出乎意料的是,竟没搜出来多少银两!
据说薛崇第一回呈上去的账本并不完整,可饶是这些贿赂银两加起来,也是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而现在查出来的现银和珍宝等加起来竟也不足三成。
剩下的去哪儿了?
难怪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怀疑过这名官员的清白,因为不管是他及其家眷的穿戴用度,还是宅院摆设,都十分简朴,甚至某些衣服上头还有补丁!
薛崇带人去抄家当日,外头许多围观的百姓还在唏嘘,说圣人也有冤枉人的时候,这位大人确实是一位两袖清风的好官,甚少在外吃喝,只自家开火,平日里连吃便宜的猪肉都要精打细算云云……
圣人听得越发火冒三丈,干脆将那人抓起来严加拷问。
百姓的评判标准一贯简单直白:重用好官,惩治贪官的,自然是明君;而重用贪官,却冤枉好官的,自然是昏君!
分明是个污吏,却非要伪装的这般无辜,若自己不能查出铁打证据,岂不是叫百姓说自己昏聩?
那官员倒是硬气,挺了两日都没招,哪成想他的一个心腹却怂了,只挨了几十板子,就撅着鲜血淋漓的腚,将自己参与的、没参与的都招了个底儿朝天!又接二连三的指了好几个地方,挖出来许多证物和金珠。
三皇子瞬间好似被架到火上烤。
那人是他的党羽,虽然从未过明面,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三皇子的人。又因为这名官员素来官声极好,颇有清正廉洁、勤政爱民的名声,还曾被三皇子举荐,去不少地方担任要职。因政绩上佳,圣人多有赞许,朝廷内外也多有赞誉,说三皇子是伯乐,他便是那千里马,一个慧眼识珠,一个知恩图报,当真乃一段佳话!
哪知如今情势骤然逆转,原本的佳话成了“假话”,所有人都认定的当世表率一夜之间成了足可遗臭万年的奸臣!
圣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说,而三皇子也讨不了好,轻则要背上识人不清的名声,重则要被拉下水……
此事当真疑点甚多:
第一,你三皇子与此人相识八年有余,往来甚密,他做下这般惊天大案,难不成你当真一点风声也没得?
第二,买官卖官一事牵扯甚广,若非手眼通天、地位超然之人绝无可能完成,那么究竟是谁在暗中帮助他?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账本上的那些银子他既然没花,去哪儿了?
如今的圣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期待一众儿子们替自己分忧解难的好父亲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下头几个儿子虎视眈眈,本就十分疑心,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举动落到眼中也容易被打上结党营私的帽子,更何况眼下这般证据确凿的事实?
于是三皇子被夺了手头活计,却也因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就是他干的,被交给了他一派的十二皇子,也算是圣人好歹给儿子留了一丝脸面吧。
可换个角度想想,谁又敢说圣人这么做,是真的单纯因为还对三皇子抱有一丝侥幸?
都是正经的皇子,都有无限可能,谁敢说自己对皇位没有一点儿渴望呢?
但凡能自己当家作主,谁又愿意低声下气与人做奴才!
饶是平时十二皇子应声虫似的全力支持三皇子,可一旦机会来临,他当真会如曾经无数次赌咒发誓说过的那样,依旧全心全意的支持三皇子么?
毕竟当皇帝,还是当皇帝的弟弟,那差别可实在太大了。
可十二皇子接到差事的当晚还是去看了名义上是闲赋在家,实际上已经被变相软禁了的三皇子府上,询问这位三哥的意见。
事已至此,三皇子便是心中窝火,还有甚么话说呢?
他死死盯着十二皇子,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点得意,看出一点轻视——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准究竟是想看到还是不想看到——然而最终确定里头仍旧是满满的敬重和仰慕后,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松了口气。
没人愿意被自己养的狗反咬一口。
“既然是父皇的意思,”他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你就接着吧。你我都是自家人,谁办都没什么分别,好好做,也替你三哥我挣回一口气。”
说完,还拍了拍十二皇子的肩膀,一副无比欣慰的大度模样。
“可是三哥,”十二皇子随着他的手晃了晃,十分惶恐道:“我从没单独办过差,没有你在身边,一没经验二没人脉的,我哪里做得来这个!若是二哥他们借机发难,我又当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三皇子的眼睛就危险的眯起,倒背着手,意味深长的重复道:“是呀,若是借机发难,你当如何是好?”
