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杜文会毫无征兆的来这出, 二老都惊呆了, 一时竟忘了拉他起来。
杜文又叩了一个头,缓缓道:“儿子素来莽撞, 也甚少帮衬家里什么,全赖二老与妹妹劳作, 心中着实有愧。这回我虽自问无愧于天地自身, 可终究不能两全,叫您挂念, 实在该死。”
王氏双目中滚滚落下泪来, 杜河也红了眼眶,忙抬起衣袖去擦,又伸手去扶。
“快,快起来, 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当初决定去安定县时, 他心中最担心的便是爹娘和妹妹。他虽年轻, 可因为知道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伸张正义的大事,故而并不畏死,可若是当真有个什么万一,不知爹娘妹妹会是如何痛彻心扉!
尤其是在被张巡检率人追赶的那几个时辰里, 杜文几乎将自己过往十七年的短暂人生统统回忆过了,甚至不止一遍。
他无数次的想,假如自己死了,假如自己真的死了, 他最对不起的会是谁?而最伤心的又会是谁?
都说天地君亲师,可天地什么的在哪儿呢?他本就不信鬼神,更不觉得广袤天地会为了自己这沧海一粟悲痛。君?莫开玩笑,圣人忙得很,哪里又会记得他这个小小县城的小小秀才。人才,人才,便是人才也如同春日里割韭菜一般,去了一茬还有下一茬,多他们不多,少他们,自然也不少。
先生?是了,先生确实会难过,会伤心,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毕竟不止自己这么一个弟子,便是自己死了,也不过空留一段回忆,日后不管是先生亦或是同窗再说起来,也不过唏嘘感叹一番“那人是个才子来着,若能活到现在……”
最难过的,难过到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的,只有自己的家人罢了!
他们含辛茹苦的将自己拉扯大,便是比自己小的妹子也那样聪慧懂事,从不跟别家女孩儿似的爱娇俏,今儿想要这个,明儿要买那个……自己去外头读书,她还掏出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给自己花费呢!
他们当真就真的无欲无求,什么也不喜欢么?不过是忍着罢了!
都是为了他,为了一个他呀!
如今幸得老天垂怜,他好歹活着回来了,便再也忍耐不住,才有了对二老下跪的一幕。
诚然他永远不会后悔曾经做出的决定,哪怕重来一次,他必然还会语出无悔,可他活着回来了!
他发誓,日后必然要叫家人过上好日子!叫他们之前付出的得到应有的回报!
“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杜瑕已经悄然站在门后,见了眼前这一幕也不禁泪如雨下。
牧清寒知道他们此时不好出去打扰,只取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因为那一跪,杜文尚未好全的伤口又有些崩裂,不过因为内里皮肉都长得差不多了,如今不过表皮有些损伤,重新换过药之后也就罢了。
见此情景,王氏不禁心疼道:“才说了不叫我们担忧,却又闹成这样,你呀你。”顿了下又道:“没听大夫说么,可能要留疤了。”
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彻底的吐露心声之后,杜文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无比,端的是精神焕发,自然不在意这些小节,只朗声笑道:“这有什么,男儿身上多几道疤痕又如何?再者又是在大腿内侧,难不成谁还要当众扒了我的衣裳?”
几句话说的众人也都忍俊不禁,王氏也抬手往他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笑骂道:“偏你歪理多,谁说的过你!等等日后给你找个厉害媳妇好生管着吧!”
大家就都笑了。
因把话都说开了,众人心情均轻松起来,也能开玩笑了。
牧清寒就道:“听说圣人这次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想来这几日就会召见我们,回头咱们就一同家去,既安心又省事。”
杜河笑着接话道:“来时就是一处,回去说不定又要有劳了。”
“这却说的什么话!”牧清辉笑道:“都是一家人,难不成你们不走,我们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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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朝廷上。
若说原先好歹还有些侥幸,说安定县令隐瞒疫情一事并不算证据确凿,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罗琪自己也招供,便是铁板钉钉!再看他们这些人查抄出来的家私,超了品级就不说了,这会儿估算了价值,竟几乎要顶上大禄朝国家年收入二三成之巨,圣人如何不大怒!
