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月的假期过后, 虞璁就有个意外的发现。
好多官员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明显不是一般的有干劲。
虽然这跟朝廷额外发了笔奖金有关系,但绝对还有其他的原因。
皇上琢磨来琢磨去,很快想到了问题在哪里。
王守仁来了啊。
这王老头虽然还是老学究的做派, 平日不收礼不营私,但是没事儿就广开门庭讲学, 在能控制秩序的情况下也允许庶人进来听道。
正因如此,他就像一颗定心丸一般, 在无声的安抚着朝廷里各类信仰心学的官员。
而且由于他做了经部尚书的关系, 近几个月来对经部的反对之声也越来越小。
如果是现代的话,徐阶大概抢着想当王老师班里的班长了吧。
虞璁虽然被王大人一圈弯弯绕绕的讲的有点迷,但偶尔有空也会带着鹤奴去听听顺便吃个茶。
鹤奴平日私下里嬉笑玩闹没个正形, 一到王大人府里就乖得跟见着自家爷爷似的。
这大概就是知识的力量吧。
后来发现皇上也隔三差五过来的官员越来越多, 君臣的关系莫名的就好了不少。
大部分人都是看破不说破,仿佛在和皇上一起保守着同样的秘密。
当然谁也没胆子说出去——万一就掉了脑袋呢。
那天从云禄集回来之后, 陆大人去了趟王大人府里, 说了皇上请他钓鱼的事情。
这不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王守仁一拍巴掌,还给陆大人多塞了包点心,第二天一吃完午饭就笑呵呵的去了。
这头虞璁巴不得有王尚书来陪自己摸鱼,也正好能喘口气,不被那些朝臣们用各种事情烦死。
黄公公唤宫人备好了鱼竿鱼饵, 鱼饵里还特意剁了虾茸,生怕哪里照顾的不周到。
两人在太液池旁边绕着走了一会儿,挑了个又能看见宫阙楼台, 又树荫舒展的地方,就差请个弹琵琶的在旁边唱小曲儿了。
等皇上一落脚,鱼竿甩进水里,还没等聊完六部里谁又娶了个小娘子,杆儿就又动了。
这回有黄公公在,哪里敢让皇上被溅的一脸水,直接就手脚麻利的帮忙捞鱼了。
一钓上来,竟然是一背鳍上串着三根红线的鲤鱼。
黄公公在看清那三根红线的时候愣了半天,颤巍巍的把鲤鱼给捧了出来,拿给皇上看。
虞璁瞅了一眼,笑道:“谁这么闲得慌,还在这鲤鱼的背上栓了根绳子?”
“皇上!可不得了!”王守仁一见着那鱼,连自个儿的鱼竿都管不上了,直接两三步就走到黄公公身边,喜笑颜开道:“这鱼,是从天津游过来的,朝觐天子的!”
黄公公也是头一次听见传说中的祥瑞之物,忙唤宫人搬个官窑彩陶大缸来,又舀了清澈的湖水,把这鱼老爷给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
皇上见他们两一惊一乍的,好奇道:“红线总不是人串上去的,能有什么讲究?”
“皇上,您可有所不知,这天津过年的时候有个讲究,就是放生。”
这鱼儿啊,在腊八那天放生的时候,背鳍上要串一根红线,就当是个纪念了。
如果第二年这鱼儿又能被人钓上来,就已经吉祥的代表了。
坊间有人相传见过身上三根红线的鲤鱼,可真能钓上来的,恐怕没有几个。
虞璁听了半天,又瞥了眼缸里带着三根线悠悠游动的鲤鱼,忽然想了起来——这不是冯骥才《俗世奇人》里讲过的风俗吗,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难道自己还真的是所谓的,天命所归?
王守仁向来喜欢钓鱼又钓不着鱼,此刻能见着这么一新鲜事,也开心的跟个老小孩似的。
君臣几人闲聊几句,又坐回去钓鱼。
鹤奴知道皇上闲不住,就跟小厨房里多叮嘱了几句,把下午茶老远的提了过来。
糕点牛乳还有昨儿在大顺斋买的点心,切的摆的都精致好看。
王守仁从前见着皇上的时候还有些拘谨,如今熟了也亲近了许多,天南地北的聊了下去。
大概是老臣老朽这样的自称太绕耳朵,虞璁索性让他都以你我相称,不必拘谨于死理。
不过这称呼一时难改,毕竟说习惯了。
这宫里知道皇上想钓鱼,还特意备了舒服的躺椅。
虞璁那边的鱼篓没一会儿就满满当当,让他甚至怀疑佩奇喜欢自己是不是因为对食物的兴趣。
难道就因为我上辈子姓里带了个虞?
