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皇子的倒台, 连同他与九公主的党羽也都跟着遭了秧, 若非苏强正在前线打仗,朝廷不好寒了功臣的心, 苏平也要倒霉。
说到苏平,众人不禁又笑又叹:这厮竟是个傻子!
原本不少人就能看出, 那九公主之所以会下嫁与他, 并非看上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所代表的苏家。而两人定亲之后, 九公主的冷淡反应也很说明问题。若不是为了救三皇子, 你当那外柔内刚的九公主真会主动登门?
许多人就在背地里议论,说但凡是个有气性的男人,遇到这种事情早恼了。更别提如今三皇子一脉彻底倒了,人也给圈禁, 眼见着这辈子就没指望, 从原来的福星变成如今的祸根。换做旁人, 估计早就求到上头去, 与那九公主解除婚约了。
甚至皇太子本人也十分乐意见到苏家与九公主的婚姻作废,一来这样能进一步狠打三皇子的脸,二来也能彻底剥尽三皇子的羽翼,绝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免得来日苏强得胜归来,苏家死灰复燃,说不定三皇子也有贼心不死呢!
于是皇太子真就偷偷打发人去问苏平,开门见山的说众人都知他之前上表弹劾牧清寒一事不过是被奸人蒙蔽, 圣人与太子并不怪罪。且苏家乃是大禄朝功臣之后,圣人与太子本人都不忍心看它就此坠落,特许给恩典,准他与九公主婚约作废。
还说自己有话放在这里,只要苏平想解除婚约,自己就有法子叫九公主先开口,到时候毁约的也是九公主,出尔反尔的小人自然也是由她来做,保准苏家的名声不会受到一点损害。
说老实话,明眼人都能看出三皇子与九公主一脉不过是强弩之末,不,确切的说连末都不剩了,稍微有点上进心的人估计都想同他们摆脱干系!
皇太子本人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苏平与九公主尚未成亲,自己主动递过去这么一个台阶,对方肯定会感恩戴德的接着。如此一来,非但清理了三皇子一派,也卖了个人情与苏家,日后岂不是自己的臂膀……、
然而万万没想到,皇太子派来的使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竟只换来那苏平一句话:“谢太子殿下美意,微臣不悔。”
“哎,这就对了,殿下,哎哎哎,你说甚?!”不管是皇太子本人还是那使者,都压根儿没想到苏平竟然会不接受,一开始竟然还听岔了,等回过味儿来之后,两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使者用力眨了眨眼睛,见苏平没有都改口的意思,便又掏了掏耳朵,十分苦口婆心的说道:“苏大人,你还年轻,不知道厉害,那三皇子已然是谋逆的罪名,又掺和了买官卖官,贿赂各方,外加陷害朝廷大臣的罪名,这辈子没救了!九公主与他同流合污,也是个在寺里清修一辈子的命,苏大人,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啊。”
虎毒不食子,大禄朝也没有杀害皇子的先例,如今圣人还有气,皇太子更不可能在胜利在望之际给自己添上这份谋害兄弟的罪名,只好将三皇子圈禁,九公主也随后就会被送去开封与京师交界处的一座寺庙中清修,终生不得外出。
那寺庙名曰清净寺,本就是专给有罪的皇室中人或是重臣家眷赎罪的地方,地处东北,十分酷寒,周围更是荒无人烟,鸟兽皆绝。又有重兵把守,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没了出来的可能。
若苏平答应毁约,九公主除非自戕,不然就只有清净寺一个去处。
可若是苏平执意要娶,九公主便可以圣旨早下为由,以外嫁女的身份减轻惩罚,不必离京。然而若她真这么做了,被减轻的那份罪过便会转移到苏平乃至整个苏家身上,莫说苏平,便是苏强,这辈子恐怕也别想再在仕途上前进一步!
然而现在,苏平竟然说他依旧愿意娶九公主!
