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
景娴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半敞的窗外是莺歌欢鸣,微风吹送。
景娴自小腿脚便不是很好,寸余高的花盆鞋穿了不过十来步便必定是要摔上一摔的,且她这人素来都不是很长记性。
容嬷嬷端着褪色了的鎏金面盆从边上踱过,待她倒了面盆中的水,又沏了壶茶回来时,景娴依旧是先前的那副模样伫立在窗边。
容嬷嬷奇道:“娘娘,您这是……”
景娴稍稍抬一抬眼皮,轻飘飘的瞧了眼容嬷嬷,半晌,道:“唔,躺着睡累了,所以站起来睡会儿。”
“……”
又转日。
景云忽的进宫了。
景娴裹了件狐裘披风,似是有气无力的倚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上,面容却是少有的好看,嘴角噙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瞧着面前的这位古典韵味儿十足的女人细胳膊细腿的来回的把马车上的东西扛下来,还一边嚷嚷着这是你喜欢吃的你要多吃一点,这是你不喜欢吃的可是你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不知为什么,景娴忽的想起了从前那谁说的一句话,“民工魂错投黛玉胎”。
天幕之下唯有几丝流云在飘着,天空瞧着很蓝。景娴正在苦思冥想着究竟是谁说的这么一句话,一抬头却瞧见了景云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未等她惊吓上一惊吓,景云便已经一只手探上了她的额头,默了默,道:“真是奇怪了,你这样子瞧着不是挺正常的么?从前那个力能扛鼎的乌拉那拉家的二小姐哪去了?”
景娴被她的大嗓门震的稍稍后退了一步,嘴角扯了扯,扯出一个笑容来与她道:“那什么,听闻近来京中文雅风流人士都不太能欣赏咱们这种大刀阔斧的女子,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也该柔弱一番么。”
“……柔弱你妹!”
转了又转了的转日。
容嬷嬷将景娴从床上挖出来,搁在院子里头的榻上晒太阳。日头不算大,景娴抬起袖子遮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容嬷嬷倚着景娴坐下,腿上搁置了只面盆大小的扁筐,去年收成的核桃在容嬷嬷手下翻滚撞击出声响。
半晌,容嬷嬷从一边顺了只小榔头,对着手中的核桃将将要敲下去,顿了顿,道:“娘娘,前几日刚得到的消息,那夏盈盈现下也嫁了人做了妾侍。”
景娴唔了唔,眉眼缓缓舒展开来,慢慢的攒出个笑容来。
容嬷嬷又道:“那家的老爷是个断袖,娶了房妻子也就是为了传承香火,现下遇上了夏盈盈,不知是多欢喜。对那夏盈盈可宝贝着呢!”
景娴抬头望了望天,半晌,道:“连她都有个好归宿,老天爷真是仁慈。”
话落,被风吹得瑟缩了一下,容嬷嬷连忙起身回房去拿被子。
景娴回头,恰瞧见了立在门口的那抹身影。
那人道:“我来同你告个别。”往前迈了一步,蓦然停住,又收了回来,未等景娴回答,接着道:“有些话我想说给你听,我一直都想说给你听,你却从未给过我这个机会。”
他的声音温柔缱绻的宛如在低声的与情人耳畔说着情话。只是被倾诉者却毫无气氛可言。景娴伸手从容嬷嬷的扁筐捞起一块已经被剥出来的核桃仁,塞进嘴里,嚼了嚼,又嚼了嚼。
俨然这是个听故事的好氛围。
那人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这是在做什么,我竟然还盼着你不知这些,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
景娴咳了咳,摊手道:“诚然我一点都不聪明,你现下说的这些我都听得不明白。”
那人蓦地抬头,良久,道:“罢了,你初见我时将我认成了谁?我学那人的喜好,学着吃他喜欢吃的东西,学着他喜欢做的事情,学着他喜欢的人。可,可终究,我不是他。”
景娴默了默,半晌,才蓦地出声笑道:“哦,其实你学的一点也不像。”
那人愣住半晌,道:“对,我学的一点都不像。”
容嬷嬷怀里抱着条锦被,立在景娴身后,瞧着门口缓缓消失在一片凌霄花中的身影。半晌,同景娴问道:“福家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景娴将最后的一块核桃仁嚼碎咽了下去,抬头瞧着容嬷嬷笑道:“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然后醒过来的时候就一直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
容嬷嬷道:“啊?”
景娴不再说话,扭头瞧着白色栅栏里的半大菜苗,叹一口气道:“今年不知是谁要吃这些菜了。”
转了不知道多久的转日。
小燕子顶着旗头拖沓着一双磨损的差不多了的花盆鞋来找景娴聊心事。
容嬷嬷在景娴身后垫了只枕头以便让景娴的眼睛和正半倚着墙角的小燕子的眼睛处在一个水平线上。
景娴同她经行了以下的对话:
景娴:“说罢,你今儿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燕子:“其实……”
景娴:“你失恋了?”
小燕子:“其实……”
景娴:“丢钱了?”
小燕子:“其实……”
景娴:“哦,对了,我渴了,容嬷嬷你出去帮我们沏壶茶回来吧。”说完,面带微笑的目送着容嬷嬷离去跨出门槛,,回过头来瞧着小燕子,顿了顿,道:“现在可以说了么?”
小燕子扭捏半天,红着脸绞着衣袖道:“皇后娘娘,您最近有没有发现十阿哥特别有男人味?特别的英俊伟岸?”
景娴诚实答道:“没有。”
小燕子义愤填膺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会没有发现呢?他是那么的……额,最近学的成语不多,说不太上来了。”
景娴同她开解道:“你想罢,我是十阿哥的皇额娘,我若是觉得他特别的伟岸英俊,那我是不是特别变态,特别恶心?”
小燕子瞧了一眼景娴,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尖半晌,又瞧了一眼景娴,道:“皇后娘娘,您要是喜欢上一个人,您会怎么样?”
景娴眯着眼睛瞧着她,道:“自然是找个月黑风高夜,找个麻袋将他套了搬回家去。”
小燕子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景娴:“不然,就主动去找他坦白心意吧。”
小燕子:“可是,可是,万一那个姑娘瞧着胆子挺大的,可是,其实胆子挺小的,那,那该怎么办啊?”
景娴深深的望了一眼她:“你可以自勉。”
转了不知道多久转的头都晕了还要继续转的转日。
景娴落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