随着阳光角度的偏移,方才的树荫渐渐转换了方向。
两个人都懒得动弹,索性聊着天晒会儿太阳。
这晒着晒着,皇上就慢悠悠的睡了过去。
他梦见现世的父母朋友,梦见了繁华的街道和摩天大楼。
他梦见自己在大学城里找着从前最喜欢的那家火锅店,手里还牵着陆炳。
直到淋漓的雨声传来,小毯子被缓缓的盖上,他才朦胧的睁眼,发现自己刚才窝着睡着了。
如今已是春天,小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清润如酥。
王守仁身边的鱼篓还是空的,老头儿正披了个蓑衣帽子,还在出神的望着太液池的湖面。
虞璁看了眼在给自己撑伞的鹤奴,吩咐其他宫人也不必淋雨,都撑着伞别淋着了。
他凑近看了眼两人的鱼篓,忽然开口问道:“王大人在想什么呢?”
肯定又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类的遐思。
王守仁半晌没说话,只慢慢的从记忆中抽离,才复开口如实道:“想我爹我爷爷了。”
春雨下得淅淅沥沥,遥远的湖面上泛起了云雾,像是模糊了光影一般。
湖水特有的清润气味和柳枝的草木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心里很宁静。
虞璁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安静了下来,听他继续说。
“我爹那年考了状元之后,便盼着我也求取功名,好一起光宗门楣。”
“从前他叱责我不务正业,我便中了举人,二十二岁时去考了进士,连着两次都没有中过。”
皇帝愣了下,心想王大人文采不差,这考不中,有部分都得怪他有个状元的爹吧。
杨廷和也好,王华也好,这当爹的如果混的太好,儿子哪怕文藻华丽,那都容易被考官避讳,让他们无法高中状元,或者直接落第。
明朝官场里忌讳太多,连杨首辅的儿子杨慎当年也被诟病,很多人私下议论他高中是因为李东阳漏题。
——就杨慎这样的聪明人物,哪里需要靠作弊来博取功名!
“李东阳当时还笑着跟我说,这次不中,下次也一定会中,不如做个状元赋看看。”王守仁一回忆年轻的时候,眼睛里也渐渐地泛起光芒来:“后来我还没有入朝为官的时候,见父亲天天上朝,就写了篇《帝国平安策》,望他带给皇上。”
虞璁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那论策可还在?”
“什么论策,”王守仁苦笑道:“那时候年轻气盛,写的都是些老掉牙的论调。”
“我父亲却没有讥笑,而是认真看过之后,再跟我讲哪里不对。”他回忆着慢慢道:“父亲说:“想要建功立业,要有政治智慧,也要有政治平台。”
这不考取功名就想为国家效力,是不可通的。
虞璁静静地听老人讲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我也想我的家人了。”
“是啊。可如今已再也见不到他了。”王守仁垂眸道:“若慈父再等几年,如今见我复出入宫廷,恐怕也会含笑欣慰吧。”
“如今,我也老眼昏花了。”
毕竟岁月,无可回首。
正在感慨伤怀之际,王大人的鱼竿忽然猛地沉了下来。
这一回王守仁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忙不迭的往回拽:“鱼!终于有鱼上钩了!”
黄公公忙凑过去帮忙,一边拽线一边感慨道:“好沉啊!老奴看是条大鱼!”
“嚯!可盼着了!”虞璁笑道:“王大人可要请我喝一杯啊!”
“自然自然!”
等好几人连拽带捞的把那东西弄上来,竟齐齐傻了眼。
这钓上来的,竟然是只瞪着绿豆眼儿的王八。
王守仁哭笑不得的看着那王八,半晌没说出话来。
难怪会这么沉啊。
皇上送别王大人之后,吩咐那大鱼缸就放进乾清宫的议事殿里,勤换水还栽培点荷花啥的,就当是生态加湿器了。
小豹子似乎闻见了味儿,直接从皇上的膝上跳了下去,凑到大缸边转悠来转悠去,还试图用软软的爪子挠破这半人高的瓷缸。
虞璁回味着王大人之前说的种种,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亡者不可追,可是老眼昏花的问题,还是能解决的。
不光王大人年纪大了,那些个内阁和六部里的老臣,恐怕眼神也不太好使。
再一个,如果能把眼镜和望远镜都炮制出来,将来行军时多带些军用镜筒,恐怕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一想到这里,虞璁又吩咐鹤奴推掉傍晚的见面,再把赵璜叫过来。
这头赵尚书算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皇上再给他提供些闻所未闻的想法。
这公交车知声堂和云禄集,如今在自己的管理下蒸蒸日上,兵部那边的图纸也已经改了多版,越来越能够适应作战的需求。
赵尚书一去乾清殿,见着小豹子时吓一跳,差点踩着这黑乎乎的小毛团。
“赵尚书啊。”虞璁这头正喝着茶,慢悠悠道:“你知道怎么做玻璃么?”