使者用力咽了咽口水,心道苏强苏将军也算个人杰,如何就生出来一个傻子?
苏平却真顺着使者的话想了一回,最后还是点点头,认真道:“君子一诺,重若千钧,我与九公主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可圣旨早下,已经有了夫妻之名。且我甚是爱慕公主,之前一事也是我自愿为止,并非她逼迫于我。若因为眼前一点事便要毁约,岂不是出尔反尔猪狗不如?即便世人不说什么,我也会觉得自己不配当个男人。”
平心而论,他长得当真算不得好看,说出来的辞藻也算不得华丽,可就在此刻,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竟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魅力!
苏平执意要娶九公主的消息瞬间在这开封城内传开,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皆议论纷纷,有人笑他傻,有人叹他痴,还有不少闺阁女子羡慕九公主,说她究竟何德何能,此生竟能得人这般至诚相待!若换了她们,此生无悔矣!
杜瑕知道后,也是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
这会儿她正约了庞秀玉一同去看肖云,三人皆是一般神色,随即便面面相觑起来。
肖云到底心思更为细腻,温婉多情,听了这个感慨颇深,当即捂着小腹轻声叹道:“未曾想到他竟是这般痴情儿郎,九公主有福了。”
“什么有福!”庞秀玉却嗤笑一声,不屑一顾道:“依我之见,她竟是个祸害呢!她自己是有福了,却害了苏家一大家子人!也就是苏将军远在千里之外,尚不知道此事,不然一准儿要气疯了!”
之前因为苏秀的关系,她对苏强此人也有所了解,知道对方着实是个野心勃勃又好脸面的人。苏家能有近日局面殊为不易,且后代子孙又不大争气,若不小心经营,只怕今日荣光也将转瞬即逝。
苏强亲自披挂上阵,不惜以性命为家族延续荣耀,哪知亲儿子竟这样的情深义厚!
为人臣的,想要站得高走得远,哪里能感情用事呢!
杜瑕的想法同庞秀玉一般,也觉得得亏的苏强不在京,不然就算不被敌军杀死,估计也能让苏平给气死了。
若是九公主同样对苏平一往情深也就罢了,世人不过感慨一句痴男女,爱美人不爱江山。可偏偏从头到尾,九公主摆明了是在利用于他!苏平再做出这样一幅无怨无悔的样子,众人只会嘲笑他傻!
肖云同庞秀玉关系本就一般,这会儿两人又意见相左,越发的没话说。
杜瑕见状,也不好勉强,又叮嘱了肖云几句,说了些自己的经验,这便要告辞。
肖云十分不舍的送了,临走又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得空了常来坐坐。”
杜瑕反手拍了拍她的,又笑道:“知道,这几日越发的热了,你快回去吧,莫送了。”
三人就此道别,庞秀玉同杜瑕接过下人牵来的马,翻身上去了。
杜瑕本就喜爱骑马,之前因为有孕在身被迫断了一年有余,如今好容易养好了,天儿也转暖,便开始弃车骑马。
眼下正值盛春,暖意融融,各处的花儿都开了,真个鸟语花香。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晃悠悠的走着,时常昏昏,果然有种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感慨。
城内不好纵马,两人便慢悠悠的晃,几个丫头、随从跟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骑马过了一座小桥,庞秀玉顺手折了一条柳枝,握在手中摆弄,又去逗自己那匹马,玩儿的不亦乐乎。
杜瑕看着好笑,说她孩子气。
下了桥之后,又看见有老婆婆用新鲜花卉混着鲜嫩柳枝儿编的花篮,十分精巧可爱,庞秀玉见了心生欢喜,掏钱买了几个,左右摆弄,爱不释手。
看了一会儿,她抬手丢给杜瑕一个,笑道:“你的手也巧,我还记得原先你给我打的迎春花结子呢,当真栩栩如生,这些年怎的不见你做了?”