天子一怒,便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饶州府知府并安定县令罗琪,以及其余十数名从犯,皆被判斩首。家人中知情不报的也斩首,余者成年者流放塞外,未成人者统统没为官奴,五世不得科举。
得到结果后,陆倪登时就昏死过去,醒来后悲痛万分,也不敢分辨,只哭自己有负皇恩,然后圣人也不加安慰,只顺水推舟的接受了他第四次的辞官请求。
只是陆倪说不得又要舍出去几辈子的老脸,求了圣人宽恕他的女儿。然终究罪孽滔天,罗琪如此为非作歹,其中必然少不了陆倪女儿的影响,圣人没给好脸色,只最后顾全其颜面,准许她留个全尸。
阁老主动请辞,当真轰动朝野,一时整个朝堂都风云变幻,搅乱了这一池水。
此事还未完结,紧接着,圣人又根据搜缴上来的账簿等证物,秉雷霆之势,发落了朝堂中一大批官员,撸的撸,贬的贬,五品以上者就有足足十一人之多!
又过了两日,上头果然传圣人旨意出来,召江西安定县一案的两位秀才觐见!
原本还十分镇定的牧清寒和杜文得到消息后竟也空前紧张起来,这可是面圣!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的造化,如今竟就在他们眼前了!
不说他们,就是外头的杜家人同牧清辉知道后也惶恐不已,先朝着皇宫那头拜了几拜,又暗自祈祷起来。
杜瑕也不免猜测起来:
不知圣人会问哥哥和牧清寒什么,不过想来他们此番立了大功,便是真正在圣人跟前挂了号,日后只要去考科举,但凡那些考官不想造反,就必然高中,倒是提前给自己铺就通天大道……
再者陆倪一退,饶州知府、安定县令被撸,便是江西巡抚也跟着吃了刮落,再者不免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么一批官职空出来,尤其是陆倪……怕是朝堂上又是一场好风波!
她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惟愿风平浪静后,唐党更进一步吧。
没人知道圣人跟两位秀才说了什么,但从跟着出来的赏赐来看,这二位打今儿起便正式入了圣人的眼,得了圣心,只要日后别想不开做些谋逆的事,端的前途无量!
圣人本性节俭,可此番牧清寒和杜文到底立了大功,又收了一大批赃款,国库着实充盈,于国于民于江山社稷都是大功一件,又叫圣人顺利提拔了自己的心腹,自然乐得给他们体面,
于是两人便每人都得了玉如意一柄,黄金六百两,珍珠一斛,绫罗绸缎三十匹,上等御用文房四宝两套,新书一套,精巧软甲一副,护身匕首一把。
又因牧清寒尚武,圣人还钦赐他上等犀牛角大弓一把;听说杜文擅长书法,又挑了两幅名家真迹与他。
别的也就罢了,只那如意叫人吃惊,不少挣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也不由得心思百转,决定了日后的态度。
如意,如意,圣人这就是说,二人的所作所为,甚合他的心意!
就连一路拼死护送保卫他们的张铎等几位镖师也得了口头嘉奖,分别赏赐白银并绫罗绸缎和宝刀若干,不幸去了的于威和大毛更得了圣人亲笔题写的“义士”匾额一副!
