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府之中,有两人与慕容薇最为亲近,最有可能知晓她与风门、任家堡来往密切的因由。故而我们的目标也锁定在那两人身上――李钰和苏浅。暗事的行动向来滴水不漏,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行动。李钰武功超群,而暗事多是精通奇门异术,若论单打独斗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于是,武功不佳的苏浅,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得出这个结论时,我心里掠过一丝不悦,却下意识地未有深究。
在跟踪监视四日后,我们擒住了苏浅,整个过程并未花太大力气。那时她从古缘堂替身怀有孕的慕容薇收账回来,走在日常行走的路上,并无防备。
我说过,毫无警觉、从不提防是她的弱点,果不其然。
苏浅被关在一处隐蔽的囚室里,将她交给审讯的人后,我坐等结果便可。这种诱引再捕获的方法,我曾屡试不爽,甚至成我了的行动模式。但对于苏浅,从头到尾,我都未有露面。
她只是个普通的下人,柔柔弱弱的,经不得审讯房那些人的行刑。思及此,我想她若能快些松口,我便保她少吃些苦头。那一日,我第一次在做任务时心绪焦躁。以往那些女人被抓回来,即便之前与我再亲昵,我都能做到事不关己,而这次,似乎对苏浅格外在意。
这种“在意”很不好,像是警钟在心里敲响。
太危险,我知。
入夜,审讯房的人来向我禀报审讯结果,出乎意料,苏浅居然什么都没说。
“她说她不知道。”那人弯着腰,恭声回道。
若是以往,听到能忍过行刑、只字不吐的人,我定是会称赞几句“有骨气”,毕竟我自己是怕疼的。但这一次,我却没有欣赏的闲情,只有满心蓬勃的怒气。闭了闭眼,我试图将她与以往那些女子一般看待,让自己置身事外。
我眯着眼冷笑,“看不出,她还是根不识好歹的硬骨头。”
审讯房的人被我森然的语调惊得一抖,腰弯得更低。
低头抚弄长发,我漫不经心道:“我要的只有结果。该怎么做,你是知道的。”
那人赶忙应了声,颤颤惊惊地退下了。
等他离开合上门,我扶着头发的手顿住,嘴角的冷笑也归于平缓。这一次,想要漫不经心,似乎……很难。
沉闷烦躁的心情延续到第二日,我忍不住,亲自去囚室窥探一二。靠着囚室的石壁,我隐去自己的气息,不让里面的人发现。
囚室里,苏浅双手被固定在头顶,用一根铁链吊着。白色的里衣染着血痕、鞭痕遍布,甚至还能看到她身上外翻的皮肉,极为刺目。我不是没看过受刑的人,只是这次,格外令人心颤。我想定是和她认识后的日子过得太安逸,这家常便饭的情景,居然能让我有种初见时惊心。
“你说不说?”审讯的人问。
“……”苏浅垂着的头,缓缓抬起。那双温柔的眼眸,此时平静无波,她说:“我不知道。”
那声音很轻很浅,像是会随时消散无踪一般。
又是一轮鞭刑。
苏浅低着头,面色淡淡,只有痛极时,才皱一皱眉。她眼神放空,仿佛那具身子不再是她的,仿佛……生无可恋的濒死。
察觉到她这个心思,我胸口一紧,接着又是漫天的愤怒――想死?我怎会让你如愿!呵,你真当是生无可恋么。
我使了个眼色,马上有人过来,“宫主。”
“这人武功底子差,鞭刑太密,若是要了她的命,你让我该如何交差?”我微微笑着,放柔了口气。
那个人浑身一震,颤声道:“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我抱臂,卷着发梢,“下去吧。”
偏头看着那人快步进去,跟行刑审问的耳语几句,那令我恼心的鞭声即刻便停了。苏浅也不关心这边的动静,只是垂下眼睑,晕过去失了意识。
“……”我远远地看着,然后,折身离开。
我此举已算仁至义尽,毕竟她待我算是好的。这回帮她,算是给她让我过得尽兴的奖赏。
这夜,审讯房的人再来禀报,两天行刑不断,苏浅依旧什么也没说,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察觉到我周身显著的愤怒,禀报的人立刻伏跪到地上,额头抵着地面。这般卑微的动作,是我所在世界的臣服。若你不能站在顶端,你就只能对别人臣服。
而我,不愿意臣服。
所以,任务,我不能输。
第三日,我易容成纪云思的模样,也入了囚室。这种类型的苦肉计,我不是第一次用,轻车熟路。而且,我也很想知道,我和慕容薇,她到底会选谁。
被推搡入囚室时,我装作怯懦地朝她笑笑。那瞬间,看到她眼中惊讶和忧虑,我心里闪过丝得意。剧情按照约定的一一上演,而我,看到了她从未有过的疯狂。
苏浅,一向是个沉静淡然的女子,没有太多表情,连笑意,都很浅。可现在她却像一头困兽。
铁链相撞的声音在幽静的囚室中清晰刺耳,她赤红了双眼,想要挣脱锁链扑过来。那么狰狞愤恨的面孔,我是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只是一眼,便印在我心上,不觉丑陋可怖,只是温暖,一种被极力呵护珍惜的温暖。
她挣扎得太奋力,粗糙手镣磨破她的手腕,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血,滴到她脸上,像两行血泪,无力的悲鸣。
我慌了,真的慌了。
有个念头,像是阵飓风,在我心间叫嚣肆虐――必须立刻停住这荒诞的计谋!不然,在任务达成之前,苏浅会疯!