杜瑕接了花篮,也摆弄一回,闻言笑道:“那个费事,这几年光写画本子就够累的了,如今又添了一个小东西,哪里还有空闲!你若想要,得空我再弄几个与你就是了。”
“嗨,我也不过胡乱提一嘴罢了,如何又要你费工夫?若真有心,多画两页本子与我更好,我倒更爱那个呢,怪有趣的。”庞秀玉摆摆手,浑不在意道。
说着,她却又笑起来,斜着眼睛道:“都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瞧着那位肖夫人的说话行事同你实在不一样,你们如何又那样好了呢?”
“你竟忘了不成?”杜瑕笑道:“她爹肖易生肖大人,正是我哥哥和慎行的老师,如何不熟?”
庞秀玉先是一怔,旋即大笑起来,拍着脑袋道:“瞧我这记性!”
两人说笑一回,庞秀玉又道:“话虽如此,我却与她合不来,终日家情情爱爱的,果然是没吃过苦遭过罪的……”
她便是出生在军营里的,打从记事起看见的经历过的都是舍小家为大家的,要么便是为了整个家族宁肯牺牲自己的壮烈,那里有着许多好缠磨!
两个朋友合不来,夹在中间的杜瑕不免有些尴尬,好在她也知道不管是庞秀玉还是肖云,都不是那种爱故意叫人为难的,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因此也只是笑,笑完了也就罢了。
庞秀玉果然只是抱怨几句,说完之后便拉着杜瑕去大相国寺拜了一回,祈求大禄与炤戎的仗能打赢,以及各家男人能够平安回归,将士们也少些伤亡。
杜瑕不信这个,可如今她实在没有别的能做的了,只好也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这上头,也跟着拜了一回。
因当年江西大案时牺牲的大毛的弟弟小毛便是寄养在此处,杜牧两家每年都会派人送些柴米油盐并衣裳布匹等开销,这一次杜瑕过来,又顺便看了他一回。
小毛的脑子还是不大好使,瞧着憨憨的,不过也因为他十分忠厚老实,没有坏心,寺中诸位师父都十分疼爱他,瞧这日子到过得不错,人也白胖了。
因杜瑕时常过来,便是庞秀玉也混了个脸儿熟,小毛倒还认得她们,老远见了便颠颠儿跑来,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欣喜道:“姐姐,你们又来看小毛啦!”
原先的小孩儿如今也长成少年郎了,只眼神依旧比世人来的都清澈,平静得如同广阔的海面,仿佛能够包容一切。
杜瑕看着也欣慰,笑着帮他弹去衣角上一点香灰,问:“最近可好?睡得可好?一顿吃多少饭?功课可有好好的做?”
小毛都一一回答,十分认真,又忍不住说道:“师父还说我有悟性来着!”
庞秀玉一听,也颇替他高兴,道:“如此甚好,你却不得骄傲,越发要虚心向学了,日后成个得道高僧才好。”
小毛憨厚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光头,道:“师父才是得道高僧,我不成,不成。”
当真天生我材必有用,小毛瞧着傻傻的,做什么都慢半拍,可许是因为静的下来,主持渐渐地竟发现他对佛理颇有悟性,又天生的宽厚融和,前些年便收了他做弟子,又亲自为他剃度,如今已经小有所成了。
三人说笑一回,杜瑕又叫人拿出替小毛做的衣裳和鞋子来,亲自往他身上比划一回,看大小合适,这才得了。
临走,杜瑕同庞秀玉都多多的捐了香油钱。
从大相国寺出来之后,二人也不急着家去,只去了隔壁街上吃饭,预备过了午饭再走。
因刚拜过了佛祖菩萨,不好沾荤腥,杜瑕和庞秀玉都没点荤腥酒肉,只叫了两碗白米饭并几个素菜,外加清茶一壶。
转眼又快到五月端午了,街上已经有不少摊贩张罗着贩卖桃子、柳枝儿、蒲叶艾草等物的,走在街上都能闻见淡淡的艾草香气。
因大禄对上炤戎也没吃亏,接二连三打了不少胜仗,许多原本还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也都被这些好消息壮了胆子,面上重新带了笑容,眼睛里也恢复了光彩,重新放下了偷偷打包好的行李,再次去到街面上逛荡了。
酒楼里也多了一样艾糕,由怯生生娇滴滴的小姑娘挎在篮子里,走街串巷,出入各大酒楼食坊贩售。
这些小姑娘往往身着最简单不过的棉布衣裳,上头略绣几点花样,头上簪几朵新鲜花卉,衬着亮晶晶的眼,红扑扑的脸,红润润的小嘴儿,一张口,脆的如同南边湖水中刚摘下的菱角一般青嫩,扑面而来的一股生动气息。
“艾糕,刚出锅的艾糕,还热的!客官,买一个么?”
