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是一个典型的中部城市,经济算不上发达,但也绝对称不上落后。
这里气候也算适宜,既没有北方的酷寒,也没有南方的湿热。春季里城市中会开满了各色蔷薇,到了夏季又有很多荷塘,蛙声一片,荷叶田田。
傅雪在这个地方居住,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她将那辆车开到市区后,就将它扔在了一个停车场里,车上安装了追踪器,很快就会被定位,她不宜久留。
她匆忙出逃,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带,更别提钱和钱包。
好在她从驾驶室里找到几十块零钱,犹豫再三,她在路边的公共电话亭里,拨通了卫黎的手机。
他人不在国外,但也听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听到是她的声音,忙问:“小雪儿,你怎么样?沈先生有没有生你的气?”
她沉默了片刻,说:“艾利,我一个人逃出来了,什么都没有带,你能帮我吗?”
电话那边的卫黎也沉默了起来,好久后他才轻叹了声:“小雪儿,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的要求的……我会帮你,但我希望你尽快回到沈先生身边。”
傅雪只笑了下:“我爱他,所以我要离开。”
卫黎没再说什么,让她在原地等着。
他虽然放弃了卫家的继承权,但总算还是卫家的公子,不知道他拜托了什么人,很快傅雪就接到了另一个电话,要她去一个街区外的公园门前等着。
等她步行走到了那里,她就从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那里拿到了一辆车,还有数目不算少的现金。
她带着现金,开车离开了f市,因为没有驾驶证和身份证明,她绕开了高速,走得是相对偏僻的道路。
一路上风景变换,她在沿途陆续补齐了各种生存需要的东西:假的身份证、驾驶证,等等。
还有各种样式质地都普通的衣服,她逃出来是穿着的白色丝质长裙实在太容易引人注目,还是更加普通一点的好。
她也并非漫无目的,她开着车,先是去了她亲生爷爷奶奶所在的城市。
她早从傅若涵给她的资料中知道了这对老夫妻现在住在哪里,怎样生活。在她离开沈琰之前,她就已经想要找个机会去看望他们,只是一直没有时间。
她开到那个房屋已经略显陈旧的小区门口时,正是黄昏时分。
那是科研单位的家属院,居住在里面的大都是年长的老知识分子,他们互相客气地打着招呼,提着从超市里买来的东西,牵着狗,在院子里走过。
她把车子熄了火,接着黑暗的掩护,就坐在车里看着那个庭院。
没有等多久,她就看到了在照片上见过的那一对老夫妻,他们养了一只雪白的银狐犬,一边说笑着一边牵着狗从她的车前走过。
她看到了那个已经老去却仍然气质清华的妇人,她的眉目明丽雅致,和她自己的,居然有七八分相似。
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相伴一生还是有说不完的话,手挽着手亲密,不见丝毫尴尬。
傅雪就这么看他们走出去,再走回来,走入小区的楼房中不见了身影。
还是冬季,关了暖气的车里气温早就降得很低,她看着小区里逐渐亮起了很多灯火,厨房中飘出最平凡不过的油烟味道。
在四肢被冻僵之前,她启动汽车,离开了那里。
她或许曾有过机会,生活在一个如此平凡又如此祥和的家庭里,她会有一个文质彬彬的父亲,一个温柔细致的母亲,有溺爱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其他很多各种各样的亲人。
可惜那个机会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在她的父母被卷入那场事故丧生开始。
她当然也不会因此就觉得沈家或者沈琰欠她什么,悲剧的发生并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差错的出现也并不是所有当事人的责任。
相反沈家抚养了她,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把她像一个世家小姐那样养大。
这些是沈家给她的恩情,无论多少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她临走前,查清了她爷爷奶奶的汇款地址。
