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繁琐礼节数不胜数, 平心而论,阮时意真不乐意再折腾一回。
但而今的徐赫名声远播, 深得圣眷, 宅院为御赐,婚礼司厨一律从御膳房抽调,外加他与徐首辅的“远亲”关系……
即便只不过为翰林画院的副使, 他的婚宴仍有朝中重臣纷纷贺喜, 书画界名流也积极捧场,更莫论教授过的学生、慕名而来的绘画同好。
阮时意此前投身于义善堂要务,婚礼事宜全数丢给了女儿和长媳, 直至“出嫁”当天,才被盛大排场惊到。
这一日,天气出奇的好。
阮时意早早被送入浴室, 沐浴更衣后,套上了层层叠叠的嫁衣。
之所以把婚期定在秋冬交接,原因只有一个——她怕热。
嫁衣由徐明初亲自监督制作 , 无论样式、选料、做工、刺绣皆是一流。
描金花枝相缠, 五彩云肩, 红缎绣满银线的云海、花卉、寿山福海,再以海水珍珠点缀,奢贵非凡。
开脸过后,侍婢们为阮时意素净面容上妆。
浅黛眉,秋水眸,点绛唇。
她束起久违的妇人发髻, 戴上镶满珠宝的凤冠,怎一“沉”字了得?
盖上红罗销金盖袱,她抱着金宝瓶,出闺房向徐家三兄妹等“长辈”辞别。
由喜娘背出府门、坐上花轿,四周的爆竹声、喜乐声、欢呼声、庆贺词如潮水覆盖了她。
“阮阮……”
徐赫像是怕妻子被子女调包了似的,刻意唤了她一声。
喜娘道:“新郎官,新娘子不能随便说话。”
徐赫自讨没趣,遂依照礼节,向子女们告辞。
徐家人情况特殊,既可称作“阮姑娘”的娘家人,又与“徐副使”是族亲,因此盛筵分为午宴和晚宴——午间在徐府设宴,夜间在徐赫新居款待,而徐家众子孙两处皆出席。
与二人相熟的洪朗然父子、蓝豫立同样两头跑,以示隆重。
但种种的热闹和喜庆,大多与阮时意无关。
和徐赫拜过天地,拜了彼此牌位,再来个夫妻对拜,就被簇拥着送进新房。
时隔四十年,大宣婚嫁习俗可谓一成不变。
落座后,她再无当年的新妇娇羞,隔着盖袱对沉碧道:“端一盆栗蓉酥来。”
余人惶恐:“新娘子莫要花了妆。”
她淡声道:“你们说,新郎官宁愿看到花了妆的新娘,抑或是饿昏的新娘?”
沉碧笑而给她递了糕点,还配以淡果酒。
阮时意对大伙儿摆手:“都出去吧!我先歇一会儿……”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在沉碧的坚持下退至门外,只留两人服侍。
阮时意维持优雅仪态,细嚼慢咽吃掉了六个小酥球,而后摸索着挪向架子床一侧。
“别杵着,寻个地儿休息,爱吃什么自个儿挑,估计得等上四个时辰。”
两名丫鬟被新娘子的无拘无束惊到,踌躇半晌,依言坐到屏风内的圆鼓凳上。
宅内热闹非凡,所有的打扰,统统被挡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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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徐赫无疑是京城的一大主角。
最奇特的体验,莫过于思忆中,他明明六年前已娶妻,现今换了身份,重娶一回。
当时主婚的父母已作黄土,筹备婚礼的人从兄嫂换成了他的儿孙,参加婚礼的哥们从冲动小伙子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这感觉实在太神奇,甜酸兼有,无法言喻。
午后,首辅府中的喜宴结束,徐赫新居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流水席摆开,道喜的人排队排到大街,不少人因无座,送上贺礼、讨杯喜酒便离去。
客人当中,以镇国大将军、首辅大人、赤月王后、周氏最为尊崇。他们分别坐镇男女宾席,承担招呼众宾客的职责。
而徐晟、蓝豫立、洪轩等年轻小辈则充当起御的角色,打理相关事宜。
徐赫领着阿六,在二门处笑迎了半天,脸有点僵,忽觉肩头一沉。
无须回头,已猜出是何人作祟。
“这次可别乱跑了!”洪朗然手持杯盏,悄声警告道。
瞥见打扮端雅的洪夫人正与几名女客赏桂,徐赫以同样的语气回敬哥们。
“你也别再让嫂子跑掉了!”
