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北在知青点一连呆了二十天, 眼看着还有大半个月就过年了, 知青点才给他们放了一个多月的假, 让正月二十那天回知青点。明北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 扛着被褥拎着东西就往家走。有的知青家里早打听好了哪天放假,一早就骑着自行车来接。
明北知道这个时候家里比较忙, 因此也没往家里送信, 自己闷着头往前走。走出来三里地, 忽然听见一阵“丁零零”的自行车铃声, 明北只当自己挡了路, 连头也没抬就往旁边挪了挪继续往前走。
忽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明北, 你闷头走啥呢?不知道看人啊?”
明北猛然一抬头,看着旁边推着自行车看着笑的明东, 顿时眼圈就红了, 把被褥往雪地上一扔, 冲过去抱住明东不撒手。
明东无奈地拍了拍比自己还高的小弟弟, 有些哭笑不得:“咋还哭上了呢?这是以为家里没人接你委屈了?”
“不是。”明北擦了擦眼泪朝着明东一乐,露出一口的大白牙:“我是太久没看见大哥激动的, 我都想死你了。”
“哎呦呦, 一阵子不见还肉麻上了。”明东哈哈一笑:“行了,有话回家说, 赶紧把铺盖捡起来, 一会该受潮了。”
明北“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被褥背在背上,其他的东西明东挂在车把上。因为零零碎碎的东西太多, 明东怕明北上车时摔倒,特意先坐了上去,等明北坐稳了才骑着自行车往家走。
冬天风大又飘着小雪,两人用围巾把脸捂的严严实实的,一路上谁没说话。等到了家,明北把自己的被褥放西屋的炕上去烤,桂花看着上头有沾了不少的雪连忙叫住了他:“先别烤火,回头我给你拆洗干净了再烤。”
明北咧嘴笑了笑:“没事,才盖了二十来天,不脏。”
“可拉倒吧,你们那么多人一个炕,就是熏也熏臭了。行了,你去和你哥说话吧,这被子搁那你别管了。”桂花拎起被褥放到炕梢,准备吃完午饭再洗。
明北这是去知青点第一次回家,王素芬记得李老太说的话,怕自己听明北干活受苦的难受,干脆在厨房做饭,连问都不问一句。李老太、明东、明北、蓁蓁五个坐在东屋的炕上,说起在青年点的事。
明北挠了挠脑袋:“其实也没啥活,就是整天砍树扛木头,和咱以前往家里拖柴火不一样,这扛的木头粗细长短都有规定,下山又都是雪路不好走,我一开始一次只能扛一棵,连着几天完不成任务,我就两颗一起扛,虽然一开始有些受不了,胳膊疼了好几天,不过这几天也差不多适应了。”
明东微微皱了眉头:“还得用肩膀扛吗?咋不做木筏子往下拖?”
蓁蓁补了一句:“就是拿麻绳把木头捆一起往下拽也行啊。”
明北愣了下:“当时说就是让我们扛的,也没有麻绳啊,再说下山的路曲里拐弯的,这种木头得两三米,不好拽。”
明东看着他哭笑不得:“那你扛下山到平地上拽也行啊,这么厚的雪多省事啊,等天暖和雪化了,那时候你就是想拽也拽不了。”
明北这才恍然大悟,傻呵呵的笑了下:“还是大哥聪明啊,我咋没想到呢。”他看着蓁蓁笑的前仰后合的,连忙补充了一句:“也不单是我,我们青年点人没一个想着的,我上次放假还没回家,那些回家的都带了烧饼肉酱咸菜啥的回去,就没一个带麻绳的。”
明东点了点头:“嗯,都和你一样,光是长了吃心眼。”
李老太从盆里摸了一个洗干净的沙果拿着牙一点一点在啃,见明北说起都往那带吃的,便决定先把话给他堵死:“明北啊,我和你妈商量了,等你回青年点的时候,我们就给你带点咸菜疙瘩和大酱,至于烧饼馒头啥的你要是想带就自己去粮店买去。你现在自己挣钱了,也不能总指望着老的养活你,以后在家里吃饭我们管,在外头我们就不操心了,也不单是对你,你三个哥哥也这样。”
明东张了张嘴想说不一样,毕竟青年点的工分和他们挣的工资差距很大,不过他见李老太神情严肃便知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事,便闭了嘴不吭声了。
明北琢磨了一下,细一想倒真是这回事,而且除了自己三个哥哥都往家里交钱。明北默默的算了下自己一个月挣的钱,悲哀的发觉除了吃饭真的剩不下什么,甚至因为花了三块钱换回钢笔,他现在还欠着知青点的饭钱。
明北有些羞愧地低了头:“我不问家里要,就是……”他脸上有些涨红:“就是我们工分少,可能我现在没法往家里交钱。”
李老太见明北有这个意识,也舒了一口气:“那就先缓你几年,不过咱可说好,要是你以后结婚过日子可得给你爹妈养老钱。至于你们过日子,穷有穷的过法宽裕有宽裕的过法,我们可不贴补你啊。”