至于小毛,因他接二连三遭受巨大打击,脑袋受损,痴痴呆呆,世上也没什么亲人,圣人便叫开封第一名寺相国寺的主持接了他去,一样开支从宫中走,以功勋之后待遇计。
圣人作此打算可谓尽心了。因小毛不似常人精明,若寻个普通人家抚养未免徒增负担;可若找个官宦人家,未免日后多些不该有的念头,以图皇恩。索□□给为人宽厚仁慈的主持抚养,一来脱离一切斗争漩涡,二来主持乃是得道高僧,由他天长日久的熏陶抚育,日后也不必担忧小毛心生邪念。
待圣旨传下来,张铎三人都是感激涕零,于猛更忍不住嚎啕大哭,高举匾额叩头谢恩,直磕的额上一片鲜血淋漓。
得了这样的结果,哥哥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只是实物赏赐,而对牧清寒和杜文的嘉奖,并不仅限于此:
圣人金口玉言,特许他们伤好之后就去太学报道!
除了那少数被荫蔽的,但凡能入太学者,无一不是品行才华出众者。牧清寒和杜文早有秀才功名在身,虽没能中举,也无府学推荐,可到底声名在外,众人皆知他们入太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今次他们竟合力做了这样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谁还能对他们的品行风度有疑问?故而圣人这道御一下,众官员丝毫不觉得意外。
两家自然欢喜万分,先小心的将御赐之物供起、分派,不免又说一下将来。
如意不能吃不能玩不能用,自然要高高供起,这是御赐之物,摆在家里,日后来人大多都要参拜的,马虎不得。杜文只要了文房四宝并名家真迹,其余的珍珠、绫罗绸缎想也不想就要送给爹娘妹妹。
“我要这些也无用,便是布料也做不得,沉稳些的颜色和花样给爹娘做衣裳,下剩的都给了妹妹吧。那珍珠外头难见,颜色莹润,有钱没处买去,都给妹妹打了首饰,她如今正是花儿一般年纪,合该打扮的娇艳些。”
正说着呢,就见那头牧清寒也把自己的一份送了过来,说只留了一半给兄嫂侄儿做念想,下剩的五成都在这里了。他家虽不缺这些,可到底是御赐的,比世上一切都体面,好歹都跟着稀罕稀罕。
众人就都笑,杜瑕倒也没矫情,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不过对杜文的,她却不肯全要了,只笑道:“哥哥糊涂,你自己虽用不着,留着也有大用呢!”
杜文一怔,本能的问道:“我一个大男人,要那些有何用,难不成也打一副镯子戴?”
大家越发笑的东倒西歪。
杜瑕抿嘴儿道:“又胡说了,难不成日后你不娶媳妇?好歹是御赐的东西,便是送往达官贵人家里也够体面了,依我说哥哥不如分作几份,日后或是添到彩礼里,或是私下做了送给嫂子,也是一桩美事。”
“可不是怎的!”王氏听后也拍手笑道:“我与你爹到底老了,竟不如你妹妹想的周全,既如此,且先留出一份来,日后给你娶媳妇用!”
说的杜文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素来只想着读书、求功名、奔前程,还真没怎么想过媳妇的事!
只又道:“布料倒也罢了,都是上进好料子,只要保养得当,便是放个一二十载也十分光鲜亮丽。可珍珠就罢了,便是不拿出来使,放个几年珠子也要泛黄变色,光泽不再,没得糟蹋好东西,且先给妹妹用了吧。”
“满满一斛呢!”杜瑕笑说:“又有他才送来的大半,便是给我同娘各做一套珍珠衫都够了,如何用的来这么些!且先放着吧,不说给嫂子,日后你外出交际,我们说不得也要同官太太什么的往来,到时候用这珠子不论是打些戒指或是耳坠子、头花的,也算体面了。”
杜文不耐烦划算这些,听了这么会儿就觉头大如斗,连忙摆手告饶,道:“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我也管不了。”
杜瑕冲他做鬼脸,笑:“早知如此,你又跟我们争什么,哼!”