洪朗然吹胡子瞪眼:“念在你是新郎官份上,今日休战。”
徐赫笑哼一声,没再多言。
当年若非听了岳父母、洪朗然与萧桐的诋毁,他又岂会因一时义愤而立心扬名?
事实上,岳父母有口无心,而那对表兄妹历来说话不带脑子。
是他心高气傲,阮时意又太能忍,以致惹出后来的诸多波折。
劫难扫除,大家安好,他何必将过往记于心上?
只是如若能重来一回,他宁愿陪妻子老去、陪哥们日日掐架、陪儿孙长大成人……
好过从他们的人生中缺失了整整三十五年。
或许他流露的瞬间恍惚,令洪朗然不解,“唉!说你半句也不成?”
“臭黑炭头!你至少给我再多活个六十年!”徐赫轻咬牙齿,眼眶却无端发红。
“呿!你是想跟我打到一百二十岁,还是喝到一百二十岁?”
“都成!”
“今儿大喜日子不宜动拳脚,看我不把你喝趴下!”洪朗然与之勾肩搭背,半推半拥着他。
“谁怕谁!你们父子俩喝得过我?”
他重展笑颜,与从小相伴的老友融入山珍海味与陈年酒香中。
当夜,美酒佳肴,主宾尽欢。
嘉元帝更派内侍传旨,赐予徐副使三个月的婚假,命其游山玩水,为天下人带来更多佳作。
旨意一出,人人艳羡且哗然。
徐赫却明白,这是他婚前忙碌数月换来的嘉奖。
也许……可借机与妻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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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千杯不醉的海量,但媳妇被丢在新房中,徐赫难免坐立不安。
留徐晟、蓝豫立、洪轩挡酒,让儿女主持送客,他装醉回房。
无需喜娘引导,他火速揭喜帕,和阮时意进行同牢礼、合卺礼和结发礼,驾轻就熟。
在场之人被这对“新婚夫妇”的的熟练和随意吓到,自知久留讨人嫌,领赏退下。
侍婢们为新娘子卸下沉重凤冠后,没来得及备水洗浴,也被遣出门外。
红烛燃过半,房内香气醇厚绵密。
阮时意端坐在雅致妆台前,一袭华美嫁衣于幢幢灯影下耀目至极,通身珠宝金银玉挂饰堆得她如华丽人偶。
冰肌雪肤因红衣与烛火掩映,宛若春兰浸润斜阳。
徐赫见她颊边泛绯,疑心她不胜酒力。
该不会……像当初那般,兴奋莫名,赖在他身上,滔滔不绝说上一两个时辰……
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呢!
未料,阮时意忽而对他勾了勾手指头。
徐赫蓦地记起三日前她半开玩笑说的那句话,神色微变:“阮阮,你没喝多吧?”
“助我取下这堆首饰,再除下婚服……”
她似笑非笑,语带挑逗。
徐赫暗舒一口气,行至她身边,逐一为她摘除头上、腕上、臂上的各类发簪、发饰、手镯、腕链,亦不忘浑水摸“鱼”。
与此同时,他俯身封缄她的唇。
远处笙歌宴乐犹不绝于耳,门内的缱绻浓烈已硬生生把初冬酿成了春宵。
交换着合卺酒的醇烈,也交换着不可言说的温情与靡丽,叫人心荡神驰。
当霞帔滑落,外层半臂红缎褪至后背,阮时意被锢在圈椅上,昂首承受着他居高临下的碾吻。
她唇畔如有笑弧,抵住他的纤手熟练拿下绣金挂彩。
正当徐赫呼吸渐促,欲抱美人入床帏,她笑而和他十指相扣。
“三郎……”
她于凌乱气息间低喃,美眸潋滟,丹唇口脂糊开,蜜颊红霞渐盛。
徐赫不由自主喉结一滚。
却听她幽幽叹道:“两次嫁给你,太累人……你是不是该分担一点‘压力’?”
徐赫眼看她亲手脱掉繁复嫁衣,已猜出她意欲何为,讨饶道:“真要此时此刻?”
“不然呢?”