杜瑕自己就是苦日子过过来的,见此情景,不禁又爱又怜,且见那艾糕果然十分干净新鲜,便叫小雀取了十文钱,要了一包。
一包五个,小小巧巧的,一个不过婴儿拳头大小,乃是白白的米煮熟了,放在石臼中,在加入处理好的新鲜艾草一并捶打而成,清香中带着淡淡的艾草特有的苦涩。
杜瑕和庞秀玉一人吃了一个,剩下的都分给丫头并随从了,这会儿菜也慢慢上齐。
却是一碟醋芹,一盘清炒莴苣,一碗香椿煎蛋,一盘香菇菜心,一个小葱拌豆腐,另有一笼荠菜包子,再加一个樱桃毕罗,都极清淡爽口。
外头已经有些热起来,杜瑕问了这个味道,倒觉得胃口大开,当即同庞秀玉埋头吃饭。
正吃着,却听屏风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二,再拿酒来!”
两人登时一怔,齐齐抬头看向对方,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答案:
苏秀!
她们所在的位置乃是二楼临窗的一张小小八仙桌,因这酒楼不提前预定便没得包厢,大部分即兴而来的客人要么就在一楼大堂,要么便在二楼,如她们此刻这样做的一般立一道屏风隔开,若不留心,倒也瞧不见四邻。
旋即有小二的声音传来:“姑娘,您喝了不少啦,本店的酒初喝不大显,可后劲儿极大,如今还是晌午,姑娘还是莫要再饮。”
“混账!打量姑娘没钱付账怎的?莫要多言,速速取酒来!”
苏秀本就不是温和的性子,更兼此刻似乎已经醉了,越发不讲道理,只伸手抓住小二衣领,瞪着两只眼睛嚷了一通,又一把将人推了出来。
那小二被猛推了一把,跌跌撞撞的倒退许多步,最后竟险些将杜瑕和庞秀玉所在的屏风撞翻!
两人都惊了一下,小雀当即拧了眉头,意欲出去理论,却被杜瑕叫住了。
“莫要生事,小二哥也不是有意的。”
哪知他们不出去,那小二却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先就满脸通红的进来赔罪。
因开封城内各行各业都竞争激烈,各大酒楼拼的便是菜色花样和服务态度,掌柜的倒是不动辄打骂,可跑堂的一旦犯了错也不会轻饶,轻则扣钱,重则开出,也都是常有的事儿,因此小二也怕冒犯了客人,毁了自己生计,不由得十分忐忑。
庞秀玉见了不忍心,连声叫他起来,又稍加安抚。
见她们并不怪罪,小二万般感激,竟当场跪下来磕头。
杜瑕忙叫他起来,又话锋一转,问道:“那边的客人,什么时候来的?”
因她们和气大度,小二感激都来不及,且问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即知无不言,立即说起来:“那姑娘来了有时候了,少说也得半个时辰,酒都喝了两壶啦!”
说罢,又苦着脸道:“本店的酒确实后劲儿大,便是七尺大汉,喝上三壶也要醉倒了,那姑娘却如何使得?”
