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至,庭院中的荷花也终于松开了些,不再似方入府的那般总是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了。
燕雀欢鸣,虫鸣阵阵。
金锁端着面盆推门进屋之时,门外头路过的小丫鬟偷偷的将她喊了住,神秘兮兮的往她手里塞了个香囊便羞红了脸绞着袖子奔走了。
金锁站在门口瞅着手里的香囊半晌,掂了掂,觉得这绣花的样式不错,估摸着还是能卖几个小钱的,便嘿嘿笑了几声塞进腰兜里了。
手顺势将那木门轻轻推开,将面盆搁到桌子上,绞干了帕子,准备给自家小姐擦一擦身子的,一回身却惊的差点掉了帕子。
昨日离开时特地放下来的帘子已经被人挑了起来,窗户也开了半扇,自己那全身上下捆绑着绷带媲美木乃伊的纤纤弱质女流的小姐此刻正一手攀着窗,半倚着边上的架子,眉头紧缩,望着窗外的风景看的出神。
金锁甚纳闷的走过去,立在紫薇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观望了半晌,没能观望到一些有观望价值的东西,便好奇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紫薇未回答,柔弱无骨的手轻轻的抬了抬,姿态优雅的指向外边的荷塘。其动作间顺势带起了一条未绑的结实的绷带,在风中飘飘欲仙。
金锁瞪大了眼睛狠狠的望了一眼外边的荷塘,除却望见了连绵的粉色荷花以及碧绿的荷叶之外,其他的还真没看见。
金锁只能感叹自己与小姐的境界着实是不相同,就譬如说自己只能从苹果猪肉涨价了观出自己的薪水是如此的低微,从而要估计以后要干多少的活才能换来一点打赏去买几个苹果吃以便于美容。而自家小姐则是能从猪肉苹果的涨价观出当前盛世的政治问题以及工商业现下是如此发达以至于农业无处可利并且导致无人种苹果养猪等等的问题,最后啃着苹果再总结出一点:这世道做人不容易。
金锁觉得像她与紫薇的这般两极分化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这样的两极分化势必是会愈加明显的,其主要原因便是她与紫薇的阶级所属不通,她只是个劳力阶级,而紫薇虽说是没落了,但是她任然是个资产阶级,属于剥削阶级。
金锁也深深的考虑过了自己为什么不离开紫薇另寻良主,其大吃大喝的考虑了三天三夜之后的出来的结论便是,由于跟随紫薇十多年了,导致自己的生存能力直线下降,如果这么贸然的离开紫薇,日后等待着自己的结局必定只有两个。一个是去码头扛大米,一个便是去出卖自己的肉体。
有些事情,真的是莫可奈何的。
金锁小心的将紫薇扶到床边来,小心的搀扶着她做下去,一边用着手里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拭着唯一露在外头的半张脸,一边放柔了声音道:“小姐,你方才在看什么?竟然看得这般入神。”
紫薇秀眉依旧是紧缩的,听了金锁的话并不抬头,面上也未有什么表情,只是垂着头瞧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上的花案半晌,才叹了口气,幽幽道:“金锁,我现下是不是很丑?”
金锁道:“啊?”
紫薇抬起手来,晃了晃,那手上垂下来的几条绷带也跟着晃了晃,她极是忧愁道:“金锁,你走吧,别跟着我受苦了。我现在弄丢了我娘留给我的信物,也认不了爹了,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金锁道:“啊?”
紫薇又兀自叹了口气,缓缓的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金锁的手,道:“金锁,我那包袱里还有些钱,你拿了便走吧,你留在我身边会吃苦的。”
金锁面上浮上一层悲痛之色,颤抖的握住紫薇的手,颤抖着嗓子道:“小姐,你怎么不早说啊……那个包袱被福大爷当成垃圾丢出去了啊……”
紫薇道:“……”
是以,正当两人沉浸在一片悲痛的气氛中的时候,任何人的靠近都是不会被发现的。
福尔康被自家额娘教训了一顿,其言语中的意思便是,即便是你捡了俩粗使丫头回来,为娘也不会骂你的。但是你捡了这两个只能吃不能干活的回来,能派上什么用场!
福尔康在紫薇门口踌躇了良久,思前想后,终于还是自家额娘的话占了上头。若是说为什么带这两丫头回来,那只不过是为了争一时之气罢了。而现在已经养了这俩丫头这么多日了,虽说那小丫鬟是长的挺水灵的,但是那脾气实在是太过暴躁了。食之不得的女人,他一直以来的主张就是丢掉。
终于,理智占了上风。
福尔康推开半掩着的门,大步踏了进去。
抬头却见到床边的两个女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模样,福尔康顿时一愣。
愣完了之后见这两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悲痛气氛中不能自拔,便甚是无奈的轻轻咳了两声。
紫薇被咳嗽声惊了一惊,转过头来瞧见了门边站着的这个男人,一身华服在身,腰间悬了两块硕大的美玉,霎看便知不是贵族便是暴发户。
紫薇面上浮上了一丝俏红,连忙转过头去。
金锁本还沉浸在丢了银两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被福尔康这番一打断,面上便摆出了一些不悦来,起身双手往腰间一倒插,竖了柳眉怒道:“你不是说你是大家公子么?你进门都不知道敲门的么?”
福尔康未能反应过来,道:“这个……”
金锁挑了挑眉,不满道:“你还是个男人么?这般扭扭捏捏的倒像是个女人!”
福尔康道:“那什么,在下是来对姑娘说……”
金锁这回是翻白眼了,甚不耐烦的狠狠的瞪了一眼福尔康,道:“说什么说?你这么大人了连句话都说不清楚还有什么好说的?”
福尔康道:“那个……”
金锁将帕子丢回到面盆里,拍了拍手之后端起面盆往外走去,其间还故意用力的撞了一下福尔康。
福尔康见金锁走了,呐呐的瞧了门半晌,又转过来将紫薇瞅着,凉声道:“姑娘,尔康今日前来只是想问候一句,姑娘现下的身体可有好些?”
紫薇见这陌生的男人这般问起自己的身体来,心中微微一顿,甚娇羞捂了捂脸,将脑袋转向一边去,柔声道:“紫薇觉得没什么大碍了,紫薇多谢公子的关心。”
且不说紫薇现下这般被绷带缠身的境况,且说说那日福尔康将她带回府之时,她的脸已经青肿的瞧不出任何的原来的样貌了,遂,福尔康对这般的丑女一点意思都没有。
而现下听见她的声音,娇滴滴,轻柔动听,好似山间清泉,。不由得心神一荡漾,朝着紫薇躬了躬身道:“姑娘好些便好了,尔康改日再来探望。”
说罢,便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他思忖着这女子已经昏睡了这么些时日了,这下醒来了身上的伤必定是将要好了些,若是到时候是个美人,到可以玩上一玩,若不是个美人,再驱除出府去也是可以的。
他这般想的时候,嘴角弯弯的扬起,露出了一个极得意的笑容。
却被一只鞋子砸了脑袋。
“你个傻子!你把我偷藏的葡萄还给我!你再跑!你再跑!你大爷的!”
屋顶上传来金锁中气十足的叫骂声,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掉屋瓦声,以及,隐隐的听见了自己弟弟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