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菡心中微微一动,这故人二字似是拨动了她的心弦,只觉一股热流刹那间便汇集到胸口。骤然一暖,却又抑不住丝丝的疼。
那答案明明是了然于心,苏悦菡却还是忍不住带着些微的颤音问道,“哪个故人?难道是表哥?”
苏定远淡淡笑道,“正是,为父也是想了些时日,如今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也唯有凡安,倒是难为他乱世之中还要帮着张罗着这些,好在子余去了身边,倒是也帮衬了不少。”
那禁锢于心间的名字就这样再一次被提起,这一瞬,苏悦菡心中似是千万个问题就在喉口,却哪一个也问不出,只硬生生地梗在唇边,久久却唯是浅笑着应道,“如此情形下,也确实只有表哥还能托付,父亲也算深谋远虑了,是不是当初表哥来西北之时,便也有此一想?”
苏定远点点头,“当日里确也略略地与凡安说过几句,到底也还是他自己有心,明白为父的意思。”
“表哥一向是有心的。”苏悦菡说,匆匆就回转了头,“此地既然不宜久留,咱们也是快些上路吧。”
苏悦菡说完,一头就扎进马车里,犹带着几许慌张,几许欣喜。那砰砰的,仿若要蹦出出胸膛的心跳是为了哪般?那急急地催了马夫,几乎想亲自扬了马鞭,打马快行的焦躁是为了那般?脑子中早就轰轰地乱成一团,眼眶却干干地发热又是为了哪般。苏悦菡却不愿深想,只是按捺着所有的情绪,呆坐,无语。
阮黎望有些好奇道,“小荷与苏相爷说了什么?咱们这是要去哪?”
苏悦菡只是勉强地收拾了情绪扯出丝笑容道,“父亲只是嘱咐着咱,一路上尽量谨言慎行,能不出马车就别出去,咱们是去投靠陆将军。”
“哦。”阮黎望应着,伸手拉了苏悦菡的手,放在膝头,压在掌下,内疚道,“小荷,朕却一直没有说过一声对不起给你,这样的连累你。”
苏悦菡并无心与他交谈,却也还是安抚道,“皇上言重了,咱们原本便是夫妻,患难与共自是应该。”
这样泛泛的安慰,只因苏悦菡说了夫妻二字,说了患难与共的话,却又让阮黎望一下子开怀了起来,见苏悦菡面有倦怠之色,便也不再烦她,只是悄悄挑了车帘往外瞧去,瞧了会儿,喜丝丝地说,“朕还是第一次出宫到这样远的地方呢,原来外间虽不若宫中华美,却也处处皆是美景,这么想来,有此一朝,却也并不尽数是坏事,否则,朕只怕这辈子也不知这大好的河山,到底是好在哪里。”
苏悦菡无力笑笑,轻捏了捏阮黎望的手,似是安抚也似是欣慰的样子,神思却依旧不在。阮黎望正值兴奋之中,见苏悦菡不说话,便侧过头与孙福圆说道,“孙福圆,你该是也没见过这宫外的美景吧?快来瞧瞧,你看那片远山,薄雾绵延,巍峨挺立,倒好似画中一般呢。你再瞧这林子,树木虽是未经修整,略显杂乱,可是却要比宫中的高上许多。想来这么高的树,朕就算是小时候最调皮时怕是也爬不到树顶了呢。”
孙福圆便饶有兴致地与阮黎望一起赞叹着,春暖也就忍不住跟着一起巴头探脑的,三人倒是有说有笑,丝毫没有一点正在逃难般的自觉,倒好像真成了一家人兴致所至地游山玩水一般。
阮黎望听着春暖与孙福圆说话,原来进宫前也都是见过这些寻常美景的,只是有些时日未见才觉亲切而已,不觉便有些恼,不甘道,“原来你们倒比朕还强,朕自打落生,却从没出过京城半步。所到之处也不过是宗庙、佛寺,这般天然趣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说来,朕这个皇上做的可真是没意思的紧了。”
苏悦菡原本只是犹自想着心事,听阮黎望这么说,才接口道,“先帝爷在位时太过忙于朝政,未曾带皇上出来过。皇上即位又是不久,诸事待兴,自然也是没有这样的功夫。不过日后清了逆党,平安还朝。等到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之时,皇上尽可以也多出来走走的,一是游山玩水,二来也算是体察民情,您说是不是?”