说起结婚,明北没有像刚去青年点之前那样激动了,他沉默了一下,朝李老太笑了笑:“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娶到媳妇呢。”
李老太听这话里的意思就知道人家姑娘没相中明北,以后这事也不知道成不成,便宽慰说道:“你现在也还小,早结婚也没啥好的,啥时候有养家的能力了啥时候再结婚不晚。”
明北点了点头,明东见状笑道:“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我结婚那会桂花和肉包都是家里帮着照顾。”
李老太一听就笑了:“不一样,桂花那是从咱家长大的,和自己孩子一样,你们结不结婚也没啥差别。”
“咋没差别呢,要是不结婚能有肉包和豆包嘛。”明东厚着脸笑道。
李老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光有肉包和豆包可不行,你俩再努努力给我生个重孙女,到时候咱就叫糖包。”
蓁蓁立马竖起了大拇指,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这名字起得好,一听就好吃。”
明东忍不住喷笑道:“合着我家肉包、豆包起这种名字是因为好吃。”
“寓意也好嘛。”蓁蓁努力为自己辩解:“你瞅瞅我那两侄子,白白胖胖和包子似的,多号招人稀罕呀。”
明东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王素芬在外面说明南带着孟小溪过来了。孟小溪第一次见桂花,多少还有些拘谨,俏脸微红的叫了声大嫂,瞧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小溪吧。”桂花笑着拉住她的手:“长的可真好看,这两天光听着明南说起你。”孟小溪闻言回头看了明南一眼,神情里满是幸福和喜悦:“我也常听明南说大哥大嫂。”
王素芬也乐意儿媳妇都和睦,连忙说道:“桂花陪小溪进屋说话,我这马上都做完了,你不用在这帮忙了。”
桂花瞧着小溪是害羞的性子,便拉着她到屋里坐炕上说话,说说明南小时候的事。
因为小溪来了,老李家就没上炕吃饭,而是摆上了大圆桌,明北清汤寡水的吃了二十天的海带,嘴里都是一股土腥味,看着桌子上的五花肉炖酸菜、土豆炖干豆角、酱焖鲫鱼、鹿肉炖胡萝卜眼睛都直了,他抓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再往嘴里塞上一块鹿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是咱家的饭好吃。”
孟小溪看着明北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最近从青年点回来的都这个样,我家隔壁那家的二哥,上次在青年点呆了十天回家以后饭量长了一倍,说是见了咸菜都想啃两口。”
明北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赞同的猛点头:“青年点做的菜没有油不说还水了吧唧的,一点滋味都没有。还有那大饼子,掺的地瓜面比苞米面还多,吃一口得就着水才能咽下去,不过倒是挺扛饿。”
李老太笑了笑:“你是不记事了,你小时候咱家就是吃的这样的饭,当时刚开的荒也不多,基本上都是种的白菜土豆子,黄豆只有一亩地,等收了黄豆还得留着磨豆腐,压根就没换不了多少油。平时按照供应的数量买油外,也就指望着买点带着大肥膘的猪肉榨油,但即使这样每回做菜的时候也就放一点,哪敢和现在这样放这么些油啊。”
王素芬想起过去的日子也点了点头:“那时候虽然吃的清汤寡水的,但是好歹能吃饱,自然灾害那年才叫苦呢,别说油了,连粗粮都买不到,天天采了野菜加点地瓜面就是一天的饭了,明北那时候还说呢,吃的脸都绿了。”
明北对那时候的印象不深了,好像隐隐约约记得是饿过一阵子,后来就能打到很多的鱼,还时不时的抓到野兔野鸡之类的,再之后好像吃白面白米也不是啥稀奇事。明北只当是家里的开的荒越来越多的缘故,顿时满怀期待地说道:“等明年开春我们青年点也要开荒种地了,等秋天收了粮食,估计我们明年秋冬也能吃到好的了。”
明东怜悯地看了看他:“你以为你们开荒会种稻子、麦子之类的吗?你们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又不是去享福的。到时候依旧是苞米、地瓜,这玩意产量高又扛饿,至于细粮,我估计也是得靠供应吧?”