赵璜愣了下,心想皇上该不会要玩物丧志了吧。
-2-
这中外的玻璃制备,都起源的很早。
中国早在商周时就有了类似的制品,据说出土的战国文物上,有的铜兽眼睛上还镶着玻璃珠子。
只是这门工艺被拉去纯粹作装饰之用,而且在后期还越走越歪了。
由于玻璃这种东西,本身是化学反应以后的产物,许多道士便视其为珠玉,开始有‘食金饮玉、可以长生’这样的说法。
赵尚书听到皇上开始关心这些花架子的东西,其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虞璁明显注意到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赵大人都蔫了,慢慢开口道:“这玻璃,又可以说琉璃,倘若放在钗环上也只能当个摆设。”
“可如果另寻用途,便大有不同。”
难道还有别的用处不成?
自从之前种种举措都大获成功之后,赵璜打心底佩服又崇敬皇上,基本上他说啥自己就会拼命干啥。
他仔细想了想,开口道:“皇上,前朝有个?玉局,是为元朝的那些达官贵人烧制琉璃用的。”
“那就肯定有留存的资料,你这样,”虞璁想了想道:“你先去这中宫西边的道院里,问问邵道师和陶道师,他们平日炼丹问药的时候,恐怕也炼出过玻璃。”
“这些自然都好说,”赵璜应了一声道:“只是玻璃形色繁多,不知道陛下想要哪一种?”
“无色的。”虞璁意识到古代和现代的概念有很多差别,抬手比划道:“要那种——又宽又长、质地坚硬不易碎、能透光又质地干净的。”
“若是能够做出来,朕定重重有赏。”
赵璜一一记下,点了点头,忙不迭去了。
这头虞璁在小本本上把有关眼镜和望远镜的设想都记清晰了,一抬头瞥见鹤奴又走了进来。
“皇上,杨首辅想见您。”
“快放他进来。”
杨首辅有什么事来找自己?难道是科举改革即将推行,又觉得哪里需要改改么?
没过多久,杨一清缓缓走进来,虞璁一见他精神矍铄,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心里又松了口气。
“陛下。”杨一清行礼之后,开口道:“臣并非是爱闲话之人,但近日陕西有友人写信过来,不知陛下可有空听一听?”
陕西那边?
虞璁点头道:“不必拘谨,尽管说吧。”
原来那晋王在得了‘明誉令’的谕旨之后,当天就收拾行李带着奴才和打手们出了门,想必是早就被关在府里闷透了。
这明誉令一出,他不光可以在封地里自由来去,还可以带领打手去清算一些庞杂亲戚的家产,简直跟过年似的欢欣雀跃。
说是亲戚,哪里还互相认识,也只是挂着个名头而已。
晋王那个一出手,那就压根不留情面,上来直接滴血验亲,但彼此之间差了这么多辈,哪里还有什么血缘可谈,这不就直接抄家伺候,压根不听人家哭诉求饶。
老百姓们偃旗息鼓的躲在自家宅院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些宗亲从前仗着自己是皇室,肆意横行抢掠民脂民膏,连衙门里的老爷都不敢上前劝一句。
如今这一片黑吃黑的模样,竟让人有几分大快人心的感觉。
“竟动作如此迅速?”虞璁拍掌笑道:“那晋王恐怕也是黄鼠狼入了鸡圈里,吃到肚子撑破都不嫌多吧。”
“正如书信中友人所见,这晋中如今有些宗族恨不得把玉牒给烧了,生怕自己跟皇室扯上任何关系。”
杨一清说到这里时顿了顿,脸上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只是陛下,若如此行为,以后几个藩王各自做大声势,岂不是又容易……”
“不必担心这个。”虞璁坦诚道:“下一步,朕就会使法子削了他们的军队规模。”
“削?”杨一清瞪大眼睛,更加不安道:“这人人都知道守备军队的重要性,几位藩王如何肯交出重兵来?”