原来这些年自己都小看了这小子,果然也是扮猪吃虎的角色!
什么如何是好,只要你真用心去办,哪里有办不成的差事!
这分明是在朝自己要人了!
也不知究竟听没听出三皇子的弦外之音,十二皇子依旧是那副愁眉苦脸的表情道:“虽然父皇和朝廷上下都知道我是头一遭,可我也这么大了,自然想替父皇和三哥你分忧解难,也好解了眼下困境。若是头一回就办砸了,说不得还要又拖累三哥你,叫我越发没脸见你了。”
三皇子在心中冷笑,暗道:是呀,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头一回办差,可我却不是,自然能有的都有了。若你办砸了,便是父皇也不能如何责怪你,可大家却都会说我藏私,不肯教导,不肯提携自己的弟弟……
十二皇子方才的话还有另一层意思:若是我办的好了,你眼下困境可解;若是办不好了,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可三哥你……恐怕就危险喽!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对视了许久,三皇子早已去了一贯的和煦,而十二皇子却还是一副无知无畏的率直表情,仿佛自己所说所想当真全为了好三哥,竟是没有丝毫破绽!
良久,三皇子才呵呵轻笑起来,又上前拍了拍十二皇子的肩膀,幽幽叹道:“一转眼,小十二也长这么大了。”
十二皇子也呵呵直笑,道:“是呢,我和母妃也一直感念皇后娘娘照拂,便是三哥,也教会了我许多。”
三皇子几乎要呕出一口老血,却还是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名字,十二皇子听后满足的笑了,郑重对他一礼,又摆足了尊敬兄长的架势,安抚道:“三哥不必着急,弟弟一定用心去办!父皇素来最信任三哥,想必也不是真生气,三哥只当休养便罢。”
这话几乎是在三皇子本就裂了一道口子的心上又狠狠戳了一刀。
若说圣人最看重的,也许是前头三四个早已长大成人,又办差多年的皇子;可若说最信赖最疼爱的,至少这几年,却正是眼前这位容貌出众,又貌似最天真率性的十二皇子!
十二皇子走后,三皇子屋里屏风后头竟转出一个九公主!
九公主盯着十二皇子离去的方向,眉头蹙的死紧,语气森然道:“真是没想到,小十二”
话音未落,忍耐已经的三皇子就一掌将桌上茶具扫到地上,伴着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低吼道:“枉我这些年这般信任他,当真是终年打雁,到头来却被雁啄瞎了眼!”
跟自己要人,自己当初又去跟谁要人!如今这点人脉,还不都是这些年踩着刀尖儿一点点经营出来的,这会儿大事未成就被堵到死胡同,生死未卜的,竟又要将这些拱手让人,叫他如何能甘心!
“三哥,事到如今,发脾气也是无用,”三公主忙道:“为今之计只有弃卒保车,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说得容易!”三皇子道:“且不说这些年他与我揽了多少银子,这一回收上来的九十多万两却还没到我手中,若不能掏出来,你我一时之间却又去哪里搜罗这些填补空缺?”
这只是其一,因他们已经收了银子,若是照往年的法子,孝敬银子的那些人便只需等着做官即可;可现如今三皇子在吏部的差事已经被撸了,且不说已经没了实权,便是有,在眼下这敏感关头,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对那些人的许诺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这世上人与人相处不就是相互利用么,收了银子办成事,人家才会真心投靠;若是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没了,只靠画饼充饥,谁会真替你卖命?
银子没到手,官职也被撸了,三皇子就不能替那些人打通关节,也没钱收买下属……
最叫他担心的是,若是此人经不住拷打招了,那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就不仅仅是自己大计受阻,而是很可能前面十几年的经营都毁于一旦!
眼见谋划多年的大事被卡在此处,且很可能功亏一篑,叫他如何不愤怒?
三皇子先在心里将何厉的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了几遍,然后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免又有些怨上了九公主。
如不是她非要同七公主争一时之气,硬拖了何葭来,还她受了伤,又如何会惹毛这么一个疯子!
