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的确是一直想和沈琰外出一次,当年沈琰来b市看她,她和他一起出门游玩的想法还没这么强烈,现在却很想。
她在舒天的这些日子,总是会听到梁临风抱怨说舒桐很少和她一起出去旅游,她细问一下才得知,他们一年至少要外出旅游两次。
就这样梁临风还是很不满意,舒桐出差去趟外地没带她,都要被她念叨一阵。
她开始时不懂,后来听到梁临风自己在旁嘀咕了一句:“我想和美人一起制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嘛。”
那一刻她才醍醐灌顶,她想到自己和沈琰之间的回忆竟然那么单薄,他身体不好,她竟然也从没想过要和他一起出来。
除了几年的分离和在沈宅中度过的漫长岁月,他们之间的其他回忆泛善可陈。
她原来疏忽和亏欠他太多,任何一点渺小的弥补都显得珍贵。
有了想法,即使她再力图掩饰,沈琰还是从她跃跃欲试的眼神中看了出来,就对她笑了笑:“我说过很多次了,小雪,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傅雪那双澄澈的黑瞳顿时又亮了许多,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才说:“琰哥哥,我们去外面走一下怎么样?”
她此刻不施粉黛,黑色垂顺的长发也逶迤散在肩上,因为害怕他不答应,所以微垂着眼睛,长睫在白皙的脸颊上印了一道淡淡阴影,说是楚楚可怜也不为过。
沈琰看了就觉得无奈,笑了笑说:“你既然提出来了,那当然是可以的。”
马上就又笑了,傅雪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颈中蹭了蹭:“谢谢琰哥哥。”
她提出的要求,地点她当然也早早提前选好了,是b市的一处古迹。
那里是古时候的孔庙,现在的文物保护单位,坐落在b市市中心的胡同里,交通便利,不用爬山登楼,又因为不是什么著名景点,所以游客很少。
傅雪读书时曾和宿舍的同学一起去过一次,知道那里很幽静,最适合挑一个午后,在古色古香的院子里随意走走。
和沈琰一起出门,傅雪还是很认真地给他挑了衣服,天气还有些凉,所以她就在衬衣外给他加了一件长风衣。
又在自己的包里带上了应急的药物,她检查了几次才稍微放心。
看她这么忙碌,沈琰就想起了那次去日本泡温泉时,她也这么忙来忙去收拾行李。
他勾了唇想再次打趣她,却又想到那次去后不过一年,她就联合傅若涵和谢蕴华做出了那种背叛的事情。
他从未有过让傅雪为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负责的想法,要不然也不会在事发后,想到的首先是找到她并保护她。
可那终究是一道伤痕,提醒着他自己的无能,还有傅雪并不爱他的事实。
他最后只转过眼睛,并未主动和她交谈。
傅雪倒没有觉得沈琰的态度有什么不对,他几乎从不主动对她讲话,态度也比以前疏离了很多。
就算因为她厚着脸皮的亲昵举动,他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脸上的神采也更加生动,但傅雪知道,他还是没有原谅她。那随处可见的客气话语就是证明。
不过她也深信,只要他还让她回到他身边,答应每天见她,那么她就还是有机会重新追回他的心。
她有种天生的乐观,一年或者两年,哪怕再用上十年也没关系。只要沈琰在,她也在,一切都会改变。
假如沈琰不信任她,那她就用十年乃至一生去取回他的信任。
她抬头冲他微笑,明亮的双眼中满是憧憬和希望。
那种动人的目光传递给沈琰,他也对她微笑了一下。
除了司机外,陪他们一起去的还有龚维,那里距离别墅并不远,车子驶进狭窄的胡同,在浸透了历史痕迹的明清建筑中穿行,把他们送到那个闹市中的僻静之地。
景区门口有一个不大的停车场,司机将车停在那里,傅雪就拉着沈琰下车,两个人先走了进去。
龚维也很会审时度势,买完门票将他们送进去,就主动夹着自己的包去内院的另外一边,给他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傅雪抱着沈琰的胳膊,一边带他在幽静的院落中走着,一边替他介绍这里的碑林,那边的古物。
她记忆力超群,就算只是提前一两天做了功课,也说得似模似样,清脆柔美的声音娓娓道来:“这十面石鼓鼓面上刻的十首游猎诗,称为‘猎碣’,是清乾隆时期仿照周宣王时代遗留下来的古物雕刻而成。琰哥哥你一定知道这是‘石鼓文’,虽然已经因为年代久远磨损了很多,但仍然是当代研习‘石鼓文’书法的重要范本。”
沈琰认真听完,就笑了笑:“没想到小雪还有做导游的潜质,讲得不错。”
傅雪挽着他的手臂笑:“要是琰哥哥喜欢,我可以马上去考个导游证,专门讲给琰哥哥听。”
这两天天气都很好,春日里暖洋洋的阳光下,沈琰到底还是放松了些神经,抬起另一只手臂玩笑般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啊,限你三个月内把导游证拿给我看。”
他随口笑言,却看到傅雪的脸上顿时添了两朵红晕,她乖乖地点了下头,唇边的笑容都动人了几分:“好啊,一言为定。”
也许是因为那个亲密的小动作,还有那些亲昵自然的对话,接下来的时间,傅雪都坚持没有放开他的手臂。
院子不大,没多久就能逛得过来,他们还走到相邻的国子监里,在临着池塘的后院里坐下休息了一阵。
那里几乎没有其他游人,他们坐在长椅上,抬头能看到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日光,树丛中还有几只鸟雀在跳跃嬉闹。
傅雪坐在沈琰的身边,握着他微凉的手,她低下头和他十指相扣,轻声说:“琰哥哥,我现在真的只爱你了……你不想接受我也没关系,我可以等。”她眼睛有些湿润,还是抬起头对他笑了下,“这次换我等,好不好?”