“那便要同驱除鞑虏之事一起讨论了。”虞璁挥手道:“倒时候再慢慢讲给你听——那信里还说什么了?”
杨一清点了点头,又开始讲西北一带的情况。
这晋王开了个头,宗亲们便风声鹤唳,各自跟相熟的老亲戚们递着消息。
事情自然就一路风传,很快各省的藩王都知道了这事儿。
晋王肆意敛财,那他们哪里敢善罢甘休,如今有的宗亲哪怕与藩王交情甚好,都主动把家里的金银财宝齐齐交上去,美其名曰贺寿之类的。
“臣那日去了趟刑部,听了这么一桩案子。”杨一清一想到此举收效颇快,不由得笑道:“据说京北哪个省有宗亲子弟习惯强抢民女,已祸害了五六十人之多,待明誉令一出,那衙门里的大人直接把他绑去了京城,现在正在核审此案。”
难怪陆大人最近都忙的没影,恐怕锦衣卫那边也要帮衬一二,好尽快结案吧。
“不要一个个押去安徽凤阳,”虞璁嘱咐道:“如今能省钱就省点钱,四个月一送,抓来审好的都攒着一起押过去。”
黄公公又为杨一清续了茶,皇上也思索了一刻,关切道:“科举之事,现在怎样了?”
这件事他交给了杨一清主管,虽然杨慎现在忙着修撰书籍,但也会帮忙提供参考书目。
“陛下,已经准备好了谕旨,马上要发往各地了。”
“好!”
摆平了一众老官僚之后,科举改制的事就迅速的提上了议程。
皇上之前觉得开会效率太慢,特地普及了几个概念。
这递交消息不能一个个都上,要小组开会总结好递给上级,上级们总结好小组的意见再递交给自己。
而且表格制度也随之流传开来,凡作报告必须附表格说明,让人有能够参考和借鉴的资料备用。
一月末到四月,这乾钧堂和旁边几个会议室几乎每日都人满为患,朝臣们讨论来讨论去,终于定下了改革的法子。
从此以后,这全国考试都分文理,不论是乡试会试,都分科而考,并且这考的书,都将有指定的数目。
经部那边已经批下了银子来,将专门成立一个全新的皇家印书局,将所有可用作参考书的资料都大量翻印,并且低价格发往全国,供考生们浏览学习。
这次的谕旨里将提示,参考书籍十年一更新,但考试范围不会变动过大。
理科主要是数理应用,文科则是在以往的基础上修改了策论的比例。
这次谕旨下达的时候,还将附带几份样卷,供各地的考官们来参考。
考试时不可以使用样卷,必须改掉所有理科卷子上的数字,以及誊抄相关的新结果,事后要封存再交至宫廷,用来再次审查和备份。
此外,国家会严打作弊之事,一旦查核确认,涉事考生禁考十年,考官则直接贬为庶人。
虞璁想了半天,知道哪里不对了。
现在的大明朝,不仅没有配套的官制学院,就连最高学府和政治机构也是紧密相连的。
在自己没有改革之前,国立大学就是国子监,不但要负责教育这些最高层次的学生,还有各种文件需要编撰入库。
现在就应该分文理二院,专门用来研读学习。
那些在工部通过最终测试的,自然可以发至京中或者各地的工程部门——虽然他早就忘了地方的那个机构该叫什么。
但无论是桥梁房屋,还是工程水利的修筑,都值得被进一步的重视。
如果学院能够分开,而且建立不同的专业,那么未来至少在研究和创新上面,会有更多的惊喜。
——当然,这些都是要钱砸出来的。
建学院要钱,科研经费要钱,科研场地也要钱。
如今京城越来越有外扩之势,往来京门的商人也越来越多。
未来显而易见的便是,这流动人口会不断上涨,城墙必然要新筑一圈。
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如今自己当了皇上,反而才感受到穷鬼的真实心态。
哪!里!都!缺!钱!
