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天以后，杨简得到批准下班，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公交车站等车回宿舍。
夜色笼罩了整个城市，没有风，空气里也带着一些凛冽的气息，这里的冬天便是如此。杨简把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再往领口掖了掖，这个城市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虽然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却也曾经在这里生活工作过许多年。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寒冬。
等车的人也有很多，他正左顾右盼着，又听到汽车的鸣笛声，定睛看去，林家楠正在车里冲他招手。
“上车啊。”
“这怎么好意思啊。”杨简说着，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蹭一次车觉得自己赚到了，多蹭几次便会有故意占便宜的感觉。他欠林家楠的人情已经够大了，不想再累积到还不起的程度。
他这边正在推辞，后面的车却被堵在那里，纷纷不满地按起了喇叭。
“别磨蹭了。”
林家楠一皱眉头，杨简慌不迭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谢谢老大。”他从善如流地拍着马屁。
林家楠不由失笑，“这种时候倒是机灵。”
“老大，我什么时候不机灵了？”杨简虚心求教。
“你的主管给你分配任务的时候，怎么就变老实了？”
“老大难道希望我拒绝派单的任务然后跑上去找你告状吗？”杨简笑了笑，“做促销肯定要去大街上发宣传单的，只呆在商场里怎么等得到顾客？”
“你要知道，上下班时间街上人虽然多，大部分却没有购买意愿，都是拿了宣传单转手就扔的。大冷天你干得辛苦，其实也没什么效果吧？”
杨简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有些汗颜，这个道理他本该知道的，却不知为什么当时没有想起来。
“你第一次做促销，不懂也情有可原，不过身为主管，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吧。”
“老大是说我被刁难了？”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林家楠故意板着脸说。
“可是为什么呢？”杨简百思不得其解，他已经尽量表达出友善的态度，可是还是不能赢得直属上司的好感。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林家楠突然问。
“没什么想法。”
“还要继续做下去吗？”
“当然。”杨简想也不想地回答。虽然大冷天室外工作艰苦了一点，虽然人际关系也有点复杂，可他毕竟挣到了钱。
只要这个目的达到，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成年人的成熟隐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在生命里打下烙印，就算重来也无法抹去。他试着接受那些看起来不怎么公平的现实，在不能改变环境的情况下，抱怨只代表无能。
此刻他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若非又遇上林家楠，这种天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车，也不知道车会堵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宿舍。
杨简想到这里，又觉得庆幸，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林家楠看了一眼反光镜，瞥到他唇角弯弯的样子，有些好奇，“你好像很高兴？”
“老大帮我省路费了，当然高兴。”
林家楠摇摇头，继续开车。
外面又飘起来雪花，有一些粘在车窗上。
“冷吗？”林家楠问。
“不冷”，车里暖气很足。
少年像猫一样缩在座位里，很快便睡着了。他的心思全然写在脸上，也被看在林家楠的眼里。还以为是多老成的性格，原来也只是个小孩子。
他扭转方向盘，把车开到一旁。杨简因为这轻微的动静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像是上一刻睡得很沉的样子，一时想不起今夕何夕。
“我去超市买菜，你要不要一起去？还是在车里等我？”林家楠转过头问他。
“一起去。”杨简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前生最怕被丢下，就算再冷再累也要身边有人才会安心。
“下车吧。”林家楠已经准备开自己那侧的车门，见杨简半睡半醒的还有些迷糊，便侧身过去，帮他去解身上的安全带。
杨简一下子便被吓醒，忙说，“老大我自己来。”
他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慌乱地摆着手，不知该往哪里放，突然看到安全带的扣子，忙伸手去扯，却正巧按在林家楠的手上。
那双手宽大干燥，微微带着一丝凉气。
杨简豁然收回了手。
“你怕我吗？”林家楠因他过度的反应也有些尴尬。