在我喊停之前,苏浅却挣断了铁链的束缚。我惊讶,她居然有这么强的内力!
显然,被震惊的不止我一人,周围配合我演戏的女人也怔愣在原地。此时苏浅眼中一片猩红,杀气溢满。她拖残破的身子,一步步走来,像是浴血的修罗,嗜杀的魔鬼!
“苏苏……”我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
她双目空洞,早已经没了意识,只有滔天的怒火支撑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些女人被她震慑,想要退缩逃跑。而就在她们转身的瞬间,苏浅将裂成两段的锁链抛出,正中那些人的脑后穴!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仰面看她在我身前停住,脑中嗡嗡一片,“……”
苏浅找回一丝清明,茫然地认出我来。见我安然无事,她牵动了下嘴角,笑起来,“云思……”
那是我的名,没有冠上姓氏。
只是我的名,只是我。
眼中陡然一暗,苏浅栽倒在我怀里,晕死过去。抱着她的身子,我坐在地上。寒气从地面延伸到骨血里,我手脚冰冷,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只是奉命骗了一个人。
可那个人,偏偏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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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被救了,我疏散了那处的戒备,让来营救的人轻易地带走了她。
我隐在阴暗的角落里安静地看。见不得光,呵,确实该是我的位置。
直至被救走,苏浅都没有醒过来。看着她在风中愈显单薄的身子,我忽然想,要是每顿都吃馄饨面,说不定她很快就能丰盈起来。
难怪我学不会,原来是上天告诉我,根本就没有学会的必要。
她们消失在墙那边的同时,我收回视线。
好像,已经开始想念她那双温和的眼睛了。
在心里苦笑一声,我闭上眼,将这段记忆缓缓合上,让一切随着任务的终止而终止。
“宫主,要去追吗?”
“不必了。”我头也不回地向黑暗中走去,“我们只是暗事。”
这次任务不成功,却也算不上失败。
主子拿着写明原委的信函,冷冷地看着我毒发。钻心的疼痛入侵,冷汗沿着额际滑下,我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疼得快忍受不住的时候,我想到了苏浅。学着她淡去自己的反应,让自己越来越像她的模样。
“吃了。”主子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随之,一个小瓶滚落子我脚边,“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么?”
“任务有误,属下明白。”我答,声音一如暗事该有的那般,无悲无喜、情绪深埋。
“不只是任务。”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冷言教训:“你只能是我的人,只能有一样感情,那便是忠诚。”
“是。”
“不过,你若想要也不是不可。”握着我从苏浅那得来的凤血勾玉,她冰冷轻蔑地笑,“不就是个下人,若你寂寞想讨来作个玩物,也无妨。”
我不答。
见我不语,她审视视线陡然凌厉,像是要看到我心骨里,“权当是你找到凤血勾玉的犒劳。”
从那以后,我的眼角处多了枚蓝色的凤羽印记,那是主子的惩罚,罪人的刺青。凤羽刺在我面上,时刻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和主子眼里苏浅玩物的地位。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苏浅没有隐瞒、欺骗我。她确实不知道我问的所谓何事,因为这些事根本就不存在。宴月楼、风门、任家堡三者并无瓜葛,归根到底,只是那几个少人的风流韵事。我冷笑,除此之外做不出其他表情。
自颜府的任务后,我领了大量杀人的任务,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不用多做纠缠。两年后,我再次接到色|诱的命令,对方是江湖鬼医的后人,主子想收为己用。世人皆知,江湖鬼医,妙手回春、医术傲世。我要引诱的便是他的孙女,也是他唯一的传人。据说这自称鬼丫的女孩,青出于蓝,但性子娇嗔恶劣,少有人能接近。
冷眼看着“沈姗姗”三个字,我心里闪现一个念头:既然她医术问鼎,是否能解去暗事身上常种的蛊毒?
眼里闪过一道精芒,我心中有股渴求飞速膨胀,叫做――
自由。
而在自由之后,我还想要一个人,不仅仅是作为玩物。
那双眼眸啊……我闭上眼回想,脑海中飘荡起她旧时微笑的模样。
苏浅。
我,想要。