她笑意漾至眼角眉梢。
容色一贯出众的她,突如其来添了一丝绕眉风情,更显瑰姿艳逸、群芳难逐。
徐赫恨不得把她直接丢床上。
毕竟,他承诺的“乖乖听话”,有场地限制。
衣袍半褪,对上她酝酿微醺与期许的眼神,他瘪了瘪嘴,自暴自弃,褪得仅剩贴身薄红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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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嫁衣的复杂程度,比起年初衔云郡主所赐的那套妖娆红衣有过之无不及。
新婚夜所佩戴的装饰更是多了数倍。
阮时意一一摘下,整整齐齐排满了两张条案,才悠哉悠哉换上徐赫的新郎官红袍,戴上他那顶左右簪有金花的乌纱帽。
徐赫苦不堪言,遭她摁在妆台前,一丝不苟梳理头发、细细绾了发髻;又被迫站起,逐层穿上红绫、麒麟袍、半臂……再搭霞帔于左右肩。
除了没有耳洞,戴不了耳坠子,且鞋子实在没法对调,能换的都换了。
衣裙于他而言太窄也太短,勉强塞进去,几乎不能动弹。
当阮时意捧出檀木雕花妆奁,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阮阮!点到为止!”
“画个眉毛,补点唇脂总是要的……”
徐赫指着刚亲吻过她的唇:“有了。”
“不均匀,看着就不想亲。”
她不由分说,以指尖蹭了朱色口脂,直往他薄唇上点。
徐赫颊畔烧着火,嗫嚅道:“我待会儿定要全数还你!”
阮时意微笑提笔画眉,满意打量他的妆容,把数十件珍珠、红宝石、翡翠等贵重金银饰品往他各处堆砌,最后把饰有翠叶牡丹与金凤的翟冠套他头上,再饰以零零碎碎的金宝钿花、珠花,用两侧的嵌宝金簪固定,
诚然,这一身行头加起来有十几斤重,难怪他上午背她入门,还觉她似乎沉了……
阮时意喜滋滋围着他转悠,显然未受酒力影响,而是存心捉弄。
他平日青衫素简,乍然换上繁花耀眼的红裙,挂上奢华饰物,予人冷艳矜贵之气。
“啧啧啧……三郎这打扮,不亚于姑娘家呢!我见犹怜!”
徐赫压根儿没敢照镜子,憋屈应道:“你喜欢就好。”
阮时意本想给他抹点腮红,又恐他不喜,灵机一动,凑到他两颊各亲了一口。
残留的口脂印在他浅铜色的肌肤上,淡却清晰。
她将打扮完毕的“新娘”搀扶至床畔,好生欣赏一番,继而盖上盖袱,手执玉如意,醺醺然玩起“揭盖头”的游戏。
徐赫被她闹腾得啼笑皆非:“你该不会想着……要我当一整夜的‘阮阮’吧?我可不会因为喝了几口酒,便絮絮叨叨抱住你说上几个时辰的情话……”
阮时意愠道:“嫁衣未除,你就得当新娘子,这是规矩!”
徐赫乐了,双手托住凤冠,斜斜倒向被褥,两眼直勾勾盯着她,唇畔噙笑。
“躺平,任‘君’享用。”
“哪有这么不要脸的新娘子!”
阮时意伸手拽他起来,奈何气力远不及他,遭其掀翻在绫罗绸缎与珍珠翠玉堆里。
徐赫趁势倾身,覆至她上方,就此展开了一场压迫与反抗的推搡。
“璎珞扎到我了,拿掉……”她低声抱怨。
徐赫顺手把八宝璎珞甩至背上,俯首在她脸额落下千万爱怜的轻吻,将细密薄汗与浅淡脂粉一并卷去。
贪恋嘶磨,沿鼻尖一路舐下。
“玉步禁!往边上去……硌得慌!唔……”
徐赫窃笑以唇碾她,没再理会她的要求。
她沉溺于口舌之争,探手拨弄好一阵,方知那并非步禁,怒而推了一把。
“唉,”他侧身而避,委屈兮兮,“就不能对你的小三郎温柔些么?一会儿打,一会儿掐的……”
阮时意已不如昔时面嫩,趁机从空隙中脱身,得意地钻出他的掌控范围。
徐赫扶着头冠坐起,眼见她咬唇立于案前,圆领吉服上的精绣鹭鸶补子皱巴巴的,袍摆坠地,十分滑稽。
他自觉好不到哪里去,柔声劝道:“忙活一日,想必也乏了……来看看我督造的大浴池,可好?”