顿了下,又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似乎很有心事的样子,瞧着穿着打扮不凡,可竟没有一人跟随,若是醉了,本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杜瑕沉吟片刻,叫小雀拿了一串钱与那小二,又道:“我们却是知道的,一事不烦二主,劳小二哥找个人往苏家跑一趟,说他们家的姑娘在这里,有些吃醉了,速速叫人领回家去吧。记住,要悄悄地。”
这一串钱说不得就是小二半个月的工钱,他哪里敢要?只再三推辞不过,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又反复保证一定会悄悄地。
待小二离去,庞秀玉才低声道:“你也是个多事的,她那哥子并未来嫂子害的你家苦,险些便要家破人亡了,偏你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青天白日的,便是你不管,难不成还就醉死了她?”
苏秀行事本就有些张扬,待苏平与九公主订婚之后越发嚣张,几乎不将重任放在眼中,鼻孔都要张到天上去,庞秀玉等人早就不同她往来了。
“她同我们不好,也不过是有些小孩儿心性儿,炫耀居多,却没有太多坏心思。”杜瑕给她到了一盏茶,耐心解释道:“再者苏平如何,也只是苏平的事,与她无关,更莫说九公主了。你且放心,我也不是滥好人,你可曾见我以德报怨来着?到底是原先一处耍过的,也有几分旧情在,若眼睁睁看着她给人笑话,你心里头过意的去?”
其实庞秀玉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方才不过说说而已,这会儿被杜瑕戳中心事,面上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低头吃包子,又含糊道:“你们一家都是能言善道的,我哪里说的你过!哼!”
因到底不大放心苏秀,接下来杜瑕和庞秀玉吃的格外慢些。
终于等到饭食吃尽,二人慢慢的喝茶消食时,才听到楼下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赶来,旋即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小妹,你吃醉了,且随我家去。”
是苏平!
若非离得近,杜瑕和庞秀玉又留神细听,不然还真是听不见。
见是苏平亲自赶来,两人便也放下心,叫小雀付了钱,便要先行离去,省的等会儿两边撞上尴尬。
一边整理衣裳,庞秀玉却还有些愤愤的,难掩怨恨的瞪着苏平所在的方向,似乎要将那几道屏风都烧出几个洞来才罢休的道:“苏秀无辜,这厮却不是个好货!被九公主那蹄子迷翻了,屁都不知道放一个,只一味讨好,险些坏了我那兄弟!来日我若不能亲眼见他下场凄惨,这辈子死都闭不上眼!”
他们两家往来甚密,她同杜瑕又是拜了把子的姐妹,更将牧清寒也视为骨肉兄弟一般。前番苏平不分青红皂白,只为九公主站队,却险些将牧清寒等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庞秀玉如何不恨?
只恨归恨,她同杜瑕却也都是恩怨分明的主儿,并未因此事迁怒苏秀,不然就刚才的情况,只要她们随便所点儿什么,苏秀的名声也就毁了。
杜瑕也没想到苏平竟然亲自前来,自打他出现的那一刻起也觉得热血翻滚,恨不得这会儿就冲出去,给他左右开弓的来几巴掌……
可到底是在外头,给人看了热闹不好,只好暗自忍耐。
“走吧,日子还长着呢!”杜瑕也用力往那边瞪了一眼,预备要走。
哪知她们不愿闹事,苏家人却自己个儿捅娄子。
杜瑕同庞秀玉刚绕过屏风,就听那头苏秀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你少管我!你自己都有个烂摊子没收拾干净,眼见着就要带累整个苏家,却又有何脸面来对我说教?”
苏平不知又说了什么,非但没安抚成功,反而叫苏秀越发恼火起来。
“好啊,你当真要为了个女人,毁了这一大家子?!苏平啊苏平,我打从心眼儿里瞧不起你!那,那贱妇!”
听着骂的起劲儿,谁能想到不久前她还仗着九公主的威风狐假虎威呢?