-3-
皇上趁着杨一清喝茶休息的功夫,想来想去,把自己最近的这些琢磨都一一说给他听。
杨一清第一反应就是,这够缺钱的啊。
如今开放海贸的事情忙得经部海贸司的人快疯了,就连王大人钓鱼那都是偷着出去钓的。
国子监几个还算聪明的编修都顾不上资历几年,全被划去经部帮忙处理各路的文档。
看着皇上的意思,起码要在今年开始在南京的船厂造船了。
——三年后才能正式启动海贸相关的事情,现在也只能说是略放开些禁制而已。
皇上想半天,开口道:“黄锦,你再把经部财政司的司长叫来,鹤奴——你去叫赵璜赶紧回来。”
这个钱的事情,必须好好说道说道。
他其实心里清楚,等一条鞭法编撰修订完成,再推广至各省之后,财务方面的问题会缓解许多。
但不管海贸也好,役银也好,短时间内都不可能让自己获利。
出于谨慎,虞璁并不想靠增加税收的方式来赚钱。
这样子极有可能激化社会矛盾,让明王朝走下坡路。
有什么法子——可以赚一笔呢?
皇上思来想去,忽然一拍脑袋,想到了过年时大臣们朝拜送的礼物。
这国库里攒着的珊瑚树夜明珠水晶碗,那恐怕是数不胜数吧?
老百姓自然一般都是没钱的,可是这官宦人家、商贾人家,那可都是有钱的啊。
在思索之际,赵璜和钱越都已经到了乾清殿里。
“钱司长,你先去侧殿等会,我跟赵大人有话说。”
待那司长走后,虞璁想了想,跟赵璜大概介绍了下刚才的情况,开口问道:“这知声堂,如今什么情况?”
“回禀陛下,如今知声堂十天一开,播报的事情都是经过礼部批准的。”赵璜忙不迭道:“老百姓见不收钱还有消息听,现在每次开之前都排老长的队,基本上坐席从来没有空过。”
“这样。”虞璁深呼吸了一刻,缓缓开口道:“以后,每半个月开一次拍卖会。”
如今国库的充盈,那都是在财宝的堆积上。
可是夜明珠不能拿去当军饷,金杯玉龙也不能救济苍生,不如拿来换成真金白银,拿来建书院兴国家。
他知道哪怕自己不出掉这些东西,财政司也会想着法子拨出银两来,维持表面的光亮。
可这些银两,都是农民们的血脂换来的。
不管怎么说,西域东海一带的贡国、那些藩王还有官宦们,都年年进贡无数值钱又稀奇的宝物。
这些东西越攒越多,还扔在国库里天天吃灰,还不如悉数拿出来。
“拍卖会?”赵璜听到这个词也有点懵:“请陛下指教。”
“半个月一开,起拍三件,从玉石古玩到奇珍异宝,从国库里面挑。”虞璁此刻略有些疲倦,连编故事的兴趣都没有:“杨大人,这由头劳您帮朕找一个,一定要选那种冠冕堂皇到完全挑不出来毛病的。”
当初寻仙考那么扯淡的由头,都是杨一清跟自己联手想出来的,还假模假样编了个故事,也就哄哄这些没有被马克思好好教育教育的古人。
杨一清一听到‘由国库出’四个字,直接为之一振。
皇上——皇上竟无私于此!
“陛下……”
“不必劝我。”虞璁懒散道:“那些珊瑚树玉石枕之类的玩意儿,宫里几乎攒了一堆,也不见着能有什么用,不如找个幌子卖去。”
他接过鹤奴递来的热奶茶,抿了一口后,把拍卖的规矩又讲了一遍,确认赵大人能听得懂。
“切记,这些东西在运输开库的过程中,绝对不要有任何的错漏,每次你要亲眼盯着——你走不开,就唤徐阶来,绝不能被掉包或者损坏——这样会失信于民。”
红楼梦也好,金瓶/梅也好,但凡是个大户人家——哪怕不是官宦出身,那都会穷讲究个派头。
从红楼梦里的一道茄子,都能看出来穷凶极恶的奢侈和挥霍。
如果有皇家的东西可以流出,那定然价格能拍到甚至上万的银两。
哪怕不是皇上御赐,靠昂贵程度和出处,绝对够噱头。
要知道,三百六十两就可以买一条上等楠木的中型海贸用船只。
他把这些商贾的钱掏出来,也只是为了能加速各项工事的全面发展而已。
这一次的海船,要建的更为雄阔才好,争取开到英国那边去,以后自己和佩奇就有鳕鱼吃了。
杨一清沉默了半天,把所有的感慨和激动都咽进了肚子里,只深深鞠了个躬。
赵璜也没想到皇上能大度至此,当真是一心为国。
待二人告辞之后,钱越被唤进殿里,诚惶诚恐的行了一套礼。
虞璁其实心里真对这些繁文缛节搞得烦不胜烦,如果自己当初穿成一个下等的小厮,恐怕早就因为行礼或者问安出错,被拖出去一百次了。
得亏自己是个皇上,哪怕说错话了也无人敢上前矫正。
“钱大人,这后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们,也太多了点。”虞璁接住蹦回自己怀里的小豹子,随手摸着他软软的小耳朵道:“你今儿回去,拟一份更合理的规制出来,把现有人数统计一遍,朕准备放他们出宫,各觅自由。”