阮时意没到喝醉的地步,当然知晓他窝藏已久的小心思,娇颜霎时红透:“不、不去!”
“就在外间相连的西墙,连房门都无须跨出……”他笑吟吟站起身,张臂搂她,“走不动?我抱你……”
阮时意努力板着一张红脸,笑唇浅抿,打掉他毛毛躁躁的手。
待他再度缠来,她回身就跑。
不料奔跑之际,一脚踩中过长的袍子。
重心不稳,她慌忙中双手乱抓,无意间扯下铺展条案的红绸。
徐赫慌忙上前圈住摇摇欲坠的妻。
然则,案上的镂金烛台、酒壶瞬即翻倒,火苗点燃纸张及周边的红丝帛,焦味熏鼻。
徐赫下意识扯过布帛往上盖,偏生浓酒助燃,火焰蔓延。
浴池的水还没来得及蓄,本该留下侍候洗漱的侍婢又早早被他们遣开,以致于房里无任何灭火储备。
“院内有大水缸!”
他当机立断,一手抱起阮时意,一手捂住她口鼻,径直往外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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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房门,徐赫将妻子放置在廊下,施展轻功,踏着稀薄月色冲向水缸。
守在院门的数名仆役见“新娘子”心急火燎冲出新房,还道出了什么事,纷纷上前询问。
而“新娘子”理都不理,舀起两瓢水,脚下如御风般回房。
众人窥见窗户内闪烁异乎寻常的火光,齐声大叫:“走——水——啦!”
他们不约而同提起藏于角落的木桶,以最快速度舀水入内救火。
幸而火势不大,只烧毁案头诸物,未祸及别处。
下人们忙于清理水渍,开门窗通风,挪移家具,并未细看门外“新人”的异样。
徐赫夫妇躲在回廊暗影下,闷声不响,只等仆役退散,再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去。
其时众宾客已散,前院剩徐家一众子孙收拾残局,惊闻洞房起火,无不脸上变色,争先恐后冲进来视察情况。
“没事吧!”徐晟年少,武功最佳,当先奔入。
“回徐大公子,火势已灭。”
紧接着,徐明初提裙追上,神色焦灼:“……新人安好?”
“咳咳……没事!”阮时意立于暗处,颤声发话,“请恕我们夫妇……不便相送。”
尾随的二儿媳纪氏、徐昊和弟妹与他俩不算特别亲近,听闻无碍,未跨入院门,笑着说了两句吉祥话。
长媳周氏抱起毛头,遥向二人问安后,一并撤离。
徐明初听出母亲嗓音暗藏嘶哑,倍感担心。
行近数步,惊觉其背影似比平时高大健壮了不少,她茫然回头,与两位兄长狐惑对望。
徐晟只顾张望室内情况,皱眉道:“气味颇浓,二位不妨先移居别处休憩……”
“不必,你们忙……”徐赫心虚劝归,“别管我俩……真不用管!”
两位祖宗越是刻意回避,越发引起四人的猜疑。
暗觉眼前场景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对劲,徐家兄妹小心挪步围上,徐晟偷偷摸摸从旁探头窥望。
柔和月色下,“新婚夫妇”背朝外、面朝内,正假意赏月品桂,一副怡然自得状。
然而浑身珠翠、华服艳丽、竭力缩头缩脑的“新娘子”,居然比“新郎官”高出大半头!
且双双肩头微颤,腮边通红,既有羞赧绯意,又有亲吻留下的串串唇印……
确认情况为内心所揣测的,围观四人如石头僵化在地,彻底惊呆了!
瞳孔扩张,呼吸停滞,如在梦寐之中。
想笑不敢笑、欲言不敢言的嘴巴震惊张大,久久未能合拢。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人:老人家的乐趣,俺们也太懂……只觉这狗粮味道怪怪的。
赤赤:大家一边玩去吧!我俩一切安好,请勿打扰。【捂脸ing】
——先放个成婚的小片段,婚后还要再等等,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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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绯衣 10瓶;一言之 5瓶;流年遇见谁惊艳了时光 2瓶;寻深森、头头家的阿纹鸭、如绯之间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