听到这里,杜瑕忍不住深深地皱起眉头,有点儿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了。
诚然,九公主不是什么好货,可就这几句话来看,苏秀已经不仅仅是虚荣了,同样不是什么好鸟儿。
原先九公主得势之时,她笑容可掬,一个劲儿的奉承,又借着人家的威风横行无忌;这会儿九公主落魄了,诚然,也是有些牵累了苏平,可她变脸比狗还快,转头就骂对方为“贱妇”……
杜瑕心里头不得劲,庞秀玉也如同吞了苍蝇一般,转头低声道:“我可真是后悔,方才怎么就没狠狠心拦住你。”
杜瑕也有些犯恶心,连连摆手,道:“莫说了,走吧!”
瞧这一家子狗咬狗的,也是漫天的毛,她们便是报仇也不在这一刻。且先叫他们自己窝里斗,等把名声、脸面都折腾光了,她们再上岂不事半功倍?
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杜瑕和庞秀玉刚要转身下楼,却听身后一阵喧哗,紧接着就听到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又是瓷器摔碎了,又是重物倒地,又是人员惊呼的,杂乱不堪,竟将大半座酒楼都惊动了,引了无数的人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杜瑕本能的回头看去,就见苏秀竟然动了手,生生将亲哥哥苏平打倒了!
屏风围起的空间有限,苏平也是个八尺的汉子,这么一倒,不仅带倒了屏风,也装反了两张桌子,杯盘碗碟碎了一地,混着各色酒水饭食,说不出的狼狈。
众人不认得苏秀,确认的这一二年风头正劲的准驸马爷苏平,当即就有不少看客都哄笑出声,大声取笑道:
“真不愧是武将世家,兄妹俩一言不合也要动手呢!却不知对外人又该如何了。”
“兄台说笑了,自家人都动手,换做外人,岂不是要动刀动枪了?”
“真是愧对祖宗啊!当年老苏将军何等威风,如今只剩了些不肖子孙!”
“可不是,儿子为了个女人不顾家族,女儿白日醉酒,又当众对兄长动粗,这样的女子,谁人敢娶?”
“哈哈,你真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好歹也是苏家的女儿,便是嫁与谁,也不会嫁给你哩,你却着的什么急!”
被人当众这般嘲笑议论,如今苏家当真是一点颜面也没有了,也不是等身心俱疲的苏强从边关回来,听了这样的风言风语后,会不会直接气死过去……
苏秀醉了,苏平却还是清醒了,周围人们的议论声落入耳中,直接就将这汉子的脸和脖子都臊红了。
见妹子还在发疯,他也不敢还手,也不敢继续劝,只用了力气将人圈住,又叫了小厮赔钱,然后硬生生的往下带。
众人纷纷躲避,结果苏平一抬头就瞧见了楼梯口的杜瑕和庞秀玉一行人,登时就僵住了。
前番自己刚陷害了人家的男人,这回就与其家眷正面对上,如何不尴尬?
两边正僵持着,终于有人认出来杜瑕和庞秀玉,于是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哎呀,那不是牧将军同卢将军的家眷?”
“可不是怎的,她们竟也在!”
“确实就是,那位指尖舞先生的大作我每本都买了两册的,一册看,一册做收藏之用,都十分令人拍案叫绝……”
“当真可恶,难不成他们的爹不在边关打仗怎的?同为将领,如何就忍心陷害旁人!”
“哼,还不是色迷心窍?亏他还是将门之后,真是给祖宗丢脸!”
几句话说的苏平越发要将脑袋扎到裤腰带里去,见杜瑕她们没有要当场追究的意思,便再次加大力气,要拖着苏秀立即离去。
不曾想他心不在焉的,力气太大了,疼的苏秀酒都醒了三分,一睁眼,正对上表情复杂的杜瑕和庞秀玉。
“你们混账!”苏秀猛地推开自家兄长,醉醺醺的指着最靠近自己的杜瑕骂道:“都是你,都是你们!怎么,如今又要来看我的笑话来了,是不是,是也不是?!”