他记得历史上的嘉靖帝,就是因为招了太多的宫女,又成天折磨他们,差点被勒死在床上。
自己可不想哪天半夜跟阿彷亲亲我我乱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从哪蹿进来了个电灯泡……
钱越应了一声,便被示意可以告退了。
待该走的都走干净之后,虞璁才终于缓了口气,慢慢瘫在了桌子旁边。
当皇帝够累的,成天见完这个见那个。
将来等世界地图开放之后,搞不好外交的工作压力会变得更大,哎都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他趴在桌上发了会儿呆,突然把鹤奴招了过来,小声说了个事儿。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鹤奴又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个锦囊。
“什么都有?”虞璁抬眸道。
“什么都有。”
他们一起用完晚膳,慢慢踱步去了后宫。
黄公公提前半柱香的功夫先行一步,提前通知嫔妃皇子公主们都去育婴殿里等着。
皇上忙于公务,每次回来也就看看皇嗣们是否安好,如今听说陛下又要过来,这育婴殿前后灯火通明,人人都换了身新衣裳——依旧是素面朝天。
一算岁数,这小孩儿们有的估计都快两岁了。
虽然大部分都是一岁半或者刚满一岁,不过也基本上可以互动了。
虞璁去了育婴殿里,先跟皇后聊了几句,给足她在妃嫔前的面子,方便她继续管理好后宫,又一一看望问候了每一个小家伙,有的已经可以懵懂的行礼问安,喊一声父皇。
“如今春回大地,繁花绽放。”虞璁笑着道:“朕派虞秘书找花匠讨了些种子,都是两三个月就能抽条开花的种类。”
虞鹤依言将锦囊掏了出来,交给了皇上。
虞璁把那系带打开,示意每一个后妃都给自己和皇嗣拿一粒种子。
少女们虽然没跟皇上接触太多,但也一一听了话,拿了种子在手里。
“近日来的信朕都有看过,只是还要等两天才有空回复。”虞璁慢慢道:“你们平日研究教育子嗣之理,也要多陪陪孩子们——比如教他们种花草。”
鹤奴眼里有什么一滑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种花草?
后妃们当中有的人略有些惊讶,还有些反应颇快的,此刻已经喜上眉梢了。
有这花花草草在,自己就有更多机会接近皇上了。
哪怕孩子的那株花开不了,自己这盆找人悉心看顾着,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在皇上确认每个人的种子都拿够之后,才收回了锦囊,不紧不慢道:“朕这两年国务繁忙,支出甚多,往后可能要消减放遣些宫人,还望各位能够理解。”
他这几句话说的很客气,后妃哪里敢反对,自然是纷纷表达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另外,如若日后开花了,朕定然重重有赏。”虞璁温柔一笑,摸了摸大皇子的脑袋:“全看你们各自照料了。”
“谢皇上。”皇后娉婷一礼,也笑着道:“臣妾会好生看着的。”
他在育婴殿里聊天吃点心,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个时辰,再慢悠悠的回了乾清殿。
甄?执?淙凰凳歉鲈?诙嘈∷档牡缡泳纾??亲约捍忧耙灿辛私夤??br> 这后宫里人心难测,未必就都能有面上表现的那样娴淑纯良。
可是自己不是直男,也没空一个个睡过去,再靠日常生活的相处来判断品性如何。
后妃们之间肯定会有争斗挤兑,那都与自己无关。
可如果为娘的都品行不端,未必能教好自己的儿女。
虞璁清晰地记得,当年害死张居正爷爷的那个藩王,就是被自己的妈亲手逼到性格极端暴虐。
古代可没有什么教育学。
哪怕现代,也有无数的孩子有惨痛的童年。
一想到为人父母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背后发凉。
直到乾清殿里的下人都悉数退散,鹤奴才缓缓开了口。
“皇上,您说这些娘娘之中,有没有人能够发现……”
“这些种子,都是煮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