一说起这事明北一肚子苦水:“一个月供应两次馒头,要五分钱一个,够吃四个大饼子了,我都没舍得买。”
“你的工分不够花吗?”明东问道:“应该够吃饱饭吧?”
明北想起自己花出的那冤枉的三块钱,顿时有苦难言,娘的,六十个馒头就这么霍霍没了,自己是不是傻?
明南见明北不知道想到什么事,一副悲愤欲绝猛往嘴里塞大饼子,忍不住一脸黑线:“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这又不是馒头,用的着吃的这么急吗?”
明北把大饼子咽下去一脸伤心:“幸好是大饼子,要是馒头我指定不吃。”
“为啥呀?”一家人一脸好奇的看着他,明北揉了揉脸,郁闷地垂下了头:“不为啥,就是想给自己长个记性。”
众人见自家这个素来少根筋的明北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便彼此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等吃完饭,明北主动拿着装着钢笔的木头盒子到李老太屋里认错:“奶,我把我哥给我的钢笔买回来了,用的是我帮着青年点盖房子赚的工分。”
李老太眼皮连抬都没抬:“哦,花了多少个馒头啊?”
明北心口窝直疼,他垂头丧气地回了一句:“不是馒头,是钱。”
“哦。”李老太眼皮跳了一下:“能换多少个馒头的钱啊?”
明北心虚地看了李老太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道:“六……六十个……”
李老太的手下意识摸起了烟袋锅子,明北顿时垂下脑袋,可等了半天也没见李老太抽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偷偷去瞅李老太。
李老太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乐,她没有用烟袋锅子抽明北,而是装了些烟叶开始抽烟:“明北,你也大了,以后说话可做事长点心吧。这回的事咱不说你花钱多少,不过能知道用自己干活的钱把钢笔买回来就不孬。要不然你说你哥这次回来,要是看到你用没见过的旧钢笔,你到时候咋说?”
明北羞愧的红了脸,嘴唇微微的动了动,看着李老太满脸祈求:“奶,现在钢笔我买回来了,还是我哥送我的那支,你和我妈还有我三哥说说,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我大哥,我不想大哥心凉。”
李老太缓缓地点了点头:“不孬,终于知道点人事儿了。对了,我听小溪说你们工分是月底结,你剩那些钱够吃饭的吗?”
明北摇了摇头:“先欠着青年点的,等发了钱再还。”
李老太讥笑地看着他:“然后下个月再借?”
明北又垂下了脑袋:“其实也欠的不多,上次盖房子挣的钱除了买钢笔还剩了三块,好些人一欠欠一个月的饭钱呢。等我休息的时候少回来两趟,就能把钱补上了。”
李老太这才知道原来上次明北没回家是在那扛木头赚饭钱,顿时十分欣慰:“有这心思就不错,等你过了年回去的时候,我让你娘多给你装些咸菜疙瘩,啥时候把钱补上了啥时候再回家,听见没。”
明北见李老太没抽自己,还说给带咸菜疙瘩,立马乐的直点头,屁颠屁颠地找王素芬去说这个事,李老太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孩子还是有点缺心眼,这也太好哄了。”
孟小溪在老李家呆到下午两点准备回家了,李老太把她和桂花叫到屋里,打开箱子从里面拿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呢子料出来:“这个是家里托人从外地买的料子,给你俩一人一块,过个年做个衣裳穿。”
孟小溪见到这么值钱的料子连忙摆了摆手:“奶,这个我不能要,我要是拿回家我妈非得说我不可。”
李老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早晚都是我们家的媳妇,奶奶给块衣服料子能怎么的?”孟小溪脸红的低下了头,露出了一抹洁白的脖颈。
李老太笑了笑,看着孟小溪和桂花的眼神满是疼爱:“虽然今年过年不能办喜事,可等明年一转过年去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这块料子早给你晚给你有什么差别,总不能你嫂子有你没有吧?到时候让人听见该说我偏心了。”
桂花拿着布料在孟小溪身上比量了一下,笑着夸道:“小溪皮肤白,等做出衣服来一定好看。”她挽住小溪的手,笑着看着她:“到时候咱俩就做一样的,走出去和姐妹似的。”孟小溪有看了看桂花,脸上里带着几分羞涩的点了点头。