杜文举手告饶。
待圣人召见完之后,就没牧清寒和杜文什么事儿了,自然驿馆也就待不得,如今就都住在牧家别院里。
等牧氏兄弟各自回去休息了,杜文才对爹娘和妹妹道:“我想过了,那黄金分成几份,三成拿出来送给张镖师等人,尤其是于猛兄弟,他哥哥没了,可家中仍有妻儿老娘,有这些钱也好过活。三成留下我做日后花费,也不必再叫你们劳碌。一成拿出来给小毛做日后费用,如今圣人将他安排到皇家寺庙,那里头的主持虽然仁厚和气,可到底他姐姐也是牺牲自身,我若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心中不安。”
杜瑕等人就都点头:“不错,正该如此,若不够的,咱家里还有些,都添上就是了。”
“很不必,尽够了,”杜文摇头道:“再多了他们也未必肯收,反倒变了味儿,毕竟圣人也是赏赐了财物的。”
听到这里,杜瑕又问道:“下剩三成,哥哥却要做什么?”
杜文冲她挑挑眉毛,难掩兴奋道:“这几日我也打听了,如今市面上正是金一银十,一千八百两银子再加几匹上等好缎子,足够在开封城内不大繁华的地段买一处带跨院的宅子了!”
布匹代为行使金银职能的习俗自古就有,更有许多朝代的官员俸禄干脆就用布帛代替,如今大禄朝私下也还流行用贵重布帛当做等价物买卖物品的习惯。
上进布匹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外头几乎见不着,往往被炒的有价无市,花样繁复、织造复杂的一匹便是卖到几百上千两也是有的。且这些还是御赐的,更添体面。若真要细细算起来,他跟牧清寒每人得的这三十匹上等绫罗绸缎,保不齐比那六百两黄金更值钱!
原本按照杜家的家底和挣钱速度,想在有生之年不靠牧家施以援手购入开封房产,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如今圣人赐了黄金布匹,可不是天赐良机?
杜文都想好了,日后他跟牧清寒都在开封太学读书,且入太学者皆可在开封乡试,说不得往后多少年他们都要在此地居住了,若家人还在陈安县,当真想得慌。
再者牧清寒今年也17了,约莫再过两年就要同妹妹成亲,除非去外地做官,她自然也在这里,只留二老在老家,他也当真不放心。
如今好容易有了钱,且家中暂时没有大的开销,不若先拿来买了宅子,一家人都搬过来!
杜河一听也来了兴致,说道:“原先我同你娘还划算要在济南府买宅子咧,还是我儿有出息!不过也不用动御赐布匹,日后且有大用处,换了房子可惜,我同你娘也攒了不少银钱,这回便都添上!”
杜文想了一想,道:“也好。”
杜瑕也颇兴奋,可刚一说自己也有钱,却被爹娘兄长一齐按了回来。
杜文就道:“妹妹的银子只留着自己做私房吧,这些年我也花了你不少,如今且叫我大气一回!”
便是杜河同王氏也坚决不肯再叫她出,只说没有谁家爹娘哥哥俱在,却叫一个女孩儿养家的,没得叫人笑话,杜瑕也就不再坚持。
次日杜文把想买房子的事情同牧清寒哥俩说了,对方果然也十分赞同。
牧清辉主动言道:“既如此,我就叫管家出去打探一番,他常年在这边看房子,到底熟悉一些。”
这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杜家人便都应了。
牧清辉又喜道:“合该如此,日后他们两个都在太学,便是我,哪个季度不来一二遭?陈安县城到底太小了些,消息流通也不甚便利,正是举家搬迁才好呢。”
杜瑕不能更赞同。
不能怪大家都爱往大城市跑,光是这份便捷就叫人向往。若他们真来了,自己说不得就要日日叫人去外头买报纸!
两家人正说着,外头刚被牧清辉打发出去打探房源的管家就又乐颠颠跑了回来,进门便磕头恭喜道:“大喜大喜!两位少爷的师公刚升了吏部尚书!”
牧清寒和杜文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吏部尚书!
说起来,吏部尚书跟之前唐芽任职的左都御史都是正二品,单从官级上来看算是平调,实在称不上“升”。可但凡对大禄朝官僚体系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六部尚书可比御史体系的能掌握的实权和话语权大得多了!