杜瑕被她浑身的酒臭气熏得直皱眉,想要退吧又因为靠着栏杆,无处可退,只表情越发不好看了。
庞秀玉却没得这么多忌讳,早已忍无可忍的她二话不说上前狠狠往苏秀手背上拍去,厉声喝道:“发的什么疯!你自己吃醉了酒,还是我们担心你出事,特地打发人去你家叫的,这会儿又来疯狗乱咬人!简直混账!”
她的力气多么大,又是故意往对方手背上拍的,不过这么一下,苏秀的手背立刻就红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肿起来。
苏平听了,越发羞愧,倒是苏秀疼的哎呀一声,如同火上浇油,更加暴跳起来。
“少假好心,如今我苏家坏了,你们高兴了吧,哼!做什么假惺惺的”
话音未落,杜瑕也瞧不下去,黑着脸喝道:“路是自己走的,脚上的泡也是个人专辑磨的,你们非要攀龙附凤,做什么皇亲国戚,如今走岔了路,又怪得了谁?是圣人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迫的么?还是我们使计陷害的?你们自己做的混账事,我们暂且不追究就罢了,非但不感恩戴德,竟然还反咬一口!我当真不知苏家是什么家教了,便是等西北的苏将军回来,难不成也是这般道理说辞?”
旁边就有人喝彩,又对着苏家兄妹咒骂起来。
苏秀又急又气,偏偏本就口舌不利,如今吃多了酒,更加不中用,大着舌头却说不出话。
苏平却诡异的恢复了平静,只脸和脖子还是红的厉害。
他重新抓住苏秀,又咬了咬牙,对杜瑕和庞秀玉欠了欠身,一字一顿道:“千般不是,都是苏某人的不是,希望夫人莫要”
话没说完,却见杜瑕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抬手狠狠抽了他一巴掌,眼眶都红了,咬牙切齿道:“这是为我夫君,我兄长,以及边疆千千万万的将士打的!”
说完,竟又反手抽了第二巴掌!
看来她的忍耐力还是不行,刚说了庞秀玉,这会儿她自己却无法容忍仇人在跟前晃荡了。
杜瑕这两掌打的极狠,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打完苏平,她自己的整条胳膊也都麻了,手掌更是疼得厉害。
可苏平更惨,不过眨眼功夫,整张脸都高高鼓起,嘴角也微微泛出血色。
两巴掌下去,杜瑕心头怒火才算是微微平复了,忍了又忍,才算是没继续失态,只是恨声道:“方才派人去你家叫人,算是全了我们同你妹子的一段友情,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可你不问是非,为一己私利便胡乱撕扯有功之臣,至忠臣良将乃至边关数十万将士、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是为不忠不义,打你这两巴掌,不多!”
庞秀玉忙捉了她的手看,见掌心已经红了,便有些心疼的道:“你也是,这等体力活儿如何要你动手?”
说罢,又用力剜着苏家兄妹道:“若非今日金锏不在手,我非一人赏你们一锏不可!”
又转头去问杜瑕,是否还要再打。
这会儿杜瑕整条胳膊都快没知觉了,且瞧着苏平已经快肿的亲妈都认不出,也着实没地方下手,便摇了摇头。
苏秀早已被她的举动吓住,一时竟不敢动静。
庞秀玉本想抬脚将着二人从二楼楼梯上直接踹下去,可转念一想,一怕控制不好力度闹出人命,节外生枝,二来也怕旁人说自己得理不饶人,反而吃亏,这才勉强收了腿,只又恶狠狠的瞪了这兄妹二人几眼,用力甩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中酒楼小二一但犯错或者是被投诉,有可能被扣钱或者是被辞退的事情不是作者胡诌的,宋代的服务意识的确实很好的,这种措施在《东京梦华录》和其他几本书中都有明确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