九公主何等精明,如何看不出自家兄长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也有些齿冷。
自己为何要同七公主争个你死我活,七公主又为何总要同自己过不去,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各自兄弟?
她为了三皇子四处奔走,又不惜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嫁那么一个怎么看怎么看不上的人,她的满腔委屈又同谁说?又要怨谁!
想到这里,九公主藏在袖子中的双手不知不觉都攥紧了,隐隐有些冷,心冷。
可她没有法子,至少眼下看,没有法子。
公主想要登顶实在太难了,难得几乎没人想过,她这一生荣辱都要维系在这个胞兄身上,她没得选。
九公主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一般的平静道:“咱们在南边经营这些年,也该动起来了。”
“不可,”三皇子想也不想就回绝,道:“不到非常时刻不可妄动!”
他输不起了。
南边的安排根本不是像北边这样的利益交换,而是屡次尝试发现终究拉拢不成后才做的,说到底就是单纯的胁迫。若是对方渴求更大的荣华富贵,或是软骨头也就罢了,可若遇到犟种,一旦操作不好便可能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三哥!”九公主也急了,忍不住抬高嗓音恨道:“什么非常时刻,眼下不就是?再这么下去,你我当真要翻身无望了,却还顾忌什么!”
这会儿眼见着三皇子实权被夺,连出个门都有人监视,十二皇子又露出狰狞爪牙,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墙倒众人推,更何况是本就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皇子们,若再不做点什么自救,恐怕二皇子等人也要伺机而动,将他们苦苦经营多年的成果鲸吞蚕食了!
三皇子沉吟片刻,道:“眼下虽然危险,却也未必真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小十二要玩儿,我就陪他玩,也好叫他知道,白给的东西也不是好拿的!”
见九公主依旧余怒未消,三皇子到底记挂这个妹妹这些年为自己付出良多,当即耐着性子安抚道:“父皇人老成精,真实想法又岂是你我轻易能看透的?此事看似你我落了下风,谁又能说他不是在借机观察旁人?若咱们这会儿就发难,才是不打自招,且外头大战在即,总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
他在房间里打了几个转儿,沉吟片刻,叫进来一个心腹吩咐道:“先叫人盯着他的家眷,再想办法找人递进消息去,他知道该怎么办……”
自己活着又什么意思?最好的,自然是全家人都活着!
三皇子被削职在家的第三天,竟有许多人联合上折子,弹劾他纵容下属大肆收受贿赂,意图把持朝政,又在外网络党羽等等。就连九公主也未能幸免,说她之所以愿意下嫁苏平,也只是看中了他家的军权和在军营中的威望,其心可诛。
第一天,圣人悬而未决;
第二天,依旧没有动静。
一直到了第三天,圣人才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在朝堂之上让大家各抒己见。
这便好似炸了锅!
许是认定三皇子没有翻身之日,许多人都竞相上前,慷慨激昂的大说特说,最后几乎将三皇子说成一个注定要欺君弑父的绝世煞神,此刻不除,必成后患!
圣人尚未说话,这两年才异军突起,出人意料走到台前的七皇子竟越众而出,一拳打在言辞最激烈的那人面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胡说八道。
满堂哗然!
圣人继位这么久了,除了如今还在家拄拐的何厉,七皇子是第二个敢在朝堂之上公然动手的!
十二皇子见状也不甘示弱,先上前死死抱住还打算揍第二拳的十二皇子,然后对圣人喊道:“父皇喜怒,万莫要叫这些小人蒙蔽了,他们不过是墙倒众人推,三哥这些年如何,他的所作所为,难不成您都没看在眼里么?”
“混账!”圣人大怒,随手抓了御案上的什么东西便砸出去,大骂道:“臣子不像臣子,皇子不像皇子,朕还没死呢!”
他还没骂完,下头却已经有人喊出声,再一看,竟然是圣人盛怒之下根本没分辨自己拿了什么,丢出来的竟是一块沉甸甸的青玉摆件!
那摆件正中十二皇子头顶,转眼竟已经蜿蜒着淌下一道鲜红的血!