且吏部负责官吏的管理、考核、升迁等,乃为六部之首,再往上,可就是入阁了!
杜河与王氏对这一套的个中门道并不清楚,倒是牧清辉一知半解的,闻言不禁大喜过望,只道要去挂几串鞭放了。
牧清寒哭笑不得的将自家大哥拦下,道:“大哥莫急,前番朝堂震动,贬了许多官儿,师公这会儿升任吏部尚书便是万众瞩目,想来他老人家必然是低调的了不得,若咱们反而大张旗鼓的,却像什么话。”
“对对对,”牧清辉恍然,一摆手道:“可不是怎的,我却是欢喜的傻了,那我替你们准备些礼品?到底是一家,来都来了,若不登门也不像话吧?”
牧清寒也有些说不准。
毕竟唐芽实在算是位高权重,他们只是其弟子的弟子,终究隔了一层,若对方不主动露口风,他们还真不好贸然登门。
再者听说唐芽此人速来谨慎,当初老师肖易生离京之时他都没出面相送,而此刻?
“大哥稍安勿躁,”杜文出声制止,又对牧清寒商议道:“师公他老人家素不喜张扬,可咱们若当真没事儿人似的,也不妥当。只这礼也不必太隆重,反叫他老人家看轻,便从御赐之物中挑几匹布料,咱俩再写一封书信问候也就是了。”
牧清寒略一迟疑,道:“是否太简薄了些?”
御赐之物固然体面,可才几匹布?他大手笔惯了,往年给杜家送礼的时候都是论车的,没道理如今轮到自己老师的老师了,反倒小气起来。
杜文哈哈大笑,道:“够了,够了,咱们不过才是个秀才,能有什么好的?只有这些才是全凭你我本事挣的,如今拿去孝敬他老人家,再合适不过。”
如意一人一柄,那是要供起来传给后代的,自然不能送人;
黄金、珍珠既俗气又扎眼,没得上门讨打;
至于文房、书籍、刀匕之流,更没法儿拿出手。
索性就布匹,说贵重也不算贵重,说简薄倒另有意义,再者也显得熟络亲近些,像是熟悉的人家往来,也符合他们的年纪身份,就这么着吧。
牧清寒一想,也是,就笑着应了,即刻跟杜文一样,都尽力写了一封信,又交换了,细细检查几遍,确认没有忌讳和疏漏之处这才叫管家亲自送了去。
临走前,杜文还不忘反复叮嘱,道:“想来师公他老人家也是不肯露面的,你也见不着,就同他家管家说,我二人如今还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如今更忙,也就不登门打扰了。区区薄礼,只是两个徒孙孝敬的一点意思,叫他老人家莫要见怪。”
晚间唐府管家带人整理外头的人送来的礼物,特地将自家老爷的弟子等近人送的单独拿出来与他过目。
等唐芽看到在一众礼物中越发显得“鸡立鹤群”的几匹布之后,竟有些忍俊不禁,问道:“那是何人所赠?”
管家笑着呈上帖子和书信,道:“是老爷您的徒孙,陈安县令的入室弟子,此番在江西舍命擒贼的两位小秀才。”
唐芽唔了声,亲自拆了信,对着蜡烛读了一回,轻笑出声:“倒是有些小聪明。”
说罢,又眯着眼睛看了几遍,微微点头:“字倒是不错。”
左边一封笔走蛇龙,洋洋洒洒,想是那个张狂小子;右边一封铁画银钩,倒是带了点儿书生少有的锐意杀气,必然是那个文武并重的。
唐芽沉吟片刻,又问管家:“来人可带话了?”
管家便将那边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甚至神态语气也十分惟妙惟肖。
“叫何厉来。”
稍后何厉来了,进门先行礼,然后自去唐芽下首坐了,笑嘻嘻的问道:“老师这个时候叫我来做什么?”