“好啊。”阮黎望听了大喜,“那到时候,朕还与小荷照旧扮成今天这样寻常夫妻的样子就好,所谓微服私访,既是能玩的尽兴,也才能真的体察到民情呢。”
苏悦菡看着这样的阮黎望,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出了这样的大事,除了当日里因为太过突然,阮黎望有过些许失态之外,其余的日子倒却是一副没心没肺,好似乐在其中的样子,的确是省了她的不少担心。可,他这副仿若事不关己,又悠然自得的态度,却又让苏悦菡忧虑,怕他彻底倦怠了清楚叛党的心思,就安于了自在民间的生活。若是那样,她与父亲却就是如何再殚精竭虑,也无法完成先帝的嘱托了。
不过,到底这样的念头也只在心头拂过,一丁点也入不了心思,因为苏悦菡的一颗心,早在听到与林烨然此生还有机会见面的那一刻,便无论怎样的压抑与控制也由不得自己了。
那记忆中清逸的面孔似乎有些日渐模糊,唯独那暖融融的笑意与神色,却久留心底,任凭时光如何流逝也冲刷不去丁点的痕迹。累时,倦时,苦时,屈时,总是暗色里那抹那明媚的暖伴她欣然度过,总是因为知道,那遥遥千里之外,有个人的心必定还是为她牵挂,才不会由得自己萎顿下去。
遥遥相守,各自相安。他们没有这样相互承诺过,却定然知道彼此的默契。
京城离西北,快马加鞭也是三日的行程,而此时马车中坐着当今的皇帝阮黎望,一路颠簸,再如何急却也是不敢那样的快,生怕这娇贵的人身子骨会受不住,于是第四日的头上还依旧是没有到。
阮黎望渐渐没了初时的新鲜,每日里困在车中,浑身不爽利自然是有的,可却远不及心里的无聊来的难受。外间的景色虽是美好依旧,但是日日见着,却又不得徜徉其中,难免也就有了厌烦。阮黎望虽然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无聊,却开始整日间缠着苏悦菡问东问西,也不知是真的关心,还是因为无事可做。
“小荷,咱们聚芳宫中何时有了那样的一条密道呢?是父皇挖的吗?朕如何一直不得而知?”
苏悦菡见阮黎望终于问起这些,正是竟日里也无事刚好跟他解释着打发时间,便也耐心道,“那密道是臣妾让人挖的。”
“啊?那样长的密道,一半日间如何挖得?小荷是什么时候做的,朕居然也是不知。”阮黎望惊奇道,这下真的有了兴致。
“臣妾还请皇上恕罪,这样的事也要瞒着皇上,因为毕竟当初挖的时候,也只是怕有一日出了什么大事,周转不急,才留下这样的后路,以备不时之需,却也不便到处张扬,因为彼时淮王的反意隐而不发,皇上又最重亲情,怕是说了您也不信,只得自己先安排下了这条密道。这却是睦顺元年春天时的事了,当真不是一半日的功夫。其实不仅是聚芳宫中,乾昌宫里也是有的。”
“啊?”阮黎望更加诧异,“那么早你便有此防备了吗?天,要是那日里,朕便能信了七……淮王有了反意,倒又是何至于今日,还累你与朕受苦。”阮黎望深深叹息了下,又接着道,“至于乾昌宫,朕日常就住在那边,如何倒不知也有了密道,到底是在哪呢?”
苏悦菡听闻,只是笑,“皇上才登基,乾昌宫还未修整好,您未搬去的日子便已经挖了。只是,只挖了大半,面上看着是条密道,其实里间里却是死路。”
“这又是为何?”阮黎望蹙眉,“给朕的宫中安置条假的密道作甚。”
“淮王想要伺机困皇上于宫中,自然是最怕有了什么岔子,到时让您逃了出去。所以总是最紧张您的乾昌宫的,记得那日里紫寰宫走水,淮王不是便去了乾昌宫的偏殿暂住,想来一准也是探到了这条密道的,然而臣妾急着把淮王迁出乾昌宫便也是怕他呆的日子久了,有机会细探,发现这条密道原是假的,所以连夜里收拾了祈年殿,让淮王搬了过去。不过这样倒也好,淮王却是认定了,密道是在乾昌宫中,所以只加了人看守着那边,咱们才能得了机会从聚芳宫中逃脱。”
苏悦菡提起当日里紫寰宫走水一事,阮黎望思及,却也是恍若昨日般历历在目,尤其是想起了在鸾阙宫中第一次过夜,便是独守空床等着苏悦菡,径自地一个人呆着,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心思与揣度,才日渐地对苏悦菡上了心。想到这里,阮黎望幽幽一笑道,“原来是如此,朕当日里在鸾阙宫中等你,等的心焦,还以为你是因为朕宿在那里,躲着朕才不愿回来呢,心里可是委屈的很,原来却是为了这样的事奔走。”
苏悦菡也不解释其他,二人便又忆起其他一些为数不多的彼此相处的事,微笑或怅然间,只觉马车一顿。阮黎望喜道,“是到了吗?”
苏悦菡也是撩了车帘往外瞧去,荒瀚一片,并不见一间屋舍,正要问车夫为何此处停顿,却忽然发现不远处停着两人两骑,那两人一个藏蓝色长衫,一个月牙白衣袍,长身玉立于浩然天地之间,清清爽爽,衣袂翩翩,正是朗然含笑地望着他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