沈琰没有回答,他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才转开目光。
当傅雪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就听到了他带着低叹的声音:“我考虑一下。”
虽然没有听到他说“好”,但傅雪已经欣喜若狂了,她忍不住用了更多力气去握他的手,将自己和他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
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她低头珍惜地将那些水渍吻去:“谢谢你,琰哥哥。”
天色稍晚一些,他们就从孔庙里出来,为了避开市区上下班的交通高峰,他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傅雪本来想在附近一家做菜以精致闻名,格调也古香古色的饭店里订一个包厢和沈琰共进晚餐。
但考虑到沈琰口味清淡,外面的菜色很少能合他口味,又怕他逛了一下午觉得累,她还是没预订,准备和他早早回别墅。
龚维没导游作陪,也他们那么多闲心,早早就出来和司机一起在停车场等着。
远远看到他们从里面走出来的身影,他就迎了上来。
这个景区本来就僻静,外面的胡同虽然热闹,里面却是闹中取静的清静地,即使停车场里停了一些车,周边也没什么行人。
就在龚维走上前要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傅雪却感到身后很快地靠近了一个人。
她本能地回头去看,正看到那个带了墨镜的青年男子一边快步靠近,一边对上她的目光,冲她点了下头。
为什么要冲她点头?傅雪惊讶兼疑惑之下,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她还没来得及回转过头,就听到龚维突然着急地大喊了一声,他的喊声非常急促,冲过来的动作也快到远超出他平时的行动能力。
接着傅雪就感到她掌心中沈琰的手轻颤了下,那颤动很小,大不过他原来背疼袭来时的片刻失常。
同时她也听到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声音,好像某种浆果被掰开时的声响,却莫名地带着残忍的意味。
她转过头,看到龚维拼了命一样挥过来的拳头,还有那个墨镜男子匆忙拔出的小刀。
她看到了那柄小刀上鲜红的痕迹,然后看到沈琰微微向前弯了一点腰,上腹的白色衬衣上,红色迅速弥漫。
她几乎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又是什么情况,她只知道抱住他的身体,用手按在那些红色的液体不断涌出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疼痛,他的身体又颤抖了一下,渐渐失去力气般靠在她肩上。
她用尽力气抱着他,支撑着他的身体,却还是茫然地环顾四周。
龚维用力的嘶吼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看到他不要命般用拳头和手臂去对抗那个手持利刃的墨镜男子。
远处似乎还有其他人正在跑过来,所以那个墨镜男子坚持了一下就收起刀转身跑走,他在走掉之前,还对着她又点了一下头。
傅雪用力地盯着他的脸,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荒谬和不真实的。
她刚刚和沈琰度过了一个不错的下午,她还要和他永远都在一起,所以这些事情算什么?
一定全都是假的。
可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指缝涌出来,靠在她肩上的那个人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
她抬起头看他的脸,他的脸色那样苍白,还在变得更加苍白。
沈琰也看着她,他似乎对刚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仿佛被刺中腹部不断流血的不是他一样,他只是对她笑了一下。
那笑意只凝固在他的唇上,他眼中的光芒却只有冰冷,还带着浓浓的讥讽。
他讥讽的对象是谁?傅雪看不懂。
她看着他咳了咳,脸上就带着那种冰冷的笑容,轻声说:“你没猜错……我立了遗嘱,除了捐赠的部分,剩余所有的继承人,都是你。”
傅雪想说她根本不想听这些,但她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唇边的笑容里也添上了一丝嘲弄,也许是刀伤划到了肺部,他不断咳嗽,咳声越来越重,声音也更加低哑下去:“是我太愚蠢……我竟然还是分不清……”
他看着她,面容苍白如雪,目光也渐渐黯淡下去,他仍是笑着,低声说:“恭喜你……傅总。”
他轻合上了双眼,身体也再无法支撑站立,傅雪紧抱着他滑坐在地上。
她只想到他一定很疼,她不能让他的身体落到冰凉又满是尘埃的地砖上,所以她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他的。
她姿势狼狈,但她却没有片刻松开紧抱着他的手臂,还有按在他伤口上的手。
她侧过头看他的脸,看他闭着双目毫无知觉般的面容,她一定是在哭,所以脸上才会有那么多水渍,多到她模糊地想会不会下雨了。
但明明哪里都是艳阳高照,整个世界里都有阳光,唯独她所在的这一小片地方,像是下了很大的一场冰冷的雨。
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发冷的脸上,低声说:“没事的,琰哥哥,你不会离开我……你不能老是说话不算数,你答应了我要考虑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