在一众弟子中,唐芽最喜爱的便是他,若真要挑起来,甚至肖易生还要往后挪一挪。而何厉对他也甚是亲近,在一众弟子中最放得开,有时候更比唐芽的几个儿女“放肆”些。
见他进来,唐芽的面色便缓了一缓,并不急着说话,先叫他喝了茶才不紧不慢道:“我这么一升,倒又要委屈你几年了。”
何厉已经在如今刑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待了足足五年,历年考核也属上等,原本唐芽是打算这一二年就给他往上拔一拔的,谁知圣人却突然加恩在自己头上,如此一来,唐党其他人员倒不好动了,不然也太显眼了些。
“我当是什么事儿,”何厉听后却不以为意的笑起来,说:“只要老师好了,难不成谁还敢轻视我?再者从五品京官儿乍一看不起眼,可也省心,老师且不用顾忌我。”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可亲耳听他说了之后,唐芽还是痛快了些,不过终究还是有些遗憾,道:“你是能为的,原本我打算这几年慢慢给你升上去,可这么一来,必然押后。若过个一二年再给你拔到四品,说不得又要等,还白担了个名儿,不划算。不若再等三年,寻个合适的机会,跳过中间,一步到位的好。”
何厉点头,十分爽快道:“都听老师安排。”
他喝了茶,又随手拿起旁边的点心来吃,随意道:“老师且按计划来便是,说不得我还年青,等得起,倒是先紧着师兄来得好。”
唐芽的入室弟子一共有七个,这几年留在开封的却只有两人,其余的四人外放,一人半退隐,专心做他的学者去了。放在唐芽眼睛底下的除了何厉外还有另一人,叫宋平,如今在大理寺任左少卿,正四品,年纪却不小了,转过年来就三十九了,是唐芽一众弟子中年纪最大的。
不提起他倒好,一说到这里,唐芽的表情就有些臭,语气也冷了下来:“莫要提他,当初我放他去大理寺是做什么的?他倒好,竟真老老实实查起案子来了!榆木脑袋!”
原本唐芽觉得宋平为人谨慎,又通晓律法,擅长断案,这几年也该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了。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宋平去了大理寺之后,竟当真沉醉断案,一心一意当起青天来!上头的大理寺卿都换了两任了,他还是一点儿取而代之的意思都没的,直气的唐芽不行。
“查案查好了也不错,”何厉笑道,“这两年圣人也没少夸了师兄,若真能成个铁断留名青史,都是老师教导有方!”
“那点心放了一天了,又吃那个作甚!”唐芽不接话,只有些无奈的说,又叫人去后面厨房拿新的,“多大的人了,也没个计较。”
他家里是摆着点心的,乍做出来时更色香味俱全,可但凡来的人又有几个有胆量真吃?便是吃茶也不过略湿湿嘴皮子,做个样儿罢了,故而这些点心往往放一天都不带换的,早上摆上,晚间干巴了撤下来,俱都散给小厮、丫头们吃了。
何厉顺手把已经咬了一半的荷花酥丢回盘子里,眼巴巴的看着下人拿走,然后转脸看着唐芽,笑嘻嘻道:“饿了,家里还没摆饭呢,老师就叫我来了。”
见唐芽这会儿不愿意提宋平,何厉也就顺势转移话题,腆着脸讨吃的:“老师不管我饭,我只能见什么吃什么了。”
唐芽直接给他气乐了,也是拿他没办法,又叫人去交待厨房:“煮两碗面来,一碗宽些,一碗细些,再配些辣子,随意弄几个小菜,把那卤肉切些来,偏有人无肉不欢。对了,昨儿到的枇杷和樱桃也都捡着洗两盘。”
何厉一听就知道那肉和辣椒都是给自己的,分外欢喜,又问道:“老师也没吃?”