“不是这样，老大。”杨简软弱无力地解释着，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离一个人这么近，他担心自己心底的魔障会再次冲出来，弄糟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人生。
“自己会解吗？”
杨简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缓缓解开环扣。
“下车吧。”林家楠再说了一次，自己先走了出去。
杨简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中责怪着自己的疏忽大意，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一步都不能走错。
他就这样低头走着，没有注意到前面已经停下来，转身看他的林家楠，险些撞在对方身上。
“老大对不起。”他慌不迭道歉。
林家楠却不喜欢他这种刻意讨好的姿态，不觉皱起眉头。
杨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知此时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便乖乖闭了嘴。
林家楠见他这种样子，也不知说什么好，转而一想，前一天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有防备之心也是正常的，难道杨简能像吴苏华一样跟他耍赖撒娇吗？而自己竟和一个与表弟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计较，未免有几分幼稚可笑了。
“走吧。”他淡淡说着，径自走到旁边推起来购物车。
杨简这时候也恢复了正常，忙跟上去，“老大我来。”
林家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必了，下班以后我只是吴苏华的表哥，你也不用老大老大地叫了。”
“哦。”杨简讪讪地跟在旁边，“表哥要买什么东西啊，我去拿。”
“你喜欢吃什么？”
“嗯？”
“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吧，今天我做饭。”
“你竟然会做饭！”杨简顿时感到不可思议，忙于事业的精英人士怎么可以这样精通家务啊。
“总在外面吃对身体不好。”林家楠一脸严肃地说。
“可是我总过去打扰你们不太好吧？”
“你是担心吴苏华？放心吧，他能带你到自己的房间，便是已经认可你了，一定不会反对我带你回去的。”
杨简欲哭无泪，他现在急需自己一个人呆着冷静一下，可是林家楠步步紧逼，似乎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林家楠问道，“吴苏华在学校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一些？”
林家楠一愣，沉默着不予回答。
“事情闹得这么大，没理由学校不过问，甚至让吴苏华想搬就搬出去住，你这个做表哥的，一定是托了什么人吧？”
“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林家楠望着他，等他继续说出后面的话。
“你能给我这个兼职机会，我是十分感激的，但是能不能不要再试探我了？在这里我可以保证两点。第一，你不必担心我跟吴苏华怎样怎样，我跟他是不一样的；第二，我既然说好了跟他做朋友，以后绝不会骗他，这跟欠你的人情无关。别忘了我帮他搬家时，还不认识你呢。”
那种急得跳脚的样子，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林家楠这样想着，不由微笑起来，“你想太多了，只不过作为上司，想犒劳一下辛勤工作的员工而已。”
这时候又开始摆上司的架子了吗？杨简无奈地发现林家楠其实也是少年心性未泯，以看他出糗为乐，全然不顾自己还是他公司的员工表弟的同学。
“老大随便做吧，我不挑食。”杨简抿着笑说。之前一直把自己当做乖巧的后辈来表现，突然发觉其实自己的心理年龄绝对比林家楠大时，有种微妙的平衡感。
林家楠赞许地点点头，“吴苏华什么时候像你一样好养活就好了。”
“他很挑剔吗？”
“不吃的食物的种类比吃的还要多。”
“那你不在的时候他怎么办？”
“只好天天叫番茄炒蛋的外卖饭了。”
“只有这个菜怎么做都不会太奇怪，”杨简笑着说，“错过食堂开饭的时候，我也是叫外卖回宿舍吃的，这在学生中间很正常。”
“你一个人在宿舍吃盒饭吗？”林家楠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不回家？”
“要打工嘛。”杨简敷衍地笑笑。
这次林家楠却不打算放过他，“别说你喜欢钱什么的，钱再怎么重要，都没有家人重要的。”
“就好比你对表弟如此关心？”杨简打算转移话题。
林家楠意外地回答了他，“是的。吴苏华从小娇生惯养，对社会的阴暗面认识不足，当初硬要远离家乡我们都不怎么放心，所以我才申请调到这边来开拓新市场。杨简，你要知道，很多时候靠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人有时候需要一些可以全心信赖的东西，比如说家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都知道些什么啊？我的事情，你根本不了解，又凭什么说这样的话。”杨简冷笑着说。
“我不知道的，如果你愿意，可以讲给我听。不仅仅作为你工作的上司，你也可以试着对我多一点信赖。”林家楠看着他说，“你和我弟弟年纪相仿，虽然性格差异很大，不知为何，看到你时，就想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