接着她就来到了c市,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没有她的任何旧识,也许不过是因为走累了。
卫黎为她准备的现金虽然不少,但也不足以支撑很长一段生活,她在c市租下了一个不大的两居室,并想办法开始赚钱。
她想过靠买画维生,但她发现她提起画笔,就只想再接着画沈琰的样子,于是只能作罢。
她最终选择了先做一个经济类的博客写手。三年沈氏总裁的经验积累,让她对经济行业近乎了如指掌,也比其他人更能看清资本运作的本质和脉络。
她取了一个性别模糊的笔名“颜臻”,写一些似是而非的股市分析,几篇文章后,就渐渐有约稿上门。
她排查掉那些水准差劲的小作坊式媒体,开始逐渐为几个还算有些名气的媒体供稿。
稿费的那些钱在昔日的她看起来,简直不足挂齿,但如今却是她主要的收入来源。
她开始了一种平淡至极的生活,她断去了和以往生活的所有联系,连卫黎也只是偶尔给他发一个邮件报平安。
她每天穿着宽大的灰色棉质外套,带着黑框的眼镜,披头散发去超市买东西。所有的户外活动,也不过是每天下午去河边的公园里慢跑锻炼下身体。
当四季变换,秋去冬来,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个城市度过快要一年的时光了。
这一年中,对她来说,唯一值得回味的事,是她有一天去小区门外的报亭买杂志,看到一个全国性财经杂志的封面上,赫然就是她每天在画纸上涂抹的那个人。
自从她走后,沈琰似乎终于放弃了寻找代言人,自己出任了沈氏集团的总裁,他不喜欢曝光,也免不了有躲不过去的时候。比如这种知名度和品味都卓然于众的杂志,就很难让人拒绝。
她每周来买几种固定的杂志,和报亭老板也算熟了,看到她盯着那个封面一直不放,那个中年的报亭老板就笑了:“这个很英俊吧,这期的杂志卖得比以往都快,好几个不买财经杂志的小姑娘都买了呢。”
报亭老板对于男性容貌的形容是很直白通用的“英俊”,傅雪笑了下,难得较真抠字眼:“这个样子怎么能用‘英俊’来形容呢,应该用‘俊雅’才合适。”
多年的良好教养和养尊处优,让她说话做事多少跟普通人不一样,离开沈家后她刻意改正了不少,但那种植根在骨子里的气度总是去不掉的。
报亭老板早看出来她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听到她这么说,也没去反驳,反倒呵呵笑着说:“还是你们文化人说话有水平。”他说着,从报亭里的桌子下翻找了一阵,抽出来一张海报,笑着递给傅雪,“这期杂志还送了张海报,没来得及贴杂志都快卖完了,你拿走吧。”
傅雪接过来展开,看到那是封面那张照片的展开大图。
照片是在一个格调很好的茶室里拍的,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穿了浅灰的手工西服,同色的马甲下是白色的衬衣,西服口袋中露出墨绿的丝质方巾一角,正配合他身后那从翠绿的修竹,将整个人衬得更加儒雅秀挺。
他微垂了眼睑,唇边有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虽然是面向着镜头,却像是礼貌地回避了直视。
所谓君子如玉,温文端方,不过如此。
傅雪看着手中的海报,抬头向报亭老板笑了笑,她眼里有些水汽,但那个笑容却是这半年来最直达眼底的:“谢谢。”
海报被她带回租住的地方,贴在卧室里正对着她床的墙上,贴好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凑过去,在画面中那个人的唇角吻了一下,轻声说:“你还好吗?琰哥哥。”
后来她又买来一个大的相框,将那个海报郑重放在里面,四周再贴上她陆续又用水彩画出来的那些沈琰的肖像。
从那之后,每天早上她醒来,会对着那张海报说一声“早上好”,晚上睡觉前,又会道一声“晚安”。
画面中的那个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身影重合着,她偶尔会在梦里见到他。
每次她都梦到他们还都年少的时候,在沈家大宅后那座花木繁茂却平和安静的花园中坐着。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他总是在翻看一本书,她起身去握他的手,他假意不耐烦地微笑着躲开,唇角有温柔的弧度。
一切都是那么悠然美妙,却又真实地不像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