“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又不全是真心道贺,哪里吃的下!”唐芽淡淡道。
他虽想闭门谢客,但总有些位高权重的推脱不掉,再者几个皇子这两年大了,心思也多了,他们即便不亲自登门,派来送礼的人也怠慢不得……
那枇杷皮薄肉厚核小,甘甜无比;樱桃红得发紫,口感清甜,又带着一丝丝淡淡酸意。这酸意非但没有降低樱桃品质与口感,反倒越发突出了这份甜美,丝毫不腻人,叫人吃了还想吃,越发回味无穷。
唐芽有些年纪了,自己便很注重保养,只待何厉亲自剥了孝敬自己吃了几个,就摆摆手,示意他自己享用即刻。
因没有外人,师徒两个倒也放得开,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边吃边聊,不断交换着对近期朝堂变化的观点。
末了,唐芽才道:“这回我也算沾了那两个小子的光,我不方便出面,你不是早就想见见那个给你师弟抢走的学生么,明日就代我走一遭吧。”
虽说圣人早就在扶植唐党、魏党同先帝留下的老臣势力打擂台,就算按部就班的,唐芽也必能在两年之内升到六部尚书,可万万没想到青天白日的冒出来两个秀才,竟阴差阳错扳倒了陆倪!对圣人而言,功劳不可谓不大。
对牧清寒和杜文的明面奖赏不过九牛一毛,区区几百黄金、几十匹布,莫说圣人,便是京里排的上号的人物,随便哪个也不会将这些放在眼里。至于太学入学名额,也不过张嘴一句话,太学里头多两张桌子的事儿,值什么?
若只给这些奖赏,断断是不够的,可惜他两人都太小,老师肖易生也另有安排,说不得便要将这机缘放到唐芽身上。总归是一派,孙子挣了爷爷花,也不差什么……
所以唐芽升任吏部尚书一事,放在外面似乎有些突然,可对朝内那些老狐狸们而言,都是透明的。
宦海浮沉多年,谁不知道谁?谁又猜不出几分圣人的心思?不过都心照不宣罢了。毕竟这确实是实打实的功劳,任谁也抹杀不了去,若真是心里不痛快,只怪你没个好徒弟替你收好徒孙卖命罢了!
这些话没人大咧咧的往外明说,可不代表唐芽不知道,相反,他门儿清!也不稀罕贪恋或是暗搓搓的昧下那俩可怜小子用命换来的好处。
说不得,暂且记下人情,日后瞧着若是可造之材,便拉一把就是了。
嗯,师公记徒孙的人情,倒是稀罕。
说来也是好笑,肖易生为人谨慎保守,可偏偏收的一个两个学生都不大受拘束,个性张扬,千姿百态;何厉倒是为人狂放不羁,洒脱肆意,至今却只教了两个学生,且都不大称心如意,频频嫌他们小小年纪就老头儿似的闷,只把灵气都给弄没了。
之前肖易生进京赶考,又在开封一待三年,师兄弟两个隔三差五就要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自然对彼此的学生也都熟悉得很。
何厉听肖易生说过那几位师侄后就乐得了不得,直嚷着要见见,还说那合该就是他的弟子,不过是阴差阳错才给肖易生抢了去,一时传为笑谈。
听他这么说,何厉果然欢喜,忙不迭应了,又问可有什么话带去。
唐芽摇摇头,道:“不必提我,随你自己爱怎么闹去。”
得了这话,何厉心里就有谱了,美滋滋吃完了面,又厚着脸皮讨了一筐樱桃,说是家里的两个姑娘都爱吃,这才被唐芽往屁股上踢了一脚骂走了。
回家之后,何厉先打发人把樱桃分成三份送给自家夫人和两个女儿,然后等收到闺女绣的歪七扭八的荷包,这才心满意足的去写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前天晚上失眠,突然冒出来一个梗,简直要给我萌吐奶!!!于是今天就开了,哈哈哈,先放着,慢慢写大纲,等这一篇好好完结了,我就正式写,大家可以先收藏,到时候也有个提醒,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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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郎,和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