圣人自己也呆住了,愣了一瞬便大吼起来:“都瞎了吗?还不快叫太医!”
说完,竟又亲自下来查看十二皇子的情况。
他本就疼爱这个儿子,又喜欢他心性纯良,这会儿早已后悔了,只是不便说出口罢了。
七皇子见状,眼神飞快的闪了闪,反手捂住十二皇子的伤口,也帮着叫太医。
十二皇子却完全不顾自己安危,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敢伸手抓住快不过来的圣人,苦苦哀求,替三皇子说话,直道他一门心思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绝无二心,并敢用自己的信命担保云云。
那青玉镇纸本就沉重,且砸到十二皇子的还是尖角,这会儿他大半张脸都被糊满了血,且还再顺着下巴往下滴,十分可怖。
他出生至今,何曾受过这般苦楚?便是之前圣人有再大的火,对着他也发不出来了,只替了跟下来的黄门一脚,质问太医为何还不来,又叫他不许说话。
事情闹到这般田地,绝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便是那些暗中联合好了要趁此机会一举扳倒三皇子的大臣们也是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扼腕长叹。
可惜啊,可惜!
失此良机,以后再想遇到这样的机会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消息传开之后,不光后宫震动,整个开封城都议论纷纷。
有人说三皇子果然是被人陷害了,有人说十二皇子当真兄弟情深,还有人说那几位皇子竟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当真是天家无亲情……
经此一事,十二皇子在圣人心中的印象越发好了。
圣人不光一日三遍的叫太医汇报情况,又赏了他和生母许多药材、珍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好。
本来在圣人心中,十二皇子就被定义为那种不如几个兄长会算计的孩子,便是有些小聪明也无伤大雅。
这一次的事情本来是他挤掉三皇子,自己上位的最佳时机,可他却偏偏不顾自己,反而舍命为十二皇子求情,这份赤子心性,怎不叫人动容?
莫说皇太子、二皇子等冷眼旁观,恨不得三皇子就此完蛋的儿子们,就连打从一开始就出手替三皇子抱打不平的七皇子,也犹嫌太过头脑简单,不分主次了些。
当然,七皇子也是个好的,至少遇见事情还能先将兄弟情谊放在前头,知道维护兄长,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可反观其他的、尤其是身为兄长的皇太子和二皇子,分明还没弄清事情原委,不过是听了些风言风语就按耐不住,怎不叫他寒心!
要说震动最大的,却还是三皇子本人。
老实说,他料定会有人借机对付自己,可却没想到十二皇子竟真能这般豁的出去!
当然,经过上一回的事情之后,三皇子自然是不信十二皇子这么做是全心全意为了自己,可既然能替自己解围,倒也不错。
九公主也道:“无利不起早,若非此事对他有好处,他又哪里肯这般下死力气!”
要说原来,十二皇子在圣人心中位子虽重,可也不过是老父亲疼爱聪慧漂亮的小儿子那般,从未委以重任。而经过这回的事情之后,恐怕圣人的看法也会随之转变:
一个人连天下至尊的宝座带来的诱惑都能抵挡得住,那么必然值得托付一二!
不过几日,十二皇子脑袋上裹的纱布还没拆,伤口还没好,只在宫中养伤,圣人却既没将他的差事还给三皇子,也没给了旁人,反而叫他好生将养,又升了他的生母萧嫔为萧妃。并明确表示是为了奖励她善于教养儿子,十二皇子忠勇正直、重情重义,颇有他当年的风采……
与这个消息相比,后面一日三皇子被解禁的事儿也不算事儿了。
所有人都开始迷糊,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原本当年立皇贵妃之子为皇太子也就罢了,哪成想几年后就开始顺理成章的抬举皇后之子三皇子,然后又是肃贵妃的二皇子。
结果这种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没能维持几年,竟又跳出来一个七皇子!
这还算,今儿他老人家竟又亲自抬举了一个十二皇子!
谁都知道萧妃本是皇后阵营的,十二皇子也是跟着三皇子走的,可那是当年,如今她已身居妃位,十二皇子也已长大成人,开始正式独立办差,便也有了许多可能……
所以眼下的关键就是:十二皇子到底要自立门户,还是继续支持三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嗯,狗咬狗,一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