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 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谢溯的脑海整个都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于是只能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一样呆站在那里, 被少年的目光刺得皮肤生疼。
殷染钰感到了一点儿头晕, 他在地上坐了大概十几秒钟,才撑着柜子, 慢慢地站起了身。
谢溯这才像是回过了神一样, 他僵硬地伸出了手, 扶住了少年的肩膀,他就像是没有上发条的笨重机器,整个人的动作都是僵硬而缓慢的。
………对不起。
谢溯轻轻动了动嘴唇, 他感觉到, 少年在自己碰到他的时候, 身体又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想要说一声道歉,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说不出口。
少年………大概是很厌恶他的。
谢溯这么想,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悲观情绪, 于是只能收回了手。
少年已经垂下了眼睛。
眉尾处的伤口流下了殷红的血,血液顺着他的脸庞流下来, 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强烈美感。
果然不一样了。
少年这么想。
就算是早早就做好了某一种准备,但是在他真的被青年厌弃的时候, 他还是感到了某种让人畏惧的寒冷。
他看了一眼谢溯在短暂地扶了他一下之后,就收回去了的手,忍不住轻轻地按了一下.胸.口。
他有点儿茫然。
好疼啊………
少年这么想。
这并不是他熟悉的痛感。
不是来源于被遗弃的绝望, 也不是从惶恐的情绪中滋生,他的心脏就像是变成了易碎的玻璃制品,因为现在这种过于寒冷的温度,而裂开了细密的缝隙。疼痛感就从这些细密的小缝隙里钻出来,并不是很疼。
可是就是让人觉得很难受。
“………我先叫医生。”
空间里的每一秒时间都让人觉得很难熬,谢溯抿着嘴唇,逃避一样地找了个借口,暂时远离少年。殷染钰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满手都是刺眼的红色。
医生没过一分钟就拎着箱子上来了,他一晚上没睡,白天又和同事们一起忙碌,这会儿脸色都是泛着青。谢溯把他直接带到了卧室,等到看见殷染钰的时候,医生已经想给他雇主当场跪下了。
大哥!您到底对人家孩子做了些什么啊!!!
医生看了一眼垂着眼睛的瘦削少年——昨天晚上的时候,他才刚刚帮对方包扎了手背,可是现在才刚刚过了十几个小时,他就又受伤了。
您要是真的想玩什么刺.激的,好歹也悠着点儿,顾忌一下人家的身体啊。
医生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他照例帮少年清理伤口,之前的时候,他还能避免看见小孩儿的脸蛋,免得被老板记上小本本,但是这会儿殷染钰伤在脸上,医生也就只能被迫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越看越觉得想叹气,越看越想皱眉,等到医生帮殷染钰把脸上的伤口清理干净的时候,他的眉头已经快皱成中国结了。
谢溯就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医生还是很有数的,他和少年的距离并不近,为了避免雇主会有什么不满,医生都快要把手臂像是橡胶人那样拉长了。他又皱着眉头帮少年新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才提上医药箱,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谢溯。
谢溯皱了皱眉,他看了看少年过分苍白的脸色,又接触到了医生的眼神,顿了顿,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跟着医生一起出了门。
医生其实是个很油滑的人。
也不能说是油滑,只能说他很懂职场的生存规则。作为谢溯私人聘请的医生,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定位,不该问的事情从来都不会主动去问,有什么八卦也都没逼逼过,不看不该看的东西,不听不该听的声音。除了在做一些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外,他的存在感非常稀薄。就算偶尔会出什么事,其他人也绝对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可以说是个非常会避嫌的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越过某个自己划定的禁区。
医生皱着眉头,他酝酿着自己的词汇,在大概犹豫了几秒之后,就叹了口气,说:“殷先生的身体状况………很差。”
谢溯微微顿了顿,他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但是却没有摸到烟盒,于是只能放下了手,“嗯”了一声。
医生有点儿摸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又犹豫了一下,就说:“我这么说您可能不高兴,辞退我也没关系。但是殷先生现在也才成年,底子也一直不好,没补回来,这两次的情况………有点严重了。再这么下去,铁人也撑不住这么熬。”
谢溯并没有告诉他少年受伤的真实原因。医生能看到的,只有少年额头部分,还带着血丝的青.紫淤青,以及他眉尾部分的伤口。
那块儿淤青,应该是撞击留下来的痕迹,但是那条口子………
医生琢磨不清楚。
他本来应该对这种事情避而远之的才对,但是现在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反正他丢了工作也还能换下一份,做医生的,总归也要划个底线。
谢溯沉默地听着他说话,他并没有像是医生所想的那样,把脸拉下来,或者警告他几句。
他反而是说:“嗯。”
“我知道了。”
医生微微愣了一下,有点儿没想到他的反应。谢溯靠在木质栏杆边,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你回去吧。”
过了半晌,谢溯才丢下了这么一句。他拉开房门,也没看医生到底走没走,自己就进去了。
医生站在原地,顿了一下,才皱着眉头走了。他看不懂谢溯的想法,这位年轻的雇主的情绪让人很摸不清楚,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他明明还是很在意那位小先生的样子——其实现在也还是在意的。但是要真是喜欢人家小孩儿,怎么又能让对方这么受伤?
谢溯并不清楚医生的想法。
他现在甚至都有些开始怀疑自己,事情真的能像是他所想的那样,就这么掩耳盗铃地揭过去吗?
他很想要再抽几支烟,就算肺部和喉咙一直都在隐隐作痛。在有的时候,疼痛可以让人清醒过来,但是在有的时候,这也可以成为一种麻痹自己的途径。
在医生离开了之后,谢溯就叫来了苗医生。
卧室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但是小阳台上却有不小的空间。
这里的阳关很不错,摆着几只软绵绵的小沙发,还有两张能放小点心和饮品的小桌子。这是一个很能让人放松的地方,但是谢溯和殷染钰之间的气氛,却一直都是僵硬而凝固的。
只是待在同一片区域里,就已经足够让人喘不过气了。
殷染钰只是保持着沉默,什么话也不说,谢溯则在一边胡思乱想,在苗医生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她在看到少年脸上的绷带的时候,顿时轻轻顿了一下,但是这一点儿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几乎让人注意不到。
谢溯在苗医生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身,他和苗医生对视了一眼,就偏开了对方的目光,闷头离开了。
苗医生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她左右看了看,就在少年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她并没有问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像一个朋友一样,和少年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
“………………”
少年顿了顿,他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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