离过年还有十来天,家里又开始忙活开了,桂花找个天气好的日子,把家里的被子褥子全都拆洗了一遍,等晾干了背面再把被里头的棉花套子弹一弹重新缝上。王素芬则拿着抹布到处擦,不过好在家里原本就见天打扫,也见不到什么灰,如今只是找些死角擦一擦。
蓁蓁跟在王素芬后头帮她洗抹布端水,没一会王素芬就撵她回屋歇着:“我这一会就干完了,你快去屋里呆会。”
蓁蓁无奈地看着她:“我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不能啥都不干吧。”
王素芬四处看了一遍,终于给她找了个活:“那你就化一盆冻梨,等我们干完活好吃。”蓁蓁捡了十来个冻的硬邦邦的梨放到盆里,舀上满满的水。只要等上十来分钟,原本的清水就会结冰,冰结的越厚冻梨就会变的越软,啥时候摸着冻梨里外都软了便可以吃了。
把冻梨泡上,蓁蓁又跑了过来,王素芬指了指东屋:“去陪你奶听听收音机,一会告诉我里头都说啥了。”
蓁蓁见王素芬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帮她,在加上屋里确实也没有其他的活要干,便回了东屋拧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里正放着新闻和报纸摘要,蓁蓁刚从炕上爬起来想拧个别的频道听听有没有评书,就听收音机里说道:“我国著名作家、人民艺术家忘我先生荣获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奖是世界上……”
蓁蓁激动的一下子从炕上蹦了起来,抱着李老太兴奋的又叫又跳,李老太被蓁蓁吓了一跳,忍不住拽下她搂着自己的胳膊问道:“怎么了这是?”
“忘我先生得诺贝尔文学奖了,华国史上第一次。”蓁蓁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赶紧想在听听广播说什么,只可惜收音机连忘我先生的作品都没介绍,就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
“那什么什么奖是个干啥的?给发奖状不?”李老太见蓁蓁这么兴奋,也忍不住也好奇起来。
“何止是奖状。”蓁蓁笑着搂住了李老太的脖子:“主要这是特别重要的荣誉也是对忘我先生文学作品的认可。当然啦,奖状也有,除此之外还有一枚金奖章和一张支票。”
“支票是啥?”李老太想了想觉的自己没见过这个票据:“买啥使的?”
蓁蓁顿时乐了:“取钱用的,就和存折差不多,把支票给储蓄所,储蓄所就按照上头的金额给钱。”
李老太见蓁蓁一说钱眼睛都笑弯了,连忙问道:“是不是得老鼻子钱了?有一百块吗?”
虽然李老太藏在箱子里的钱就不止一百块,可她依然这是一个巨额的数字,毕竟在这个年代,得个荣誉啥的一般就是发个缸子发个暖瓶啥的,发奖金的还真是少数。
“奶你可太可爱了,还一百块。”她搂着李老太的脖子,乐不可支地笑道:“你得在后头加好几个零。”见李老太听不太懂的样子,便直白的说:“得好几十万呢。”
“好几十……万……”李老太整不懂了:“那得多少个一百块钱啊?”
蓁蓁算了算,按照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奖金大体估摸了个数:“三四千个一百块钱吧。”
李老太吓得连口水都不敢吞了:“我的乖乖,这么多钱万子千孙都花不完吧。”
蓁蓁笑着下炕穿上棉袄就要往外跑,李老太连忙递给她帽子手套,问了一句:“你这又是要上哪儿去?”
蓁蓁接过帽子扣在脑袋上,一边往出跑一边说道:“买报纸去!我要买上十份!”
蓁蓁没到街里的邮局买报纸,而是直接到了帝都买了当天的所有的报纸,果然从上面看到了忘我得奖的新闻,连忙瞬移到山里,一钻出山洞就大喊起来:“老师们,忘我先生获奖的事登报啦!”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第二更,明天不双更了,因为周一要上班,而且觉得手脖子有点疼哈哈
有读者说我舅舅和明北一样熊,其实说实话明北可比我舅差远了,我姥姥家以前住在水解厂的职工家属楼里,过年的时候买鞭炮,我舅懒得下楼,就坐在窗台上往放,把床上铺的被褥烧掉了一半。还有那时候我姥爷是八级工,他徒弟过年都给送罐头啥的,但是那时候舍不得吃,要留着送礼再送出去,但是我小舅舅馋啊,又胆肥,他拿钉子把所有的罐头盖子都扎了洞,把里面的糖水倒出来喝光了。等我姥爷拿出来准备送礼的时候,一堆没汤的罐头。所以我舅是那种一天揍八次还嫌少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